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臣-第2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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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王成服
王成服跟着传信的护卫上山去,心里忐忑不安。
既有难以抑制的期待,又因看不透局势的发展而心生犹豫、惶恐,但想到自己只是刺配永充的流囚,一切又释然——对他来说,根本就没有什么好患得患失的。
心里的忐忑放下,王成服走在林荫下的石阶上,便有闲心细看紫琅山上下的情势。
虽说崇州新城建在紫琅山东北麓,王成服从东衙登山,走到半山腰回望去,便将刚刚起出墙基的崇州新城尽收眼底,数千名征募民夫在工地上忙碌,在新城北门有一条新辟的大道延伸出去,与原先的崇州官道连通起来。
王成服在江门时已知崇州筑城事,看到山下情景,也没有什么好意外的,只是新城比想象中略小,粗略看去,依着山势江口,周围不过三千余步的样子。
江淮之地,除了江宁、维扬、宿豫等三五座雄城外,由于淮南少兵匪之祸,诸府县都不愿在城池修建上浪费太大的人力、物力,以致江淮、江南诸府县的城池既矮且小,又经年失修,与诸府县的富庶不相符合,这也是崇州四月初给东海寇轻易破城的一个原因。
周围不过三千余步的城池,既然放在江淮诸府县城池中也不算突出,王成服倒有些疑惑了:林缚有意以崇州为根基、经营势力,有新筑崇州城的机会,为何不将崇州城建得城高池深、固若金汤?
王成服心藏疑惑,脚下步子却不停,再往山上走。山道一转,没有密林遮住视野,王成服看到这是从东麓登山的一处险峻之处,原先建有石牌楼,今日石牌楼嵌入一道砖墙中,中间只留四五臂长的山门,砖墙与两侧的悬崖相接。
墙上有垛口,有甲卒值守,王成服穿门而过,山门内两侧建有营房。王成服再往山上走,站在一处断崖上回头望下,这看清山门左右的地形,这山门实是从东麓登山的一处隘口,墙厚险峻,与山势融为一体,实为建在半山腰的一处小型要塞,三五十名精锐驻守,便能限制敌军从东侧登山。
王成服所站的断崖位于紫琅山的东南角上,不能看到远处才筑基的新城,还能看到南崖码头与东衙以及对岸军山寨的情形。
紫琅山南侧与西侧临江,地势最险,从南崖码头到东衙,原先只有一条狭迫不堪的小路相通,这时候有百余民夫正在山下将这条狭道开凿拓宽,南半侧的狭道已经拓宽,王成服站在山崖上,相比较新旧山道,新道要拓宽两三倍不止。
从南崖码头到刚才经过的山门要塞,也有一条山道正给开凿出来,与寻常的石阶山道不同,这条山道是盘着山势而建的坡道,坡道颇宽,可容两马并驰。
若仅仅是为行人从南崖登山方便,建这条山道未免太奢侈了。再说王成服在南崖码头登岸时,看到南崖有一条陡峭的石阶狭道通往山上。
若是将东衙与南崖码头都看成小型要塞,与刚才经过的山门要塞则互为犄角,三座要寨里的兵力可以借着坡道可以迅速的相互驰援——除这几处布置外,紫琅山东南坡有些平缓易登的地方,则组织人力铲去浮土,砌砖包围,人为的形成陡峭的崖壁——看这东南坡上下的布置,隐约是一个严密的防御体系,只是许多地方还未建成,还没有展示完整的面貌。
想透这个环节,王成服心里颇有些兴奋,即使他这时候还看不到紫琅山其他地方的防御布局,但也能猜到林缚有依险建塞、依山建城的意图,实际是要在崇州新城外,依着山势再建一座易守难攻的雄奇的紫琅山城,再与崇州新城形成完整的防御体系。
崇州新城与紫琅山城建成,相距不过四五百步,互为犄角,江东左军驻守其间,来犯之敌颇为有十倍之众,獠牙再锋利,面对这样的防御体系,怕也是难下口吧?
王成服站在断崖眺望紫琅山东南麓的布局,林缚则与曹子昂站在山顶崖头看他。
“以刺配永充之罪身,却能说得鹤城司上下官吏心动,许他在江门暗中容留流户私垦粮田牟利,他也确实将江门经营得不错;他又善伪装,船从江口过,贸然还看不出江门的虚实,当真是个有能耐的人,”曹子昂微笑说道,“看他在断崖停留观望,对紫琅山城布局似有感悟啊——此人若能用,堪大用。”
鹤城司与府县没有关联来往,自成一系,这边早就看到东门的异常,却发现不了暗中主事之人。在江门与宋博偶遇,也看过王成服的异常,林缚便授意江东左军的哨探尽快的摸清了王成服的根脚。
王成服因是奸/淫罪而判刺配永充,实是给西秦豪族曹氏家主曹义渠当幕僚时,与曹义渠之女私通,两人一时按捺不住,私约野外行苟和之事,给曹家人发现。
王成服本有妻室,也生有一对小儿女,但心间未必没有才子佳人的幻想。曹家虽是武将之族,但是更有注重家风的虚荣心。丑事难掩,曹家即使是庶生女,也断没有给一个穷秀才当妾的道理。事情发生后,曹家大怒,将王成服捉拿送官判了奸/淫罪刺配永充,那个与王成服相恋的曹义渠庶生女也草草给许配了人家。
固原曹家乃西秦郡首,靖北侯苏护早年就因族人得罪曹家,被迫举族迁往江宁,便是苏护身居高位之时,仍然不提当年之恨。一说是靖北侯宽和待人,一说是曹家势大,苏护锋芒再利,也伤不到曹家——今日的曹家更是权势熏天。
曹氏父子两代相继出任固原总制使、镇戍西北,三边诸将皆出曹门。
若说大越朝还有与奢家比肩的军阀势力,那就是西秦固原曹家了。奢家因宗室案被迫联络东闽其他七姓共举反旗,兴十年乱事。当时即使朝廷对曹家也起了疑心跟戒心,形势之下,却不得不加倍的拢络曹家。
曹氏上代家主,原固原总制使、固原诸镇总督曹宏范趁着东闽大乱、东北边事频起,以病危为由,推荐其子曹义渠接替他担任固原总制使,朝廷也被迫接受。
曹宏范一“病危”就是五年,一直到德隆元年才真正的病逝。
此时曹义渠在固原军中已经建立威信,曹家也完全控制固原诸边府,与西北外族勾结,势力盘根错节,朝廷再没有能力削夺其权,只得承认这既成的事实,甚至追封病逝的曹宏范为固原郡王,以安其心。
曹氏上代家主曹宏范成为大越朝立国两百余年来,除开国大将功臣外,第一个异姓封王的封疆大吏。
如此情势下,勾引曹义渠妾生女、害得曹家成为笑柄的王成服能保住性命除了相当幸运之外,也是他少年有才名,有人怜惜其才、帮着说情的缘故。
王成服登上山头,林缚与曹子昂已经回前厅,等他过来。
王成服看到林缚坐案前翻看公函,旁边坐着个穿戎装的中年将领,朝林缚作揖道:“罪民王成服拜见大人,不知大人相召,有何训示?”
“宋博之身份,你也清楚,你可知我为何容宋博近观江东左军的虚实?”林缚抬头看着王成服,王成服年纪不大,还不到而立之年,然而流放八载,吃了好些苦头,两鬓略有霜白,脸黑瘦,起了皱纹,看上去年纪与曹子昂相当。
王成服也不作思虑,径直说道:“大人看破宋家有明哲保身之意,遂示军容,震慑其心……”
林缚将手里的公函放下来,对王成服的回答也不表示什么,直接说道:“我率江东左军驻守崇州,以御海疆,又兼牢城、崇城重建重任,任事唯缺人手,你可嫌职事轻微?”
“成服乃待罪之身,不敢奢望飞黄腾达,只希望死前能洗去罪名,重回故土。”王成服说道。
林缚说道:“我此番出海,斩获不多,但三五十颗首级,换你一个自由之身容易……不过曹家在固原势大,你要回故土却难。你若是愿意以崇州为故土,我倒可以安排将你家人接来崇州。”
“成服叩谢大人成全,成服愿以崇州为故土,只是担心家人经历离乱,数年未通信音,也不知道他们还在不在故土居住……”王成服虽是待罪之身,在林缚面前却始终揖礼相待,有些折不断的傲骨,这时拜倒在地,表示心悦诚服。
“尽人事以安天命,”林缚说道,“军中有哨探会去西北观风,我要他们以寻觅王家人为要务,只要能寻到,接出来却方便。虽说事情过去七八年,曹家未必还记得你,谨慎行事,在你家人接来之前,我暂时不会拿军功替你洗罪,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什么,曹家势大,手还伸不到崇州来——观你在江门诸多举措,知你勤于政事,我欲清查运盐河的两岸公田官地,以实县仓,欲组织人手清淤拓宽运盐河,以兴水利河务、以削除两岸积涝之患。这诸多事虽以县户房、工房的名义进行,但没有这边的主持,也难实施下去。这诸多事,繁冗而错杂,人手紧缺,你愿意襄助此事?”
“成服一切都听从大人的吩咐。”王成服说道。
“那就这样,”林缚转身跟曹子昂说道,“若有人去九华寺,将王成服带去跟李书义见面,看有什么事情能安排他做。”
“我明天要去一趟九华,我带他过去。”曹子昂说道。
“那也行。”林缚点头说道。
林缚以在东门建牢城,有意利用流囚逐步的开垦沿江地区的草场荒地,王成服熟悉鹤城草场及江门地区的情况,人又有干才,用他任其事正是合适——不过林缚还是决定让王成服从参与清查公田事做起,总要先观察一段时间,再决定在关键处能否用他独挡一面。
第81章 了无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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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形势紧迫
大婚定于九月十八日,山野枫叶红染,秋意醉人,许多人不能到崇州来观礼,但青州、江宁、东阳、津海诸地众人的贺礼早在十八日之前陆续送抵崇州。
令人意外的,陈西言在暨阳还派家人送来一份不薄的贺礼。
在大洋山岛时,陈华文曾言要亲自到崇州来观礼,但是进入中旬之后,东海寇在嵊泗诸岛大肆聚集,有大侵之意,使得海虞、崇州的局势陡然急迫起来。在此情形下,陈华文自然不能离开海虞到崇州来观礼,只是派家人送来厚礼,以表歉意。
十六日,崇州已经是风声鹤唳,江口附近的官道及市镇上几乎看不到人烟,西北方向,已经开始出现逃难的人群。林缚马不停蹄的巡视各地防务,地方防务多用乡兵,他要将有限的精锐集中起来使用,赶回紫琅山,已经是黄昏时分,又给韩载、吴梅久拉去,巡视紫琅山附近的防务。
崇州新城才筑至齐腰高,中间夯土,两边包覆的青砖还没有砌起,驻不了军队。东衙、北衙都是禅院改建,也抵不住寇兵强攻。
韩载大声抱怨:“我早就说筑城事耽搁不得,要是早一日筑成坚城,固若金汤,便是十倍之敌来犯,也不至于惊慌失措。你们看看,拖到今日,这墙墙还挡不住匪徒一跨的,东海寇大侵在即,该如何是好?”
吴梅久稍镇定些,只说道:“事已至此,找后悔药吃也不是个法子,还是赶紧商量个准主意,不至于东海寇袭来还慌手慌脚的……”
没有谁愿意到崇州来趟浑水,吴梅久逃不过歹命,八月初吏部正式下了文,他担任了崇州知县一职,李书义超擢提拔为县丞,不设县尉,任胡致诚为典吏,兼领乡兵。
崇州仅有的两营新编乡兵也给林缚控制在手里,东海寇欲侵崇州,虽然林缚将他与韩载喊来商议防务,实际由林缚一言决之,吴梅久才没有多少好担心的,大不了大寇来袭,他躲在林缚身后。
吴梅久干过几年司寇参军,也领兵与多股盗匪交战过,胆气比韩载要足,没那么容易惊惶失措。
林缚目光从远处收回来,看向韩载,说道:“韩大人,我先前也说过,筑城之责悉数在我,寇来,城未筑成,我披甲执戟,与寇野地血战,除非身死,绝不会退半步。江东左军两营舟师也已沿西沙岛两侧月儿滩、观音滩布防。但敌势甚大,在嵊泗聚集不下万人,战船不下千艘,兵锋所指,摧海虞、崇州如朽木,江东左军守崇州、守岛,勉为其难,但要守住江口不使寇西侵,兵力犹有不足,恐怕要向江宁请援兵……”
韩载点头说道,“兵将多多益善,不能打没有把握之战,你们若无良策,我去江宁、去濠州找岳帅请援兵……”他不管能不能请来援兵,只要他自己能暂时离开这个凶险之地就好。
“太湖盗出没江海,颇为猖獗,也说不定早有东海寇的探子渗透到内地去了,韩大人坐船去江宁,过暨阳县、白沙县,怕是不太平吧……”李书义在旁边说道。
韩载给李书义一吓,又惊疑不决起来,看向萧百鸣,问道:“萧都监可有意随我走一趟江宁?”
论道理,林缚对宁海镇驻扎军水寨的水军没有调遣之权,但是身为宣尉特使的韩载对江东左军、对军山寨名义上都有节制之权。
萧百鸣脸上阴晴不定,他知道林缚千方百计的想将他们从军山寨赶出去,江东左军好霸占军山寨这一处险地,这时候林缚与李书义演双鐄哄他去江宁,是不是藏着什么阴谋诡计?不由权衡起厉害得失来。
林缚眯眼看了萧百鸣一眼,他倒不屑玩什么阴谋诡计,径直跟韩载说道:“韩大人去江宁请援兵,顺利则七八日能回,不顺利,也许要耽搁一两个月,无韩大人在崇州坐镇,崇州诸路兵马备寇不能杂乱无章,需有一人代韩大人节制诸军。若萧都监部属觉得受节制太勉强,江东左军可以撤回陆上,将江口留给军山寨守备……便是岳帅在此,我也是说这番话。”
韩载心头一跳,知道林缚不是省油的灯,没想到他关键时刻拿摞挑子来威胁自己,恨得牙痒痒的,却没有勇气说留在崇州抗敌。
萧百鸣背脊寒意直窜,林缚要是摞挑子,江东左军退守内陆,仅凭军山寨六百水军四百杂兵,根本没有能力守住江口。但是要答应林缚的条件,军山寨也受林缚节制,林缚藏着怎样的祸心,用脚趾头都能想到。
吴梅久暗道江东左军与宁海镇水营仇隙也深,不能协力御敌,甚至还相互制肘,都留在崇州,有害无益。这种情势,不能、也不可能让江东左军离开崇州,那就只能让宁海镇让出军山寨。
林缚如今以摞挑子相威胁,便是萧涛远、岳冷秋又能奈何,难道萧涛远还敢将宁海镇水营兵力悉数调动来守江口?
“还有三五日时间,韩大人是不是派信使快马驰往江宁,跟岳帅禀明此间难处,也许不需韩大人离开崇州,便有援兵开来……”吴梅久说道。
崇州无城可守,聚集嵊泗诸岛的东海寇又格外来的来势汹汹,三五日便可能大举入侵,哪路援兵敢来协守崇州,又怎么来得及援救崇州?韩载咬牙说道:“没有三五日时间可拖延,萧都监派船护送我去江宁,此间守备事,由林都监使总揽其职,诸军皆受节制——若郡司督府另有决议,则再议——务必御敌于江口之外……我回去就签公函,萧都监也快去做准备。”
韩载难得的干脆利落,也不给萧百鸣与暨阳方面商议的时间,就将逼进无法转身的角落里:要么留下来受林缚节制一起抵御将入侵的东海寇,要么借护送韩载的名义兴军离开崇州,但是军山寨这处险地给林缚占过来,想要他吐出来,则是千难万难。
韩载带随扈离开,萧百鸣焦急的喊道:“韩大人,等我一等……”追了过去,希望事情还有转寰的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