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春光[豪门]-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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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开着空调的便利店是她24小时的港湾。
一边扒拉着便当,一边听着店里循环放近来入围劲歌金曲的新歌来练广东话——在很长一段时间,对于她而言,曾算是难得的平静闲暇。
在香港的最后一晚,亦没有什么例外。
便利店的店员撑着下巴昏昏欲睡,她坐在狭窄的长凳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挑着便当里大小不一的牛腩。
玻璃隔开店门内外,从她所在的位置,抬头一看,视线正对着街对面的‘Muse’酒吧。
有人出了酒吧就在街边干呕,有不谙世事的女孩被人搭讪、羞红着脸,也有成了醉虾的被人挑拣,拉拉扯扯着扛回陌生的车里。
这是香港夜生活里的常态。
也是许多人虚度年华而乐在其中的生存方式。
至于马上要离开这种人生的陈昭——她只是打算等那个扎眼的宋三少走了以后,再回去把自己的外套拿回来。
哪怕实在要蹲守一晚上也没办法。
毕竟那件Diesel的外套花了她五千多港币,是她唯一一件狠下心来买的名牌货。
她还准备穿回家去过年,免得被人识破自己混得不好,又要多花口舌粉饰太平。
时钟渐渐走向凌晨两点四十七分。
后来陈昭想,如果她知道五分钟后从酒吧里出来的会是钟邵奇,别说五千,就是五万港币的外套,她也绝对会头也不回地丢了就走。
但人毕竟是人,哪里有预料悲惨命运的本领。
她就那样毫无防备地看着钟邵奇从自己视野的角落里出现。
从头到脚一丝不苟的灰蓝色西装,皮鞋锃亮。他只是随便在街边一站,仿佛随时能拍上一封香港大街小巷都能看到的金融杂志扉页,在那些来来往往出入酒吧、神志不清的男男女女中间,尤为鹤立鸡群。
站五分钟,他推了七次眼镜,略略蹙眉,显然并不习惯周遭那种迷乱嘈杂的氛围。
而后,伴随着他看向街对面的冷清目光,陈昭蓦地手忙脚乱,险些从高脚凳上跌了个四脚朝天。
好不容易恢复平衡,又慌不择路地跳下长凳,矮身蹲到冰柜一旁。
抱着头,弓着腰,一副打死不愿意挪窝的窝囊相。
就连柜台边那个小鸡啄米的店员,也被她那一顿动静吵得瞌睡虫醒,探头一看,“小姐,你这是在干嘛?”
“怎么蹲在雪柜边上,那边……”
突然地,又断了下文。
陈昭听到脚步声。
不急不慢,一下一下,踩上她濒临崩溃的慌张情绪。
便利店店员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啊,先生欢迎光临,请问……”
第3章
“辛苦,给我一个打火机。”
香港便利店面积窄小,不过寸土尺地。
陈昭躲在店内唯一能挡住人的大冰柜旁,背后五步远的地方就是柜台。
男人的声音不缓不急地传到耳边。
低沉却清透,字正腔圆。
暌违六年,和她印象中的钟同学似乎也没有多少差别。
陈昭微微侧过头。
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店员递过去一个打火机,复又指了指身后的香烟,追问一句,“先生,需不需要别的?”
没人回答。
伴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店员低头看了一眼柜台,面上惊诧,又往陈昭的方向看了一眼。
陈昭匆忙转开视线,把头深深埋进膝盖。
不一会儿,方才有人推开店门,脚步声远去。
与脚步声一同落下的,还有陈昭悬在心里的石头。
深呼吸过后,她抬起头来,刚要瞄一眼那头动静,肩膀忽而被拍了拍。
“……!”
绵密的汗意几乎是一瞬间从后脊梁骨窜起,她愕然抬头。
眼前却不过是那位店员——和一件递到自己面前的灰蓝色西装外套。
“小姐,冷不冷?刚才那位先生要我拿给你的。”
“……”
顿了顿,她伸手去接。
染了绯色的指甲艳丽而斑驳,和那件高档的手工西装一点不搭衬。
外套上残留的木质香调萦绕鼻尖,亦与她嗅惯的呛鼻香水味大相径庭。
“不去追啊?”店员笑笑,伸手拉她起来,“认识一下嘛,看起来像个阔少,小费都给了足足五百块……诶,他又回那边那个‘muse’酒吧了,酒吧里人那么多,你到时候可找不到人啊,小姐。”
陈昭没说话,怀里搂着外套,另一只手扶着长凳。
僵直着发麻的脖颈,她甚至连侧过头去看一眼玻璃窗外街对面的场景也做不到。
许久,她低下了头。
=
翌日,时隔六年,陈昭买了最早的一班飞机,自港返沪。
她来的时候一无所有,走的时候,也不过多了个18寸的行李箱,里头杂七杂八堆了些化妆品和衣服。
落地上海,走出机场,仿佛来到另一个世界。
路人们说的普通话里偶尔夹杂一句耳熟的吴侬软语,来来去去,并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的茫然。
四顾的陌生,让她不得不承认上海的变化之大——大到她不得不咬牙拦下一辆的士。
为了防止宰外来客的油水,一上车,报地址时,还不得不挤出半生不熟的乡音:“普陀区,那个人民医院边上过去一条街有个胡同,往那边走,侬晓得伐?”
没成想司机反倒是个外地人,睨她一眼,油门一踩,“知道,长得楞个漂亮,阴阳怪气的,本地人了不起哦。”
陈昭:“……”
听了这么一句,她在车上给她那个本地妇女妈苏慧琴打电话,索性也不再拿腔作调。
“喂,妈,我在车上了,你下班了吗?”
电话那头吵得很,苏慧琴扯着嗓子同她喊,“侬出来到转弯角去乘地铁,坐什么的士,价忒贵,……算了算了,”似乎在和别人掰扯着什么,苏慧琴顿了顿,忽而说起了地地道道的普通话,“你回家之前,到楼下那个邮政银行取点钱啊,最近你叔叔又没给我家用,穷的很,买菜都没钱。”
提到钱,陈昭蓦地眉心一蹙,有点警觉。
“……要多少?”
“有多少给多少啊!”
不问还好,一问,苏慧琴就蹬鼻子上脸。
“你这么一去六七年,香港那么寸土寸金的地方,总该攒够了钱吧!我可是你亲妈,生你养你,给点钱过不过分啊?!”
陈昭没来得及啐一口她痴心妄想,话一说完,电话便被那头蓦地挂断。
这是什么狗屁人生,有个不给钱的亲爹也就算了,还有个生了她不想养活,倒时时刻刻都在讨钱的亲妈。
放下电话,陈昭被心口那根刺刺得发笑。
只能侧过头,装作认真看着窗边街景倒退。
穿过主城区后,城市的繁华仿佛都在一瞬间凋敝,回到她熟悉的那些破落户场景。
那头就是人民医院,隔一条街,这头是一群住公房的穷鬼。
给完钱,下车,她拖着行李箱,走进不远处的银行。
在自助柜员机前头停了好一会儿,陈昭迟疑良久,还是从自己那为数不多的几万块钱存款里取出了两万块钱,几乎是和她妈苏慧琴一人一半。
说到底,苏慧琴嘴虽然毒,但当年自己被逼去香港,最初那两个月的生活费,也是她从自己的私房钱里扣扣搜搜凑的。
陈昭自认是个六亲生分的狠角儿,却不能不念她这份恩。
把钱揣进斜挎的小包里,陈昭穿过和小时候几乎一成不变的旧弄堂,往里拐,见着一栋危楼似的破房子,顺着感应灯坏了不知道几年的昏暗楼道一路往上,走到三楼。
面前的防盗门上,祝贺春节的对联早已经斑驳,倒“福”字更是摇摇欲坠。
她叹了口气,敲门。
分明听到里头有人说话,敲了一连三下又三下,却还是没人来开。
陈昭不想嚷嚷着喊门,从兜里掏出手机,打算问问人是不是还没下班、又到了哪里,刚一低头,面前的防盗门被人霍然拉开。
一个凶神恶煞的赤膊汉子盯着她。
几乎有她大腿粗的胳膊如电般一伸,牢牢扣住她拉着行李箱的右手手腕。
“你干嘛!”陈昭心下警铃大作,当即掰住一边楼梯扶手打算顽抗,“我喊人了啊,你什么人,在我家……在……”
她的声音忽而一抖。
不为别的,她看见三楼到四楼的楼梯阴影处,走出两个贼眉鼠眼的高个瘦子。
一前一后包围,无论算力气还是人数,她都没有退路。
——“砰!”
一声钝响。
陈昭的头被按在麻将桌上,额头撞到个“一条”,麻将牌一晃,呼啦啦滚落在地。
行李箱侧倒着,几个男人毫不费力地砸开锁,一掀开,把她所有的衣服都翻了个遍。
“就两万块钱?”为首的男人问她,“你连你妈苏慧琴欠老子的尾数都凑不齐!苏慧琴,白钢,你们不是说这个女的有钱吗?!啊?!”
闻声,她那缩在角落的亲生母亲和继父连忙跪着挪到男人脚边,磕头求饶。
“迪哥,真的,我们真的以为她有钱,不然怎么会愿意让她住回来,哪知道她这么不争气,迪哥,你放过我们,这两万块钱先拿着,其他的我们再凑,再……”
“凑你妈/了/个/比!”
被叫做“迪哥”的男人霍然一脚,踹在白钢头上。
“他/妈/的,有胆子借老子的钱,输了个精光,现在不是几万的问题了,我告诉你们,躲躲藏藏想给我逃……今天拿不出四百六十万,老子要你们一家老小的命!”
说话间,他又回头,揪着陈昭的头发,把人活生生从桌上拽起来。
陈昭像个破布娃娃一样被他甩来甩去,不吭声,不答话,只盯着地上坏了的行李箱。
“除了这个女的,你们还有个儿子是吧?正好,女的长得不错,卖去做/鸡,男的也别读书了,给老子去卖/屁股!”
话音刚落,苏慧琴哀嚎一声,痛哭流涕着爬到他的脚边。
“卖了这个没事!迪哥,就卖了她,求你别,别动我儿子,”她抹了抹鼻涕,“我儿子才十六岁,还要读书,这个女的随你拿去,她本来在香港就是做这行的,她本来就……”
“苏慧琴!”
一声暴喝,打断了她那句“她本来就是只鸡”。
呆呆转过头,苏慧琴撞进女儿猩红的双眼,那个眼神,仿佛要拆她的骨吃她的肉。
陈昭向地上啐了一口。
“苏慧琴,我草/你妈你这个婊/子,说话给我放干净点,别说那两万块钱,我一分钱都不会给你,那他妈是我洗盘子打零工一个一个子挣来的,你说的那些脏钱,全都是我为了用来给爷爷治病才咬着牙搞来的,你他妈的良心被狗吃了……”
没说完,她被人拽着脑袋向右一甩。
肚子磕到麻将桌角,剧痛袭来,登时让她两眼发黑,没了声音。
“你这女的,骂起人来蛮带劲啊,”迪哥微微弯腰,拍了拍她的脸,“见过骂天骂地的,没见过你这么骂老妈的,真是个实打实的赔钱货。得了,就把你先……”
“迪哥!”
一个瘦高男人的声音从行李箱那头传来,打断了这厢的剑拔弩张。
那瘦高个儿的脚边,胡乱堆着个破烂的密封袋——那原本是陈昭用来包装那件藏在行李箱夹层的西装外套的。
至于男人手中扬着的……
“迪哥,这边搜出来一个忒高级的西装,看起来不像女的穿的,刚摸出来,内兜里居然还有张银行卡,你看,是不是这女的藏钱用的?”
第4章
八年前。
适逢秋季运动会,耀中停课三天。
最后一天的下午,体育场上拍照呐喊玩疯了的同学方才陆陆续续回班,准备集合参加闭幕式。
刚一进门,不知道是谁压低声音喊了一句:“钟、钟邵奇……”
方才还你打我闹吵个不停的同学齐齐一静,目光不约而同都往靠窗第一列倒数第三排的位置聚焦。
是了。
钟邵奇钟同学,正在睡觉。
右手搁在桌上,额头抵住手臂,脸朝下,看不清他睡着了究竟是个什么模样,但坐在他左手边刻意蹲守了一下午的女孩悄悄拿出手机拍照的花痴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哪怕拍到的只是一个连睡觉时都唇角微抿、不好相与的清冷相。
众人一时之间消了声息,而他不知何时又睁开眼,抬起左手手腕,瞥一眼手表。
十一月十五日,下午四点三十分。
桌椅靠拢的碰撞声,挂在课桌一旁的书包被人单手拎起。
少年捞起窗边的眼镜盒,眼镜一戴,一点睡意朦胧的恍惚劲都没有,只撂下一声清冷的“借过”,便越过挤在门前面面相觑的同学,向教室外走去。
有个胆大的女同学在背后喊:“钟同学,你不参加闭幕式方阵吗——?诶!你……”
当然没人回答。
离开教室,拐下楼梯,他一路逆着人潮而行。
不时有路过的男男女女冲他打着招呼,都被他以一个简单的颔首示意而过。
直到路过后门拐弯处一片低矮红墙。
有个女孩灰头土脸地趴在墙头上,冲他喊一句:“钟同学!”
少年的脚步一顿。
他抬起头。
正卡在墙上不上不下的陈昭,便咧嘴冲他笑。
她高高扬起左手,险些因此没扒拉住墙,又赶忙两手一抱,死死贴在墙上。
这样狼狈,却还有闲心跟他唠:“钟同学,你去哪?下午不是你们学校的运动会闭幕式吗?”
他不答反问:“……你趴在那干嘛。”
平常翻墙不是挺麻利的,一天能来两三回。
陈昭也不跟他客气:“我背着给你的礼物呢,怕蹭脏了,又不敢直接扔过去,竟然就正好碰见你了,钟同学,你能不能过来一下?”
钟邵奇就过去了。
她一句话。
陈昭又说:“你能不能伸手接一下,我怕掉地上变形了。”
钟邵奇微微蹙眉,还是冲她伸出手。
她见状松了口气,继而艰难地背过身,从背后的书包里翻出一个用礼品袋扎好的布娃娃,伸直右手,递到他手里。
用黑毛线缝起来的黑色短发,金线作眼镜,穿的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那身黑色礼服——连意外被她拽掉第二颗纽扣的细节也没遗漏。
而他三天前塞给她的银行卡,正好端端的放在礼品袋里侧,卡在娃娃的大拇指缝隙里。
十一月秋风萧瑟,拂过她额前碎发,钟邵奇看看娃娃,又抬头看她。
猛一下才看清,原来她笑到开怀时,嘴角会有两个浅浅酒窝,连讨人厌的洋洋得意,都叫人觉得有些可爱。
她说:“钟同学,你要我买新校服,我就从卡里取了一百块,结果爷爷差点没打死我。他说要我一定给你一个回礼,你不知道,我爷爷以前是做裁缝的,他还想扯两匹好布给你做中山装呢——我跟他说,你是国际学校的,不穿中山装,而且也不知道你的尺码,还是我聪明,做布娃娃就好啦,也不计较什么尺寸不尺寸的。”
啰嗦。
她说:“钟同学,你还没告诉我,你这么急匆匆要去哪呢,诶,你别走啊!我还挂在这呢!……喂,钟同学?!”
他一边把布娃娃放进书包,一边计算着距离,退后了五六步缓冲——
那天的最后,陈昭被钟邵奇从墙上扛了下来,落地,已经在耀中后门外。
陈昭逗他:“钟同学,没看出来,你这天天读书的,力气还这么大,还蛮有翻墙的天赋嘛。”
钟邵奇把玩着那个布娃娃,不理她。
“钟同学,你怎么一句话也不说啊,还有,这可是我回家的路,你不去闭幕式又不等司机接你回家啊?”
一语惊醒梦中人。
钟邵奇脸色一僵,扭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