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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法官和他的刽子手-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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糊涂了,于是问道,“有没有这个人哪?”
“您去问吕德维茨吧,”她答道。
随后,她疑心起来。“您这是审问我吗?”她问。
“您要找一个律师的,我是律师。”
“我用得着您时,会告诉您的,”她忽然沉思地说道,变得几乎怀有敌

意。
里恩哈德出现了。我没有听见他走进来的声音。他简直是突然出现在这

儿的。他把一支敦希尔牌香烟叼到嘴上。“满意吗,施佩特?”他问。
“我不知道,”我答道。
“满意吗,达芙纳?”他又问。
“马马虎虎,”她答道。
“我给你带来几件衣服,”他说。
“我不是有贝诺的睡衣吗?”她说。
屋外传来救护车的声音。
“耶麦林的心脏病大概又发作了,”里恩哈德毫不同情地说。“我给他

送去了六十枝玫瑰花。”
“他看见我裸体了,”她笑着说。
“裸体可是你的家常便饭哪,”他说。
“达芙纳是谁,您究竟怎么知道的,里恩哈德?”我问。
“就这么知道的,碰巧,”他一边说,一边把他的敦希尔牌香烟点着了。

“我可以把你送到哪儿去呢,米勒小姐?”
“到阿斯柯纳去。”
“我开车送你去。”
“办事卖力,”她称赞说。
“要拿手续费的,”里恩哈德说,“由他出钱,”他指指我,“他已经

获得了几份不可估价的情报。”
“我还有一个任务也要委托他去办呢,”达芙纳说。
“什么任务啊?”里恩哈德问。
她眨了眨那只肿得还不至于睁不开的右眼,用左手抚摸了一下自己的朱

红色的头发。
“我要他去通知真莫尼卡·施泰曼,那个搞同性恋的老处女,我不愿意


再见到她。由一个律师去告诉她,那就正式了。”
里恩哈德笑了。“姑娘,这会闹出一场你想象不到的风波来的。”
“我不在乎,”她说。
里恩哈德的香烟在浴室里的蒸气中燃不起来。他再一次点火。
“施佩特,”他说,“您不要卷进去。这是一个忠告。”
“是您把我拉进来的,”我回答说。
“这话也不假,”里恩哈德说着笑了起来,随后对达芙纳说,“你就洗

手甭干了吧。”
“您一下子变成演说家了,”我对里恩哈德说,接着就走了。
晚些时候,我在帐篷街打电话给吕德维茨时,他大发雷霆。我知道得太

多了,他瘪了气了。于是,我得以去拜访真的莫尼卡·施泰曼了。

致检察官的第二篇谈话:我写得越多,我的这份报告就显得越不可信。
我用作家的手法,大加拼凑,甚至在文学性方面做了努力。我报道了气候情
况,在地理方面力求精确,参考了城市地图。这一切都是因为您,检察官约
尔欣姆·伏依泽尔先生,(请原谅我这个躺在陈尸房里的死人又在向您说话
了)重视文学性,甚至重视诗意,把自己看成是具有文学修养的人,正如您
一遇可能的机会和不可想象的机会(甚至在刑事陪审法庭上)都喜欢提到的
那样,所以,如果我的稿子里不带点文学佐料,它很可能会被您扔到角落里
去。然而,我的报告即使是文学创作,也带有陈词滥调,我感到遗憾。我觉
得自己像是一个廉价小说的作者:在小说里我是个醉心于正义的狂热派,里
恩哈德是福尔摩斯,达芙纳·米勒是黄金海岸(我们的城市右湖岸就叫这个
名字)的美色林娜①。我在莫克那儿把活的达芙纳当做雕塑立像来欣赏,她乳
房高耸,姿势很不正经(我在莫克那里时没有说),而那座用涂了色彩的石
膏做成的富有性感的荡妇,比起我目前在报告中写的这个姑娘更为活生生地
留在我的记忆之中。她有没有同里恩哈德睡过觉?——她同谁不睡觉呢?—
—如果睡过的话,又有几次?这事本身自然是无所谓的。然而,在这错综复
杂的世界上,一件事是怎么发生的?为什么会发生?其内在的动机与过程对
我的报告来说总归是很重要的。如果外部发生的事情都是真的,那么内部的
动机即使不能很有把握地猜出来,至少也可以料想到。如果外部的事实不是
真的,同人家睡了一次觉没有记载下来,或是报道了一次其实并没有同房的
事,那么这就会使人感到含含糊糊捉摸不定。在这里情况也是如此。里恩哈
德是怎样了解到假莫尼卡·施泰曼的秘密的?是因为他同她睡了觉吗?如果
是那样的话,那么这事应该有许多人知道了。她爱他吗?如果爱的话,她就
不会告诉他这事。她害怕?很可能,至于贝诺,里恩哈德一开始就怀疑他吗?
是因为达芙纳的缘故吗?我之所以提出这些问题,是因为有人要把达芙纳之
死归罪于我。我那时不该去找真莫尼卡·施泰曼的。但是达芙纳请求我这样
做。我当时要寻找一个机会。我接受了柯勒给我的那项任务,也接受了一万
五千法郎的预付酬金,尽管我相信这种可能性是不存在的,现在我仍然这样
相信。因为柯勒博士是杀害温特的凶手,这一事实是毋庸置疑的,如果说这
也可能是旁人干的,那只不过是一种可能,并不说明任何问题。在寻找这个
可能性的过程中,暴露出某些过去忽视了的事实,那也是假定柯勒不是凶手
而引起的。这种假定是因为我寻找可能性而不得不做出来的。再说,我必须

① 罗马皇帝克劳迪乌斯的第三个妻子,因搞阴谋被处决。——译注

写真实,坚持真实,也就是:什么是真相后面的真相?我面临着猜测,在到
处摸索。什么是真实?什么是夸张?什么是伪装?什么被隐瞒了?我应当怀
疑什么?相信什么?在那些事情的背后到底有没有一些真实的东西,有把握
的东西,肯定的东西?在我的人生旅途中相遇的那些人,柯勒、施泰曼、斯
迪西…劳埃平、里恩哈德、海伦娜、贝诺等等的背后究竟有没有一些真实的、
有把握的、肯定的东西?在我们的城市的后面,我们国家的后面究竟有没有
一些真实的、有把握的、肯定的、实际的东西?一切不都是包得紧紧的,解
脱不开吗?不都是与那些使世界上其他人处于紧张不安状态的法则与动机毫
不相干吗?那些生活、恋爱、大吃大喝、走私、做买卖、苦思冥想、传种接
代和扩大组织的人不全是一副土里土气的、中欧式的、乡巴佬的样子?不全
是不真实的吗?我们还能描写什么呢?我们还能表现什么呢?我描写这一帮
无赖还有一点儿意义吗?还有一点儿重要性吗?这个问题也许可以在一切事
物的后面,在每一个人的背后找到答案,也许答案会在每一个可以想到的、
合乎人情的场合与情况中出其不意地冒了出来,好像突然袭击似的,从一个
隐藏的地方跑了出来。这个答案将是对我们的宣判,判决的执行就将是真理。
我愿意相信这一点,热诚地、坚定地相信这一点。我采取行动,不是为了我
在其中过着艰难生活的这个优秀社会,不是为了我周围的那些叫人受不了的
行尸走肉,而是为了正义,为了伸张正义;我必须采取行动,因为我要维护
人性的最后一点残余。(当我写下这些话时,是带有悲怆的、庄严的、崇高
的、神圣的严肃性,是要用管风琴来伴奏的。我不去划掉某些字句,也不去
修改,修改有什么用?修辞又有什么用?不是要当文学家的野心在引导我行
动,而是谋杀的意图在指使我行动。再说:我并没有喝醉,检察官先生,您
弄错了,我没有醉,我是清腥的,冷静而清醒,非常清醒。)我没有别的事
可做,只有大喝其酒(祝您健康,检察官先生,干杯!),只有去嫖,去写
报告,去报告我的思想,去打我的问号,我只有等待,等待,直到真相大白,
直到那位铁面无私的执法女神揭开面妙为止。(这话又变得文绉绉起来,真
叫人作呕!)这是不能在纸上谈谈的,真相不是公式,不能书写下来,真相
不能靠在语言上下功夫来获得,也不能靠文学创作来获得,真相只有在突然
惩罚时,在自行主持正义的行动中,才起作用,才能被人预感到它的存在。
我一旦站在柯勒博士的面前,正视着他,伸张正义,执行判决,真相也就大
白了。那时,在刹那间,在心脏一次跳动的时间内,一种闪电般迅速的不朽
的行动,一声枪响,真相在一秒钟内就放出了光芒。这个真相,现在在我思
考时是捉摸不住的,它几乎是不存在,它像是一个希奇古怪的、恶劣的童话。
在我看来,我去访问真莫尼卡·施泰曼的情景也像这样一个童话:不像是现
实,倒像是做梦,不像是真事,倒像是神话传说。

莫尼卡·施泰曼之二:憩园别墅位于我们城市边缘一个十分广阔而且极
为荒芜的花园之中,因此,这座别墅长久以来几乎看不见了,只有在冬天,
穿过纷乱的老树干,朝着华格纳山岗有时可以模模糊糊地看到几堵墙壁和一
个尖屋顶。只有很少的人能记起在憩园里曾经招待过客人。真莫尼卡的父亲
和祖父现在都已经在楚格湖畔和日内瓦湖畔他们的庄园里宴请客人和举办周
年庆祝活动了。他们只是为了工作(他们还表现出自己是工业上的重体力劳
动者)才待在我们这城市,进行欢庆活动都是在外地。妇女们如果来我们的
城市访问,都是在大饭店里下榻。憩园逐渐成了一个神话传说,特别是在发
生了这样一件事之后:一天早上,有三个从德国来的闯入者被打得叫苦连天,


躺在施泰曼的别墅花园门外。警方对此未加评论,因为吕德维茨进行了干预。
除了达芙纳(人家以为她是莫尼卡·施泰曼)以外,似乎没有别人住在这屋
子里。送货来的人必须把货物放在花园大门旁的一个空汽车房里,送来的食
品货物数量相当可观。达芙纳自己不邀请客人来别墅,她在曙光街还有一套
公寓房子。我开车去华格纳山岗之前已经喝了两杯酒。天气又一次骤变,湖
水看起来像条小溪,对岸显得是如此之近。这时是下午4 点钟。我在花园大
门外停下车,车子一半停放在人行道上。大门没有锁。我走进花园,心里不
太踏实,那两杯酒还在起作用。石子路通向上坡,间或有几级木头阶梯,但
是一点也不像我所料想的那么陡,我原想,山岗不就意味着陡坡吗?花园没
有很好维护,路上杂草也没有割除,喷泉附近长满藓苔,花园里有些部分带
有原始森林的景色,处处布置着无数的陶俑,它们不是单个儿点缀地放在那
儿,而是成群地、大批地、毫无意义地竖在那儿,它们有着白胡子,红通通
的脸,笑眯眯的,傻呵呵的,有些甚至坐在树上,就像鸟一样地停在树枝上。
后来又看到大一些的陶俑,样子气呼呼的,甚至是恶狠狠的,其中也有女的,
它们比男的大,都是些可怕的大头女陶俑。我感到仿佛自己在受到她们的追
逐、包围,我越走越快,一直到拐了一个急转变,绕过一棵巨大的老梣树后
突然被截住为止:这时我好像是撞到捕兽机上去了,弄不清撞上了谁,是谁
把我转了一个身,这人显然是一个保镖,后来剩下的那段到别墅去的路,我
与其说是由他领着,还不如说是被他抱着走完的。在屋子门口站着第二个保
镖,块头那么大,好像把门都堵满了似的,他接我过去,把我推进别墅的里
面,先是穿过一个前厅,然后穿过一个炉火熊熊的大厅,壁炉里像是在燃烧
整整一根大树干,最后到了一个沙龙,也许不如说是一个小客厅。他们让我
跌落在一张皮沙发里,我昏昏沉沉地抬眼望去。我的膀子和背脊都在作痛。
那两个保镖坐在我对面的笨重的皮沙发上。他们都是秃头,脸像是陶土做的。
小眼睛,大颧骨。他们很留意衣着,像是在盛夏一样,他们穿着纯丝的深蓝
西服,系着白色丝领带,脚上穿着运动员的鞋子。他们样子像巨人,其实个
子长得并不特别高。我对他们点了点头。他们的脸上没有表情。我朝四周望
望,装上护壁板的墙上挂着和贴着照片,数量是如此之多,以至于在深褐色
的壁板上仿佛蒙上了一层照片的壁毯。一种古怪的惊奇感伴随着我的每一个
发现。带着同样的惊奇感,我发现这儿的照片拍的都是同一个人:贝诺。后
来我才发现在带有窗栏的窗户对面的一个壁龛里放着莫克的那尊有伤风化的
杰作;裸体的假莫尼卡·施泰曼——达芙纳的塑像,只是现在这是一尊铜像
了。她用双手托着自己的乳房,像是托着两只砝码。我发现这座立像时,对
面的一扇双开门打开了,另外有一个秃头保镖(他比坐在皮沙发上的那两个
更魁梧,更显得满身是丝绸)抱进来一个个头像四岁小孩一样高的满脸皱纹、
背脊弯曲的人。那瘦小、畸形的身上穿着一件滑稽可笑的、领口开得很低的
黑色连衣裙,衣服上有一颗蓝宝石在闪光。

“我是莫尼卡·施泰曼,”这怪物说道。

我站起身来。“我叫施佩特,是律师。”

“原来是这样,是个律师,”这个头很小的小东西说道。叫人毛骨悚然
的是,这小人儿的声音好像是肚子里的另外一个人说出来的,那是一个妇女
的声音。“您找我有什么事?”

抱着这怪物的保镖一动也不动。

“莫尼卡。。”


“施泰曼夫人,”这怪物纠正我的话说,随后扯了扯自己的衣服,“人

造纤维的,很漂亮,不是吗?”她的声音带有从容而自负的讥讽口吻。
“施泰曼夫人,达芙纳不愿意再回到您这儿来了。”
“这是她叫您转告我的?”怪物问。
“是她叫我转告您的,”我答道。
我猜不出怪物对转告她的话持何态度。
“喝点威士忌好吗?”她问。
“很好。”
怪物几乎没有做什么手势,我背后的双开门便打开了,第四个秃头保镖

带来了酒和冰块。
“纯酒?”她问。
“要放冰块的。”
第四个保镖留下来侍候。最先来的那两个也站起身来。
“您觉得我的仆人如何,律师?”怪物问道。那个抱着她的汉子把酒递

到她的嘴边。
“令人惊叹,”我说,“我还以为他们是您的保镖呢。”
“令人惊叹,可是笨手笨脚的,”她说道,“乌兹别克人。俄国人在小

亚细亚某个地方找到了他们,把他们安插到红军里,后来他们被德国人俘虏
了。因为纳粹的人种学家对于把他们划归为哪个种族没能取得一致的意见,
所以他们保住了性命。我父亲从一家人种研究所把他们买了回来。那时买这
样的畜生价钱很便宜。他们只是作为人类无用的剩余物资。对我来说,他们
是乌兹别克人,因为我喜欢这个词儿。您见到了那些花园中的陶俑了吗,律
师?”

我脸上汗都流下来了。这屋子里温度太高。
“多得像整整一支军队呢,施泰曼夫人。”
“我有时混在女陶俑中,”怪物笑着说,“即使我在活动,也没有人发

现我。干杯!”
那个抱着她的乌兹别克人又把酒递到她的嘴边。她喝着酒。
“祝您健康,施泰曼夫人,”我说,也同样喝着酒。
“您坐,施佩特律师,”她吩咐道,我在皮沙发上坐下。那个乌兹别克

人站在我前面一动也不动,手臂上抱着怪人。

“达芙纳不愿意再回到我这儿来了,”她说,“我料到她总有一天会不
来的。”她的脑袋很大,几乎没有头发,满是皱纹的脸很小,大眼睛里噙着
泪水。

我还来不及说什么,那个乌兹别克人就把怪物往我怀里一放,把她的酒
杯塞在我那只空着的手里,同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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