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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一世富贵-第1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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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长大了!”秀秀使劲点头。

    刘小妹眼神开始涣散,气若游丝:“好怀念小时候,再是吃不饱穿不暖,一家也是快快乐乐的,什么事哥哥都护着我。可自从他被黄家征去,回来就像变了个人一样,我怀念以前的日子——”

    “秀秀,姐姐求你件事。你跟官人说一声,我们这些山里的蛮人,以后也要跟外边的汉人一样,不要有的人一生下来就要给别人做奴做仆,让别人使唤,任人打骂,求天不应,入地无门。我是个早就该死了的人,第一次是官人救了我,第二次是高大哥救了我,这些我日子我好开心,我真的开心——”

    秀秀使劲点头:“我告诉官人,人不一要一生下来就给人做奴做仆!”

    乌云罩满了天空,月亮不见了,星星不见了,连风都已经停了下来,整个世界都被这乌云压住,喘不过气来。

    徐平站在岸边的柳树下,看着丘娘子怀里已经气绝的刘小妹,还有一边满脸泪珠木偶一般靠在段云洁怀里的秀秀,听着身边军士报告今夜发生的事情。

    不远处,韩综和谭虎静静站着,他们的身后是黑压压的数百军士。

    随着报告军士的话,徐平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已经变得铁青。

    全部听完,徐平呼了口气,转身对谭虎道:“带二百人,全部骑马,沿河追高大全,追上之后你们两人商量,不许放走黄玮和黄从贵!他们不过是一艘货船,总不能比马快,而且下游就是邕州,我不信他们敢逃到邕州城里!”

    谭虎高声应诺,回身点齐人马,沿河追去。

    徐平又对韩综道:“太平寨和邕州之间大码头是驼卢峒,用我的印,快马行文驼卢知峒,只要黄玮和黄从贵一行进入境内,绝不许放走!如果这两人从驼卢峒逃出去,知峒以下官员以通敌叛国论,斩!”

    韩综吸了一口凉气,恭声答道:“是!”

    徐平点头,韩综转身离去。

    安排完毕,徐平转身看着仿佛睡着了一样的刘小妹,叹了口气。这个蛮人小姑娘虽然天天与秀秀在一起,但与徐平接触的并不多。在徐平的印象里,这是个对生命充满热爱,心地善良善解人意的女孩儿,与高大全相亲相爱,徐平还为高大全高兴。与这样一个女孩成亲,是男人的幸事。

    万万没想到,到了最后竟然是这样一种结局。

    段云洁随着先前回去报信的军士抢先一步回到了太平寨,现在才随着徐平回来。没料到再见刘小妹已经香消玉殒,秀秀性情大变,原先的活泼任性荡然无存,整个人如同木头一样,惨白的脸上毫无表情,一双眼睛却亮得吓人。

    突然一声惊雷撕裂了天上的乌云,豆大的雨点劈头砸了下来。

    惊雷带来了暴雨,也震散了云层,黯淡的月光从云后又透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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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刘小妹的愿望

    雨一阵急,一阵缓,一会哗啦啦啦,一会淅淅沥沥,一直下个不停。

    秀秀和刘小妹住处的厅堂里,徐平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看着门外,看着雨滴从天上落下来,落进竹丛里,打到芭蕉叶上,不疾不徐,连绵不绝。

    厅堂里面,刘小妹躲在一张床板上,安详而宁静,好像睡着了一般。

    刘大虎和丘娘子坐在一边,互相靠在一起,正在打磕睡。妹妹离去,刘大虎整个人都乱了方寸,全靠有丘娘子在一边扶持着才不至于闹出笑话。

    另一边,段云洁坐在那里也睡着了,今夜她也受了不少惊吓,再也支持不住。而且她与刘小妹虽然熟识,却并没有什么特别深的交情。在徐平这里,段云洁大多时候还是忙公事,小女孩的嬉笑玩闹并不适合她。

    段云洁的旁边是秀秀。她整个身子都蜷缩在椅子里,抱着膝盖,脑袋歪在肩头,一直看着床板上的刘小妹。徐平也不知道秀秀现在是清醒着,还是睡着了,还是睡一会清醒一会,她现在的样子很让人担心。

    刘小妹并没有什么身份,即使与高大全定了亲,高大全也只是徐平的手下,没道理徐平过来守夜。但徐平实在担心秀秀,只有陪坐在这里。

    秀秀现在的样子很吓人,一直不吃不喝,没有表情,像个木头人一样,偶尔说句话,也全是刘小妹临终前托付过她的。

    惟一例外的,就是她会很认真地对徐平说:“官人,我长大了。”

    十年,二十年,人从蹒跚学步的孩童,长成大人的样子,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但人从小孩变成大人,往往就是在一夜之间。

    徐平看着秀秀成长,比谁都了解她,不用她开口就知道她想说什么。但今天晚上,徐平却怎么也想不清楚秀秀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子,自己摸不到她的心思了。

    这个时候,徐平知道,秀秀真地要长大了。

    灯光摇曳,屋内透着一种很奇怪的气氛,悲伤而又诡异。屋外的雨突然又急了,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这个院子里曾经栽满了花,养了各种小动物,树上跳的猴子,草地里奔跑的小鹿,河岸上爬的螃蟹和乌龟,到处都是,是秀秀曾经的小伙伴。自从刘小妹到来,秀秀慢慢把那些小动物又放回了它们的家。

    小动物们都已经离去,花还在,正在经历着外面的风和雨。

    惟有那匹一到邕州就陪着秀秀的果下马还在马棚里,摇着尾巴看棚外的大雨。它已经老了,秀秀却长大了,再不会骑它。

    天地还是那个天地,却早已经物是人非。

    徐平又想起了秀秀转述的刘小妹的话,希望以后人生下来不要注定为奴仆,最少,人们要可以选择自己的命运,要有与悲惨的命运对抗的权利。这句话给了徐平很大的震动,他没想到一个历尽悲苦的山中女孩临终的愿望会这样的,这一切都已与即将离世的她没有关系,惟没有关系了才显出其伟大。

    不要说刘小妹这种自小衣食无着、受尽欺压的人,就是平常人在吃饱喝足之余,也感叹一句上天不公,自己为什么没有别人那样好。但当生命已如风中残烛,世间一切都已与自己无关时,又有几人会为别人说这样一句话。

    徐平犹记得第一次见到刘小妹,那一双对世界满是好奇的眼睛,那对生活充满了希望的笑容。当对她来说这一切都成为泡影,她把这个希望留在了世界上,把对美好生活的向望留给了族人。

    自来到这个世界,徐平还没想过自己一定要完成什么事,他只想平平安安地过一生。过好日子要赚钱,他就想办法去赚钱,不受人欺负要当官,他就考进士来当官,实际上平平淡淡。

    刘小妹的话惊醒了徐平,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原来还可以做这样的事,改变无数人的命运。甚至是在这邕州一隅,改天换地。

    私人奴婢在宋初基本消失,真宗朝明令雇人必须订明期限,雇的奴婢不再是主人的私人财产,而同样是国家的编户齐民,受朝廷法律保护。

    这种政策当然不是皇帝或是哪个大臣良心发现,而是经历了晚唐五代漫长的演变,统治者只是顺应了这个潮流。

    当然,能够顺应进代潮流也需要勇气与魄力。

    五代军阀混战,武夫们虽然贪蛮残暴,但也无法无天,视一切传统、道德、伦理如无物,别人不敢做的他们敢做,包括砸烂政治、经济、社会的一切传统,只要对自己有利就行。

    这种无法无天,才造就了宋朝初年活泼向上的社会状态,远不是和平时期任何一个天才改革家所能达成的。

    而空前的人身解放,人身依附的奴仆制度被扫入历史的垃圾堆,便是那个乱世留给宋朝的遗产。

    徐平这个年代,实际上在整个北宋时期都还有官奴婢,虽然数量已经极少,但零零星星的还有出现,主要是叛乱首领的家属。要到南宋初年,官奴婢才彻底消失,在中国,可能也是全世界,第一次出现了这么一个完全不问出身的年代,一个人不分主子奴才的时代。

    这种制度没有推广到所有的蛮人地区,尤其是很多羁縻州县,包括邕州这里,土州土县都保持了他们原来的制度,治理不依朝廷法律。

    让人不再世代为奴,把家丁变成朝廷治下的编户齐民,是刘小妹临终前的愿望,徐平决定帮她实现这个愿望。

    雨幕中传来了脚步声,门被推开,两人大步走了进来。

    见到高大全和谭虎,门口站着的军士高声通禀。

    “进来吧。”徐平收回思绪,回到现实中来。

    高大全冲进屋里,向徐平草草行过礼,便来到刘小妹的身边,傻傻地看着床板上静静躺着的刘小妹。

    片刻之间,已是天人之隔。

    徐平来到高大全身,叹了一口气,低声道:“人死不能复生,节哀!”

    高大全点了点头,没有说话,眼睛里闪着两点泪光。

    秀秀无声无息地从椅子上下来,走到高大全身边,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

    高大全转过身,看见秀秀奇怪的样子,轻声道:“秀秀,你——”

    “高大哥,刘小妹姐姐托我告诉你,她等不到你,先走了。”

    秀秀的样子很认真,一字一字说得很清楚,像是在做一件很神圣的事。

    高大全默默点了点头,心乱如麻,说不出话来。

    秀秀又道:“姐姐很想等你的,可没有办法,黄从贵砍到了她的要害,在江里姐姐要我不跟你说的。”

    “我拖累了姐姐,我很后悔——”

    秀秀还是没什么表情,只是静静地看着刘小妹,眼泪悄悄地流了出来。

    看了一会,秀秀突然转过身,走到徐平身前,抬头看着徐平认真地说:“官人,刘小妹姐姐托我告诉你,她们山里的蛮人也不要一生下来就做奴做仆,不要任人打骂欺凌,你答不答应?”

    “我已经答应过了,秀秀,答应的事我一定会办到。”

    “就像秀秀和高大哥这样,跟在官人身边,如果你打我们骂我们,我们就不跟着你了。官人你从来没骂过我,我也从来没想过离开官人。”秀秀轻声像是自言自语,又抬头道:“官人你答应我了,你从没骗过秀秀。”

    “我不会骗你,答应的我一定会做到。”

    秀秀点点头:“谢谢官人!我去陪姐姐。”

    说完,秀秀又回到椅子上,抱着膝盖看着床板上的刘小妹。

    徐平叹了口气,拍拍高大全的肩膀:“在这里多陪陪刘小妹。”

    然后示意了一下谭虎,来到了门口。雨变小了,雨丝随着风飘荡。

    谭虎跟上来,低声道:“谭虎见过官人。”

    徐平没有转身,沉声问道:“追到贼人没有?”

    “没——没有——”

    徐平猛地转过身,看着谭虎:“怎么回事?他们长了翅膀会飞?”

    谭虎不敢抬头,低声道:“贼人乘船并没有行多远,在七八里外的一个小码头靠了岸,然后骑马逃遁。我追到那里的时候,高大全在那里留了一个兵士,自己则追着贼人。我追上他已经到了罗白县境内,天下起大雨,贼人的踪迹不好追寻。不知怎么罗白县里得了消息,知县带人来缠着我们寒暄,稍一耽搁,贼人就不知跑哪里去了。我和高大全托罗白黄知县帮忙追踪,却再没什么消息,这种天气,我们只好回来了。”

    徐平冷冷地道:“也就是说,罗白县可能和贼人有勾结?”

    谭虎沉吟一下才道:“属下说不好,确实是因罗白县带人缠住我们才失了贼人去向,但他们也很热情,积极地帮着找了,只是没结果。”

    徐平沉默不语,过了一会才道:“罗白是不是有路去忠州和迁隆峒?”

    “有的,离罗白不远有个三岔路口,一去忠州,一去迁隆峒,一去上思州。不过都是山间小路,马队也只能勉强行走。”

    “我明白了,你下去吧。”

    谭虎告退,徐平一个人站在门口看着外面的雨。看来,自己还是低估了这件事情的严重程度,参与的恐怕不是一家两家。

    不过,有什么关系,不想过平日子,那索性大家都不要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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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我和你们讲道理

    蔗糖务提举司里的长官厅里,徐平正襟危坐,面色冷峻。韩综在一边作陪,一样的严肃。

    在门口立着谭虎,全副戎装,手按腰刀。门外则是八个军士,手持短枪,分成两排而立。

    客座上,是附近几个州峒的主官,见了这个阵仗,都有点胆战心惊,在位子上也不敢坐实了,虚坐悬着半边屁股。只有一个黄天彪,大马金刀地坐在那里,左顾右盼,没有半点紧张,这个浑人也根本没感觉出来厅里的紧张气氛。

    “人齐了吗?”徐平的声音平淡,不带任何感**彩。

    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急忙站起来,向徐平行礼:“禀上官,家父偶染风寒,下不了床,卑职代父前来。上官恕罪!”

    黄天彪听了,忍不住道:“前天放生罢了,我还和申峒主一起吃酒,怎么一下就病了?他年纪大了,身子骨真是不禁折腾!”

    韩综轻喝一声:“非上官问话,不得喧哗!”

    黄天彪听了这话可有点不服,这韩综跟自己平时也是称兄道弟的,怎么今天就拿根鸡毛当令箭,不给自己面子。

    转头正要与韩综理论,正对上徐平看过来的目光,冷冰冰的像刀一样,吓得把头一缩,再不敢说半句话。

    他跟这位上官认识的时间可久了,比谁都明白,徐平出来这副表情,那就是杀人的心都有了。黄天彪浑归浑,可不是傻子,怎么会触这种霉头。

    见黄天彪不再说话,徐平转过头来看着申承荣的长子申安禄,注视了他一会,点点头:“申峒的事情这些年来多是你打理,作得了主,坐吧。”

    申安禄出了一口气,急忙谢过,在位子上坐下来。

    韩综这才对徐平道:“禀上官,人到齐了。”

    徐平自己长着眼睛,哪个来了哪个没来自然清楚,不过今天不比平常,故意制造点紧张气氛而已。既然这些人中的一部分不想过太平日子,以前那些绥靖手段也就没必要再用了,让他们先感受一下。

    扫视了众人一遍,徐平道:“前天夜里,有贼人抢劫金光顶那里修路的火药,然后从江对岸上船逃走。江对岸那边,提举司和太平寨一向不曾插手,委令你们共同管理,轮流当值。这是朝廷对你们的信任,也是给你们的恩典,你们当尽忠职守,小心谨慎,却闹出这么大的事来。”

    徐平的声音不高,但语调平缓不带感情还是让在座的心里发寒。

    “前天晚上谁当值?!”

    徐平的声音突然提高一阶,目光也变得冰冷。

    “是,是下官——”

    江州韦知州站起身来,小腿微微打颤。

    江州是离太平寨最近的土州,除了知州驻地附近的那片小平原,其他地方民众早已控制不住。但正是由于离得近,江州也是靠着太平寨发大财的地方。

    韦知州快要哭出来,对徐平道:“禀上官,前天晚上下官一直都在江那边衙门里没有走开,但委实没有听到任何动静,也没有人来报官。抢劫的案子下官是昨天才听说的,详细情形也还没了解清楚。”

    “晚上巡逻的人呢?”

    “下官问了,江边码头那里晚上本就冷清,他们也没听到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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