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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断袖by焚麝-(经典,宫廷)-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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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汲寒浆,饮少年,少年窈窕何能贤……」 







  那是一首好久好久以前民间的歌,诩哥哥教过他,皇上也会民间的歌吗?董贤凝望著,皇上的衣襟被风拂弄著。 







  「扬声悲歌音绝天,我欲渡河河无梁……」 







  皇上在哭,董贤缩紧被中的身体,皇上哽咽著呀! 







  「……愿化,双黄鹄,还故乡……徘徊故乡,苦身不已……」   







  此後的几年,董贤一直忘不了自己不理会皇上,任凭他被孤独啃噬蚀的这一夜。再怎麽恨他,一想起此情此景,怨恨就化为某种凄恻,无奈地萦回心中。 







  次日一早,刘欣便上朝去了,董贤一直睡到近午时分,还没有力气起床,看著被绑得淤血的手腕,恨得只想死了算了。不用醒来有多好,醒来要怎样面对另一天呢?董贤无力地转了一下身子,眼睛还是酸涩难当,一生的眼泪,会不会都在昨天哭乾了?闭著眼睛,脑子却清析得累人,阳光筛落的风吟,在树梢间飒飒,没有蝉鸣,已近初秋了吧?为什麽没有一点人声呢?当侍郎的两三年来,自己又了解深宫的什麽了? 







  什麽都不会的自己,小时候有诩哥哥保护,在家里就依赖宽信,从来没有好好想过将来的事,随波逐流,直到陷入皇上的掌中。这不是活该吗?可笑的是这畸形的关系,竟能带给自己表面上的尊荣,由被达官贵人欺负的小小侍郎,翻身为黄门郎,千石的中大夫。光荣与耻辱,只在帝王的一念之间,董贤苦笑著,臣民的沉浮,实在太卑微了。 







  脚上的金环压得好难受,董贤振作著爬起来,坐在床上,使劲拔下那个胡人风格的金铃圈,丢到墙角。 







  「哎呀哎呀,这可是皇上御赐呢!」 







  内侍臣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董贤连忙拉紧了衣领,侍臣们早就准备好洗脸水、替换的衣服等等,其中一个捡回脚环,收在锦缎盒子里;其馀的人七手八脚地替他梳洗打扮,换上黄门郎的制服,侍候用膳。董贤想找机会开口问自己什麽时候可以回去,却没有人回答他;问皇上呢,也没有人告诉他。一身新的制服,以及全是御赐的发钗玉环等,千斤重一般令他难受。不是泄愤地丢一个脚环就可以抹煞的控制,太府里的金银珍宝,他丢得完、砸得完吗?还是得依照皇上的喜好打扮起来。 







  小睡了片刻,侍臣们又不知消失到哪里去了,被六个郎中轻轻摇醒: 







  「大人,董大人。」 







  「唔?」午後的鸟啭,繁噪得像空气中鲜豔的颜色。 







  「请到座中视事吧!您上任第一天,总该去看看。」 







  「呃……好,请带路。」 







  揉著疲倦的眼,才一站就身子歪斜,连忙被郎中们扶住,小腿痛得像有针在钻动,昨晚……董贤咬紧牙关站直,绝不能示弱,要如常地生活下去!挫折和疼痛使他格外坚强地放开扶在郎中肩上的手,他没有看见郎中们互相交换的暧昧笑容。 







  达官贵人的子弟们,被送入宫中为吏者,有议郎、中郎、侍郎、郎中等等,最下等的郎中,薪俸只有下大夫的一半。有的人表现杰出,能被擢升为官,有的人却以侍郎终老,五十岁以上的侍郎也有上百人。毕竟,诸郎的人数太多了,政府不需要这麽多官员,布衣平民之中,有才能的竞争者更不在少数,贵族公子出身的诸郎委实不是敌手。除非父兄掌有大权,否则绝大多数都没有政治前途,只能在宫中管管诏书传达之类小事。郎官们之间最值得互相炫耀比较的,大概只有自己的家世吧! 







  专供给事中们办事的大殿,在未央宫较为外侧,隔著人工河,架上一重重朴素的木桥,林木掩映中,孤立於茂林青翠中的宫殿,两旁蜿延开的建筑上,灰色的琉璃瓦流闪著枝桠的阴影。寂静无声之中,几个侍郎、议郎迎上前来,带董贤入内。穿过几间大堂,才停止在高楼一间满是架子、几案的大堂前。 







  堂中为之静了下来,有正在竹简上写字的大夫、博士,也有正捧著命令、文书的侍郎,坐著的和跪著的,每一个都比董贤年长,一个个都看著董贤。黄门郎的制服穿在他身上,竟格外有种高贵华丽的气势,另外几个中年的黄门郎不禁轻蔑地转开脸,低声说连拜见的规矩都不懂,真可笑!董贤更加不知道该怎麽办,求救地张望了一下四周,只有一名高瘦黝黑的黄门郎出现同情之色,更多人却笑笑地不理他。 







  还真是年少有为啊!窃窃私语提高了音量,只是不知究竟有什麽特殊才能呢?恐怕是张良再世吧!运筹帷帐之中……嘻嘻…… 







  「有政见的话,就到朝廷上去说!」一阵冷冷的声音,自董贤背後响起,众人已慌忙叩拜: 



  「参见大人!」 







  董贤也莫明其妙地随著拜见,那人只带了四名侍从,以及四名武士,看来是兼有文、武职的人。穿著袍服,戴进贤冠,簪白笔的文官打扮下,露出於三重衣领的颈项却坚实得有如豹颈。他微微低下头看董贤,五官深刻明显得不像中原人,偏又细致清楚,毫不粗糙,是世代簪缨的面孔。 







  「我是以大夫的身份来的,不必如此多礼。」他一伸手,侍者便呈上一份奏章,他特别拿给董贤:「董黄门,请代呈圣上。」 







  「是……」董贤接了,他像在指导般,道:「黄门郎,只要偶尔到此视事,其馀都派侍郎、中黄门去办即可,也不必特别拜见大夫、博士什麽的,除非是閒著没事!」 







  「是。」董贤感激又放心地答道。 







  他不加以理睬,径自问另一位黄门郎:「那件事批示下来了没有?」 







  「是,不,还、还、还没有有,」那名身材高瘦的黄门郎,相貌憔悴,气质却甚端雅,结巴地道:「还、还、还是做了呀!其、其……其实是、是……宫里……永信宫宫的懿、懿旨呢……」 







  董贤忍不住笑出声,旋即被旁边的人瞪住,似乎众人正关心著严重的大事,而不能忍受董贤的轻佻。 



  「太胡闹了!」他皱眉道,「非再上书检举不可!」 







  「毋将大人,还是算了吧!只不过是件小事,何必为了几两官银的小事得罪永信宫呢?」另一名黄门郎说道。 







  他微笑了一下,那笑容竟有三分像朱诩。董贤看得怔住了,明朗的眉宇和阳刚之气,令他一阵激动,几乎把持不定。好强烈的感觉,诩…… 







  「我不知道什麽事是大事小事,这是王法。」 







  董贤呆站著不知让开,被离去之际的毋将隆撞了一下肩头,他以微笑代替道歉。连侍从的身影都消失了,董贤仍身子发软,醺然欲倒,不知双脚站在何处,更不察众人的眼光。 







  「董贤!把你的媚功收起来!」猛然的一声怒骂,把大家都吓住了。一名大夫拍案而起,鄙夷地注视著他,「用那种令人作呕的眼光看著毋将大人,你以为你很光荣吗?倒说说你用什麽东西换的一身紫袍?」 







  一辈子没被斥辱过的董贤吓呆了,全身发抖,几乎晕了过去,颤声道:「不……不是的,大人……卑职,卑职……」 







  「毋将大人是何等正人,你敢用那种脏眼光看著毋将大人?」他已经气得声音抖颤,「看到你这种……这种东西,左署都被污秽了,本官不屑与你一殿为臣!这顶纱帽,不要也罢!」 







  呆站的董贤连分辩也分辩不出的样子,看在众人眼中,反而好像不在乎。更多鄙视和窃窃私语中,有人去拍拍那个人,安抚他的情绪,也有人冷笑著加一两句讽刺,董贤眼前开始晕眩,强撑著不倒下去。 







  「不……不要欺、欺、欺人太甚!」那个人开口了,声音不大,却令人们瞬间鸦雀无声。他走向董贤,扶住危然欲倒的他,不再说什麽。董贤怔怔地仰望著那张黝黑枯瘦,却充满智慧的脸,突然一阵委屈,泪珠便滚落双颊,捂住脸啜泣了起来。他默默站著陪董贤,也没有人敢再出声。 







  董贤很快知道了他的姓名:扬雄,字子云。 







  几天来,董贤逐渐习惯了别人的冷嘲热讽,或是表面的巴结讨好。黄门郎之职,并不是自己想要的,皇上为何随随便便赏给他这不堪负担的千石高位?每天都祈祷著皇上收回这个职位,十八岁不该当中大夫,这只令他不自在。身上的金玉首饰,他第二天就全拿下来了,收在办公署的柜中,看都不想多看。有时和别人一起侍奉皇上念书、批奏,皇上都若无其事,不格外注意他,董贤却提心吊胆、羞愧难当,为什麽他能那麽自然呢?两人的事,大家都知道、都在笑啊! 







  如今只期盼著休沐之期快点到,可以暂时出宫回家,不要看见这些人,不要再听见别人拿他的脸开玩笑,那又能逃避多久呢?已经管不了这些了。 







  独处时以泪洗面,热闹时却更寂寞,连那装满了回忆的漆盒都被夺走了,如果回家之後看不见朱诩呢?他不敢再想下去,朱诩不会笑他、不会以他为耻吧?连梦里都抱著朱诩痛哭。诩哥哥,现在我能相信的只有你了…… 















第六章  有所思 







     有所思,乃在大海南; 



     何用问遗君?双珠玳瑁簪,用玉绍缭之。 



     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 



     摧烧之,当风扬其灰。从今以往,勿复相思! 



                ──节录自汉乐府 



   







  一直期盼的休沐,度日如年中来临了,越靠近家,却越不安,要怎麽样回答大家?要怎麽样对朱诩说话? 







  仆人们都恭恭敬敬地在门口迎接,连县令、府吏等都列於其间,董贤猛然想起中大夫之职的确比一般官吏高出不知多少,大家恭迎大官是很正常的。可是……马车才停,县令便亲自为他掀帘,笑嘻嘻地道:「恭迎大人,大人甫登金紫,下官敢不贺喜!」 







  勉强应了一声,董宽信看了看哥哥,也有点慌乱,忙道:「各位请到堂中相候,待董……黄门更衣,与大人接谈。」 







  「不敢,不敢。恭送。」 







  被扶下车,董贤匆匆入内,董宽信交待了一下仆人们招待客人,便追上去:「哥……」 







  「快把他们打发走,我不想看见他们!」 



  「好,可是,这……这是怎麽一回事?」 



  「什麽怎麽一回事?」董贤故意回避。 







  「别装了!」董宽信道:「你说去去就回来,结果足有半个月没消息!我们都急死了。」 







  「宫里事情忙。」 







  「不是的,你入宫第三天,宫里就传圣旨来,说升了爹的官,霸陵令呢!一点预兆也没有。还有,你竟然一下子升做黄门郎……你不可能突然升了这麽高的官哪!不止这些,皇上居然赏赐我们家金帛十万,堆了一厅。你一定要告诉娘是怎麽一回事!」 







  董贤火了:「你到底在怀疑什麽!」 







  「不要骂宽信,」朱诩在对面的走廊说道,董贤一呆,心疾跳不已。阴影覆垂著,看不清朱诩的表情,「这些天的应对进退,都亏了他照应。」 







  「诩哥哥,我不是骂……」 



  朱诩根本不听他回答,走了开去,背影消失在花园洞门外。 







  董贤呆看著,秋初的寒风,吹落几片枯叶。 







  宽信面无表情地转身走了:「我到大厅去了,娘很挂心你。」 







  董贤步步艰辛地回房去,更换了便服,默想片刻,问题还是必须面对,细细一想,除了尴尬外其实也没什麽,绝不能让宽信还有朱诩知道,否则就再也没有脸活下去了。可以对娘说出实情,只有娘知道该怎麽安慰他。下定了决心,董贤命仆人向太夫人通知一声,略为整理了一下仪容,才往娘的院落走。 







  「哥,你回来了!」 



  董玲高高兴兴地扑上去抱住董贤,娘微笑道:「二八姑娘了,还小孩子似的。」 







  董玲顽皮地一笑,又看著董贤,突然脸红心跳:「哥,你好漂亮哦!」 







  「什麽?」 



  「奇怪,真的好漂亮……以前还没有这麽美啊!」 



  「胡扯些什麽!」 



  董玲笑道:「哥是才貌双全耶!我就说宽信笨蛋,有眼不识泰山。」 







  董母一直含笑不语,董贤对母亲心照不宣地换了个眼色,轻按著董玲的肩:「阿玲,我有些话跟娘说,你回房去吧。」 







  董贤亲自关了门,慢吞吞地走到娘对面,跪坐了下来。董母也不说话,凝静的空气中,秋风轻拍著窗纸。董贤低著头,揪扭衣角,宁愿把不必说话的时刻延长一会儿。 







  「……你不愿意说,娘不勉强。但是,如果我儿心事重重,娘也想为你分担,贤儿,你是娘唯一的亲骨肉。」 







  「我……不知道该怎麽说。」董贤一开口,眼泪就忍不住流将下来,董母一惊,董贤伏案饮泣,伤心欲绝的啜泣声,是董母从未意想得到的。背上感受到母亲轻柔的拍抚,哭得语声含糊:「……那种事……我……皇上……我……在宫里每个人都烦我,笑我像女人,可是……只是笑而已,我根本……没想到会……如果没有这张脸……,如果没有这张脸,就什麽事都不会发生了!都是这张脸害的!」 







  「到底是……贤儿,到底是怎麽了?」董母竭力镇定,声音却颤抖著。 







  董贤哭著跪伏在娘膝前:「孩儿人节已亏,辱没双亲,活著只是羞耻,不如……不如……」 







  「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啊?」董母已又惊又急得掉下眼泪,「你倒说说清楚,什麽人节已亏?什麽辱没?又不如怎样?」 







  「为什麽要把孩儿送进宫?」董贤的脸上沾著发丝,珠泪滚个不止:「侍中傅大人……以前就一直强拉我……做……做他的人,如今……连皇上也……也……」董贤重新哭倒在地,董母呆了半晌,董贤伸手去拉娘的衣襟,董母才猛然惊得挥了开他。 







  董贤一怔,苦笑著堕泪,无力地说道:「免罪、升官、赏赐,就是这样来的……」 







  董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良久才颤声道:「你……你怎麽应对皇上?」 







  董贤垂首不语,只有泪珠溅落衣襟的声音。 







  「你……你这……」董母尚未骂出任何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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