长生-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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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愿把海豚的尾巴塞进行李箱的缝隙,殷浩正好从屋里出来,道:“刚才什么声音?”
许愿道:“给我妹妹买的玩具,会说话的海豚。”
殷浩的心情在殷鸿义醒了之后也好了很多,他从小就在殷家的氛围里长大,饶是有殷鸿义的保护也缺乏对普通人来说正常的童年,更没机会接触到这种小女孩玩儿的比较多的毛绒玩具,许愿这么一说反倒引起了他的好奇,便追问道:“会说什么?”
许愿道:“I love you!”
殷浩愣了一下,他又不是没上过学,英语当然也学过,这句话什么意思他还是懂的。不过国内不比国外开放,虽然清楚许愿只是在重复那海豚的发声,却不免还是下意识地把这当成了一句来自于同性的告白。殷浩这么多年来连女孩子的手都没有拉过,家庭背景是一方面,性格也是一方面,此时此刻却不知怎的因为许愿的这句话在心底生出一点微弱的涟漪,仿佛有什么被轻轻触动了一样。
许愿在美国呆了五年,平时“I love you”都是当交际用语在用,一时之间也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妥,看殷浩愣了便问道:“怎么了?”
殷浩这才反应过来,道:“没什么。”又回到屋搀了殷鸿义出来上车,这次上的是之前的那辆白色面包车。许愿帮着他把殷鸿义扶上了车,枪也拿了一半过来,二爷开车,老云殷浩许愿守着殷鸿义坐在后面,行李箱被拉好立起来放在车厢的角落里,许愿看着殷浩,忽然道:“我箱子里还有个变形金刚,你喜欢就拿去玩儿吧。”
殷浩:“……”
坐在他俩旁边的老云一个没绷住,一连串“哈哈哈哈”的笑声几乎是在瞬间爆发,荡气回肠地飘荡在坐满了人的车厢里,连带着车里其他两个大人也一起大笑起来。
许愿方才不过是幻想中的长兄情绪作祟,没想到鬼使神差地竟说出了口,一时之间恨不得能挖个坑把头埋进去,有些尴尬地道:“不要就不要……”
殷浩的嘴角不易察觉地微微一翘,也不说话,扭过头去又一副少年冰山的样子去看车窗外被遮光膜渲染出的深色风景。许愿拼命催眠自己刚才什么都没说,又开始隔空速背医药学大词典里H开头的那一列专业名词。
之后的发展还颇为顺利,先前阵亡那医生留下了人脉,对方是他还穿着开裆裤到处跑的时候就认识了的兄弟,也是有正经资历的,不过是没去大医院而是开了私人诊所,就为方便能随时接点儿这种涉及黑社会的私活儿。那医生是个治枪杀的好手,手法远比许愿要专业的多。
许愿无所事事地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暗中盘算着自己能不能借机脱身。这私人诊所在一栋小写字楼的二层,位置很隐蔽,周围的交通却十分便捷。许愿在上来之前就留心注意了一下四周的环境,出租车时有经过,对面马路上也有公共汽车的站牌,不过他现在连自己在哪个城市都不知道,人生地不熟的,贸然逃跑的话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况且他也不确定这家诊所的附近是不是埋伏着殷鸿正的人。国内的报警电话是从小就被灌输进脑子里的,忘也忘不了,相比之下是母亲和继父的家庭电话被忘了个干干净净。这家私人诊所的前台就有固定电话,不过有护士看着,就算他找到机会把电话打给警察也说不清自己在哪儿,况且能接这种私活儿的医生多少都有点背景的。许愿思前想后也没得出个完美的结论,这么一耽搁二爷他们已经从诊室里出来了,也只好站起身来跟他们一起进了病房。
私人诊所的环境不错,病房朝阳,设备也好,殷鸿义挂上点滴睡下,殷浩一夜没睡,此刻安顿下来二爷就催着他赶紧去隔壁房间休息,又把许愿叫过来,让这医生同样给仔细检查了一番,是还没忘掉他半昏半睡了一天的事。
许愿做了两个常规检查,没什么大毛病,就是累了大半天,神经高度紧张再加上自己给自己抽了400cc的血加成,有点儿撑不住,好好休息几天再补补营养也就够了。许愿任由那医生摆弄,他们说起来还算是同行,那医生还夸了一句许愿缝合的技术不错。
许愿想,不错个屁,后来还不是又流血了,虽然是殷鸿义爬上爬下又开枪的责任。
许愿虽然昏过一天,昼夜颠倒的一夜没睡确实也困了,跑也跑不出去,干脆也到隔壁床上去睡觉。殷浩早就睡着了,躺在床上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许愿昏昏沉沉地睡着了,总觉得周围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消毒水味道。恍惚间像是梦到了十二岁那年的夏天,父母之间对彼此冷若冰霜的态度,母亲说“小愿以后跟着妈妈过好不好”,还没等自己有所回答就拿箱子收拾衣柜里属于母子二人的衣服。父亲坐在凳子上低头抽着烟,尼古丁燃烧过后的味道呛得许愿阵阵咳嗽,母亲又过来跟父亲吵,平时用来喝水的杯子碎了,然后母亲拎起箱子,拽着许愿的手腕出了家门。
许愿不知道怎么又醒了,梦境最终又回归到那旧课本上古怪的图形里,像是会把人吸到深渊里的海底黑洞。许愿醒了之后觉得自己有点儿精神衰弱,说不清楚原因的那种,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看外面天又像是黑了。旁边那张床已经空了,殷浩应该是早就起来了。
十分钟后殷浩拎着麦当劳的袋子进来,递给他一个热气腾腾的麦香鱼汉堡。
二零零二年麦当劳的汉堡还不像现在的这么坑爹,到底还是能比巴掌大上一圈。许愿接过殷浩递过的汉堡吃了,浑浑噩噩地晃出门去到走廊尽头的卫生间去洗了把脸,心想难道就要这么一直下去?跟着一群朝不保夕的黑社会东躲西藏,而且他在其中的角色还完全无辜。
暂时安定下来之后他总算能把这些人的情况弄个明白。二爷算是殷鸿义的堂弟,但不姓殷,应该是叫施中浩,许愿没弄太明白,但殷浩叫他二叔那是真有血缘关系的二叔。老云先前已经自报过家门,叫云洪,老六叫魏来,虎子叫雷虎,瘸子也不是真的瘸子,叫孟二元。
不过许愿觉得自己就算知道了他们的大名也没什么用,他们在这诊所里一躲就是二十来天,这些日子殷鸿义他们筹划着怎么才能在殷鸿正面前扳回一局,他们觉得许愿没什么经验怕他暴露目标,就一直没怎么让他出去。许愿原本预订的回程机票早就过期了,只能寄希望于混熟了之后能让他们放松警惕,自己能借着买包烟买个杂志什么的机会跑出去,还要避开殷鸿正可能的埋伏,尽快找到警察局联系到大使馆被保护起来然后回美国去——殷家的手就算再长也伸不到和北京有十三个小时时差的巴尔的摩,如果这次能回去的话他真是再也不想回来了。
这不是爱不爱国的问题,因为从回国到现在所经历的一切简直就像是噩梦一样。
但平心而论这帮人对他的确还算不错,言谈间也像是把他当成自己人似的,一些应该很重要的事情也不避讳。再加上许愿对殷鸿义的印象又不算很坏,这是种很矛盾的心理,一方面他清楚殷鸿义的出身就不是什么好人,但另一方面他又觉得殷鸿义不是个坏人,这或许只限于他养育儿子的方面。但可以的话许愿不想看到殷鸿义有个什么太悲惨的结局,是被他那个狼心狗肺的亲哥害死也好,还是被警察逮进监狱受到应有的惩罚也好,许愿只希望自己能回到正常的生活轨道上来,新学期开学能回学校上课,找机会把绿卡赶紧办下来,毕业之后去医院好好实习争取早日转正——这才是他原本规划给自己的人生。
☆、过去的事⑦
二零零三年,一月三十一日,除夕。
写字楼二楼的私人诊所里收拾出一间客房,房间一面放着一台二十一寸屏的彩色电视,一张圆桌被架放在房间中央。桌子是崭新的,上面还铺了一层带着小花边的浅黄色桌布,案板上堆着一叠擀好的圆形面皮,调好了的韭菜虾仁三鲜馅儿放在一旁的瓷盆里。许愿没想到他会是以这种方式留在国内过年,更想不到的是一帮黑社会居然还有过春节看晚会的雅兴。
春节联欢晚会八点开始,在此之前电视台一直轮播着全国各地的新闻和各式各样的广告。许愿冲了一把筷子放在桌上,殷鸿义殷浩瘸子围坐在桌前,二爷和老六出去买酒,老云和虎子则去厨房给买回来的两只烧鸡和一袋酱货装盘,而这间私人诊所的主人正忙着这个农历年里的最后一例高烧急诊。
殷鸿义的精神很好,二十来天的修养让他的伤口都已经几近愈合,行动间看上去早已同正常人无异。许愿刷完筷子回来顺手拉了一把椅子坐下,被窗帘遮挡着的窗外是万家灯火的欢声笑语,人家家里是阖家团圆,自己则窝在一个黑社会窝点,许愿怎么想都觉得是浑身不自在的格格不入,却又不好在脸上表现出来。
那边殷鸿义拿了一双筷子,坐在桌前慢慢包着饺子。他的手掌干燥且宽大,指间的筷子灵巧地在盆里灵巧地转过一圈,夹出分量恰到好处的饺子馅儿,且每团馅儿里还都包裹着半截软滑的虾仁儿。殷鸿义拇指和食指轻轻一合,压出边缘的褶皱,稍加修饰后放到一旁的案板上。
殷鸿义包着饺子,瘸子在一旁帮着擀饺子皮儿。殷浩拿过客房沙发上叠着的晚报,翻过春晚节目单的那一页折好,又被殷鸿义吩咐着去厨房给老云和虎子帮忙。许愿坐在那里颇感无所事事,索性起身过去帮殷鸿义包饺子。
每年在国外过春节的时候包饺子也算是一项保留活动,一群中国留学生凑钱找一间日租房,简单打扫一下卫生,采购材料,热火朝天的剁肉切菜做饺子馅儿,一根擀面杖用的虎虎生风,平均几秒钟就擀出一张中间厚四周薄的标准饺子皮儿。许愿包饺子尚算得上是一把好手,只不过他手没殷鸿义那么大,一手一气呵成还勉强了些,然而熟练了之后双手的动作也绝对不慢,两人像比赛似的一会儿就把包好的饺子铺满了整个案板。二爷和老六拎了一箱啤酒回来,老云端着装了盘的烧鸡进来,又把饺子拿走下锅去煮。瘸子开了一罐啤酒,又抽出根烟来扔给二爷,那边医生已经结束了急诊,顺手拿了一副扑克牌回来。
殷浩拿着洗好的碗筷回来,老六收拾了桌上的东西,殷浩摆开碗筷,殷鸿义在烧鸡盘子里挑出两个鸡腿,拿筷子分别夹到许愿和殷浩的碗里。许愿在灯光下忽然注意到殷鸿义头上的白发,心里蓦地像是有什么冲撞了进去——他这才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见过许樾南了。
许樾南逢年过节的时候会给他打一通电话,但也没什么可说的。马里兰州和国内有着十三个小时的时差,许樾南清晨的电话到了这里往往已是巴尔的摩灯火流转的夜。记忆中的父亲有些木讷从不强硬,又是个滥好人,除了昔年和母亲爆发式的争吵之外对谁都是一成不变的温和态度。许愿偶尔能在电话另一端听到异母弟弟的声音,晨起时睡眼惺忪的呓语,当然也是很少的时候。
许愿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突兀地竟把殷鸿义和父亲的形象重合在一起,又觉得他当真是个很好的长辈。殷鸿义这时很自然地道:“吃吧。”
许愿拿着的筷子抖了一下,在碗沿上微微地一碰。二爷抽着烟,也温声道:“客气什么,吃吧。”
许愿和殷浩各自吃了一个鸡腿,老云煮好了热气腾腾的饺子端盘上桌,老六开了一瓶白酒,给每个人的杯子里都倒上,喝得更多的却还是二爷买回来的那一箱啤酒。晚上八点钟,春节联欢晚会准时开始,穿着艳丽的表演者们在舞台上来回旋转。有的饺子里包进了一整个虾仁儿,殷鸿义在包这些饺子的时候捏了花边留作记号,此时一一把这些饺子挑出来放到许愿和殷浩的碗里。
许愿还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那种感觉就像是小时候被父母带着去陌生人家里做客一样,主人家态度亲切万事周到,可他却怎么都自然不起来。
他脑中又开始一团乱麻,有些坐立不安地想着很多事。殷鸿正自防空洞那次失败了的突然袭击后就像是销声匿迹了一样,他们一行人在这间私人诊所里也已经躲藏了一个月的时间,殷鸿义要好好休养,自己也很少出去,可二爷老六他们还是经常出去打听消息的,时有露面并不算隐蔽,那怎么这么久了殷鸿正还没有一点儿动作?难道他还真有心思想好好过年不成?
这太不正常了,许愿有些后知后觉地想。
饮料是从超市里买回来的大瓶可口可乐和鲜橙多,殷鸿义不让殷浩喝白酒,啤酒也只允许喝一点儿,现在他杯子里装着的是大半杯可乐。许愿酒量并不算太好,在学校时和同学聚会一般也都是喝啤酒或者果酒,只不过今天他心里烦,大脑一片空白的把一杯热辣辣的白酒直接灌进去,没过多久就开始头重脚轻,摇摇晃晃地到走廊另一侧的阳台上去吹风。
殷浩跟出去,看见许愿伏在阳台的窗框下,那姿势像是在哭一样。
许愿把脸埋在交叠着的双臂之间,不知道怎么心跳得厉害。阳台正对着写字楼和隔壁建筑间那条狭窄的小路,平时都没什么人会走,堆满了隔壁楼里淘汰下来的废旧家具和包装纸箱,生活垃圾倒不是很多,也没有什么难闻的味道。许愿觉得自己的脑子时冷时热,殷鸿义他们都在房间里喝酒,这诊所的位置又在二楼并不是很高,如果现在自己偷偷跳窗逃走的话……殷鸿正也许根本就没有埋伏在周围,只要他拦到车说要去警察局……再编个什么被人偷了行李一类的理由,这样就可以不牵扯到殷鸿义……
就在他几乎都要决定这么做了的时候,殷浩的声音却忽然在背后响起:“你怎么了?”
许愿吓了一跳,忙道:“……没,没怎么,喝猛了有点儿晕。”
殷浩见他不是在哭,这就放下心来,便道:“不能喝酒就别喝了。”他手原本是随意地插在口袋里,这么一摸竟随手摸出一颗薄荷糖来,随手递给许愿。
许愿道:“谢谢。”薄荷糖用浅绿色的糖纸包着,隐隐散发出冷冽的甜香。许愿拆了糖纸,把薄荷糖塞进嘴里,浓烈的薄荷气息似是从鼻腔直接顶到脑内深处,让他因意欲逃离而热血沸腾起来的大脑瞬间冷静下来。
那个还未成型的计划因为殷浩的突然到来而被迫夭折,不过让许愿觉得奇怪的是,他并没有为此感到太大的失落。
殷浩皱眉看着他脸上像是神游天外的神情,又说:“你不高兴?”
许愿一怔,下意识地反驳道:“……没有,怎么会。”
殷浩当然不信他的话,却并不想戳破许愿的谎言。殷鸿义一向不喜欢殷浩过多参与到殷家的事务中去,现在又是特殊时期,少年的敏感让他不会那么容易地就松懈下来,这种紧绷着的感觉让他觉得焦躁而且不安。但他对许愿有种莫名的信任,不同于对父亲,也不同于对二爷或是老云还有瘸子这些长辈的信服,那是一种基于平等的关系,让他在和许愿的相处过程中能有十分轻松和惬意的感觉。
他只是重复道:“你不高兴。”
许愿看着他说这句话时脸上认真的神情,忽地笑了,总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