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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吉诺弯刀-第10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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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顺子在哨站给我做了一个手术。我看着他切开我。看着皮肤被切开之后,里面的血管、筋脉、粘液、肌肉、骨骼被暴露出來,我看着组成自己身体的这些东西,它们没有一样是坚固的。只有一寸锋利的金属,就可以让这个脆弱的组合,无法再运作起来。只要一寸金属,就可以摧毁它。”

    “在手术的疼痛当中,我开始认识到,就凭这样的身体组合,这种危若累卵,随时可能被刺穿折断的组合,是不足以成为你终身的依靠的。它是靠不住的。”

    “认识到自己其实靠不住,是很痛苦的。但它是真的。我从一次次受伤,一次次痛倒的折磨当中,认识到,它无可辩驳地,是真的。”

    你停下脚步,你面向我,你的双手扳着我的肩膀。

    你说:“琴儿,有血肉的,有呼吸的,会死亡的,都不能成为你的终身依靠。如果你心里希望依靠着这样的东西,来实现一生的幸福。那这个希望,就会处在随时破灭的恐惧和危险当中。”

    你说:“琴儿。我不是你的依靠。汉王也不是。就连你自己的身体,也同样不是。如果你把一生对于幸福的期盼,寄托在依靠别人或者自己的血肉之躯的想法上,一次次失望,最后的绝望,都是必然会跟着发生的。”

    你说:“杀人越多,自己也越靠近死亡,我就越看得清楚:这个脆弱的世界上,没有什么坚固的东西,可以作为幸福的依靠。权力、臣民、能力、子女、门第、友谊,所有的东西都像是这漫天的冰雪,看上去气势浩大,但只要春天一来,很快就消融于无形。”

    我说:“如果所有的一切都不可靠,那么,幸福也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了吗?”

    你说:“只是人们以为的那种幸福,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说:“人们的不幸福,原来都是因为期待了错误的、不可能的事情?”

    你说:“是这样的。”

    (二)

    我说:“如果彼此相爱、白头偕老,这是一个错误的期待,你为什么要忍耐着病痛从那么远的地方回来呢?”

    你说:“因为我想回来,让你的悲伤平息,让你恢复平静,然后,就可以告诉你,我所看到的东西。然后,你在平静的时候,就可以自己,也亲眼看到同样的东西。”

    你说:“琴儿,我回来也无法满足你的期待,因为短暂的几天满足之后,我们还是会分离。即使没有战争,即使没有疾病,即使没有盟约和汉王,我们最终也会分离。这一天的痛彻心扉,或者会晚些天到来,但早晚都总会到来。从我们彼此相爱的那一天开始,这一痛,就已经在所难免。”

    你说:“期望甜蜜延续,恐惧痛苦分离,这就是错误的期待。我回来无法满足你的这个期待,我回来只能告诉你,它是一个错误的期待。你要停止这样去期待。”

    你说:“琴儿,此痛不可避免,分离也无从逃避。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它们都承担起来。知道它们是必然会发生的,从容泰然地,把它们勇敢地承担起来。不要被它们击垮,不要被它们所淹没,不要被它们窒息。”

    “琴儿,受伤也好,疾病也好,死亡也好,都只能伤及我们的身体。而我们的心态,它没有身体,它是不可能被伤及的。它可以一直安好。”

    (三)

    先皇一直以为,那天我们在宝镜湖边散步时谈的是爱情,以为我们在倾诉分别多年的相思和牵挂,倾诉内心的炽热和激情。但是,我们那天却并没有谈很多爱情。我们当天所谈的,大部分是有关生死,有关悲欢离合的道理。

    你千里迢迢奔波回来,就是想在永别之前,和我,好好地探讨一下有关生离死别的人生道理。

    到了今天这样的年龄,我深觉欣慰,那一天我们谈的是道理,而不仅仅是爱情。

    只有能引领对方看到道理的爱情,才是好的爱情。余者,都是无意义的痴缠而已。

第三百九十二章 宝镜湖(下)

    (一)

    那天,你在湖边对我说:“琴儿,受伤也好,疾病也好,死亡也好,都只能伤及我们的身体。而我们的心态,它没有身体,它是不可能被伤及的。它可以一直安好。”

    我说:“哥哥,道理上,我都能明白你所说的。可是,我没有力量做到安稳如山,泰然相迎。”

    你说:“我也一样,并不总是拥有那样的力量。但只要我们不断地控制自己,不断地把自己从错误的期待、错误的想法上拉回来,面对真实,总有一天,我们的力量会充盈。就像新汉军也并不是一开始就所向无敌,要经过反复的、艰苦的训练。”

    我说:“那么,忍耐,就是训练?”

    你说:“是的。忍耐心碎,忍耐悲恸,忍耐内心的绞拧,忍耐的身体的崩溃,这都是训练。”

    你说:“琴儿,看着我。当你看着我被疼痛击倒的时候,心里不要想着,他要死了,他在受苦。心里要想着:我是父亲的女儿,我是他爱的女人。我有坚强的内心,和顽强的精神,我不是那么容易被粉碎被摧毁的人。我会配得上父亲和他的一生。”

    你说:“前一种想法会让你越来越没有力气,你也就越来越没有办法帮到我。而后一种想法,却能让痛苦越来越没有逼迫你的力量,你也就能以你的安定和你的坚强,帮到我。选择都只在你的一念之间。不要让痛苦,牵制了你。”

    你说:“我还会在你身边待若干天。我不知道随后的几天里,还会不会发作这样的疼痛。在承受疼痛的时候,也许我外表上看会很虚弱很痛苦,但是,我希望你知道,在我的心里,即使在最痛的时候,在痛如五马分尸的时候,也依旧有着这样一片宁静无波的蓝色的湖。它依然是静谧的,安定的,明亮的,清澈的。”

    你说:“如果你再看到我这样痛苦,你要记得,我那时并不在那种痛苦里,我其实是在那痛苦之下的宁静的湖边,我在那湖水的旁边,等着你,来和我相会。你要看到痛苦之下的那个我。我在等着你,来到那湖边,和我相会。就像此刻。”

    你说:““琴儿,来那痛苦下面的湖边,让我牵到你的手。你会来吗?”

    我用力地点点头。

    我说:“我会。我会来。我看到了那种力量,也看到了那条道路。我一定会来的。”

    (二)

    那天,在木栈道的最后一段上,你对我说:“琴儿。这一生,以这血肉之躯,我无法陪你走更远了。此刻就是最远的地方。但是,前面并不是一团漆黑,而是另有佳境。你能够一个人走更远的。上天让我离开你,或许就是让你走更远。”

    你说:“虽然我看不到你的未来了,但我知道你一定会到达的。我会在那条路的终点等着你。也许,那是一个新的起点。”

    你深情地看着我的眼睛。

    你说:“琴儿,你有力量让自己离开不幸。这力量在你自己那里,并不在我这里。你要在自己的内心,去发现它,去找到它,去使用到它。”

    你说:“记住我的话,亲爱的琴儿。当你能够带给别的生命幸福时,你也就自然而然地从不幸中离开了。当你能给予别人勇气时,你也就同时离开恐惧了。”

    这就是那天你在湖边的栈道上对我说的。就是你在镇痛药的极限用药量支撑下,千里迢迢地奔波回来,对我说的。

    (三)

    就像所有的道路都有尽头。故事里亦复如是。

    不知不觉中,木栈道就走到了尽头。

    我们面对着广阔的湖面。

    在湖光山色之中,在天地之间,我们是那么的渺小。我们的痛苦和欢乐,也都渺如尘烟。

    寒冷像冻结了的雾气一样悬浮在水面上。空气里都带着甘甜的冰霜。

    我忍不住在披肩下打了一个寒战。

    你转头看着我。你说:“冷吗?”

    你伸出胳膊,那只曾经是世界上最强壮的胳膊,搂住了我的腰肢,把我紧紧地拉向你的怀抱。

    我们就这样互相依偎着伫立在湖光山色之间。宁静而完美。圆满而对称。

    那是稍纵即逝,永不再来的一刻。所谓千金一刻,说的就是这样美满幸福的时光。这种时光,就象是酣纯的蜜糖,只要一滴就能改变整个湖泊味道的本质。

    令人陶醉的幸福感就像刚掘出的泉水一样从我内心里汩汩溢出,它不断地高涨,高涨,高涨,淹没了我一生所有的痛苦和烦恼,并且继续高涨、高涨、高涨,直至穿过深邃的时空,滋润着此时此刻对你们讲述往事的我,滋润着所有的叙述和表达,滋润着此后生生世世的爱与感恩。

    那就是最后的美好时光。

    (四)

    “凡有血气的,尽都如草,他的美荣,都像草上的花。草必枯干,花必凋谢。”【圣经。彼得前书】

    “惟有道是永存的。所传给你们的福音就是这道。”【圣经。彼得前书】

    (五)

    我说:“这湖真美啊。就像是天地之间的一滴眼泪。”

    你说:“把我葬在这里吧。就在我此刻站立的地方。我喜欢这儿。”

    我说:“好。我会照你的意思做。我会替你办到。”

    (六)

    后来,你死后,我还和刘申一起去过宝镜湖畔。我们是去祭扫你的。

    那时已经是新朝建立后的第一个春天了。湖边的寒气还是一样的浓重,但春光已经从无名的小花中顽强地绽放了出來。

    面对着你无字的墓碑,无法评说的一生,风流云散了的一生,我站在那里,看着光线在参天大树的顶端流动变幻,听着溪涧流动的声音,还有林间小鸟的鸣唱。

    一切都还是同样美好。只是这世上不再有你了。

    我们还会遇到吗?还会记得吗?还会认得吗?还是,全部都湮灭了?

    (七)

    “有人说,高山上的湖水,是藏在地球表面上的一颗眼泪。那么说,我枕畔的眼泪,就是挂在你心田的一面湖水。”

    (八)

    跳到故事的外面来吧,现在我是这本书的作者,我不再是琴儿,我现在是唯心。

    有一天,我外出旅行,在飞机上随手翻一本杂志,看到一张风景照片。

    那是一个高山间的湖泊,湛蓝的湖水倒映着秋天的山色。

    看到它的时候,我的心里突然翻动。就像一只昆虫被蛛网粘住。

    我久久地看着这照片。忽然,我看到了一点什么。一块无字的石碑,伫立在风景的尽头。

    就在那时,我开始泪流满面,并且无法停止。

    尖锐的悲恸刺上来。

    我不知道这是为了什么。

    后来,这图片就一直在我心里挥之不去。它牵引着我。就像磁铁被南北极吸引住。

    我终于忍不住旅行去了那儿。我走进了照片的画面里。我找到了那块石碑。我在它面前站着。我的手接触到石头的凉意。

    就是那一刻,所有的事情喷发出来。我颤栗着被它们淹没。

    那天,我跪在这块石碑前,痛哭到完全发不出声音,视网膜都快要从眼睛里剥落。

    那是永生难忘的一个时刻。

    当你知道自己是谁,你也就无法再继续过去的生活。没有可能,再那样去生活。

    (九)

    “我不害怕今生即将结束。我害怕它从来不曾开始。”

    (十)

    有关这面湖水的篇章,是我最早写完的篇章之一。我早在2006年6月就写了它。

    那时候,我还很年轻呢,住在一栋湖边的房子里。在那儿,有个精心布置的、专心写东西的安静角落。书桌前的窗户,正面对着屋后的花园。阳光灿烂。

    我在一张描画着小鸟的古董小书桌上,放了一台电脑。

    穿越屋后的花园,就是波光盈盈的湖泊,和变幻无穷的阳光与流云。我就是在那里,膝盖上盖着毛毯,肩膀上裹着披肩,身后是壁炉里的火光,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我写下了它。

    它终于从我心里的世界里,流淌到了这个世界上。

    现在,这篇章最早的文档,还存在那房间的那台电脑里。它已经很古老了。世界的日新月异早就把它和它承载的古老的悲伤,远远地抛在了角落。

    而我,大概也没有机会再回到那张有着美丽手绘画的书桌前了。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

第三百九十三章 圆觉寺(1)

    (一)

    圆觉寺的大雄宝殿上。我们一前一后地跪拜在佛前。

    我仰望着那尊巨大的佛像。那是用整根原木雕刻而成的。那棵树,至少有80米高,有超过2000年的树龄了。

    我仰望着佛陀满月一样的面容,感受到内心无限的安静。

    这安静不是指没有声音,而是内心深度的安祥平静,仿佛静静的大山,静到极致,却自有一种通天彻地的声音,有着难以表述的震慑力。

    图布丹大喇嘛,面容慈祥,身形微胖,走起来,步履坚定,虎虎生风。在我们到达之前,他就已经知道我们将会前来。关文良已经到这里给我们打了前站。他在等着我们。

    当他深邃而温和目光落到我身上的时候,我觉得他对我千生万世的轮转命运已经一目了然了。

    礼拜供养之后,我在大喇嘛的引领下,在你的陪同下,逐一亲手点亮王室供养佛前的长明灯。

    每点燃一排灯,殿上的磬声就清脆地响一下。我的心里也就随之震动一下。

    所有的灯光彼此交相辉映,互相含摄,把我们无数的影子投射在墙壁上,在地面上,就好像我们每个人都有无穷无尽的无数化身一样。

    点亮了最后一盏灯后,我站在那里,看着成排成行的灯铺满大殿的两侧,心里觉得温暖而安定。

    有种特别亲切的熟悉感涌上心头。我好像曾经经历过这样的场景,这样的时刻。

    我回味着那种熟悉感。我很确定它不止一次地发生过,但是,我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

    我在那种模模糊糊的记忆当中沉沉浮浮。

    就在这种模糊的恍惚当中,我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在耳边说:“百千万劫供养,千辛万苦到此,历劫生死情根,何不当下顿断?”

    我吃了一惊,回头看时,却找不到那个说话的人。

    你看着我。你问:“怎么了?”

    我看着你,看着大喇嘛胸前硕大的念珠。

    我说:“没什么。可能是路上乏了。觉得有点心神恍惚。”

    大喇嘛听了,便邀请我们到客堂去休息奉茶。

    (二)

    在客堂参拜了大喇嘛,彼此落座奉茶之后,大喇嘛亲切地看着我们。

    他说:“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君夫人和大将军想来已经不记得老僧了,可老僧却还记得你们小的时候啊。”

    我和你对视了一眼。你说:“**师在我们儿时见过我们吗?”

    大喇嘛点头。他说:“老僧曾先后参加过君夫人和大将军母亲的超度****。”

    他说:“那时候,老僧还在汉地行脚求学佛法,停留在崔家集一带的汉地寺院中挂单。老僧两次受定国公所请,随落单寺院僧众一起,到过你们崔家。那时候,君夫人还是婴儿,尚在襁褓当中,固对老僧渺无印象,大将军也尚是稚童,对老僧也当记忆朦胧。不过,你们的舅舅丁友仁,应当能够记得老僧。”

    大喇嘛说:“当时,你们的舅舅曾经问过我两件事情,一是有相士曾说,君夫人天生凤目,命主大贵,不知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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