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学士-第1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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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慕儿终于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我知道,你早已对我下了定论,”看李慕儿眼神狠厉地望着自己,郑金莲突然觉得有些心酸,她终于投降,刻意地垂下了眼眸,“我接下来要说的话,或许你会觉得可笑,可我必须要向你解释。”
李慕儿不作声,只默默听她开始细述:“当年皇后为皇上受了那一剑,别人不知道,太皇太后和我却是清楚的。你也明白,皇家无后,太皇太后不能坐视不理。可皇上的个性,是宁可负了自己,也不愿负了恩人的。他与太皇太后定下了五年之约,这样一来,后嗣的事,就谁也说不准了。直到你的出现,皇后突然意识到了危险,她不愿意自己动手,自然第一时间想到了我。我们就在那时达成了共识,我为她扫清障碍,待五年期满,她便允皇上,纳我为妃。”
原来如此,李慕儿忽然想到上元佳节那一夜,浮华宽阔的乾清宫月台上,她望着皇后和郑金莲的姣姣背影,也曾感慨过这两人为何能和平共处……
“女学士,你怀胎十月,苦难数年,其实这一切,在当初皇后与我的一个时辰、三言两语中,就已注定……”
言语至此,像抹了剧毒的刀剑,已在李慕儿的心口狠狠剜出一道口子。
“你说得没错,我的确为皇后出谋划策过,可如果说皇后借我的手对付你,也没有错吧?我承认,我被她开出的条件冲昏了头脑,但当皇上因为我陷害你行刺的事情而与我决裂时,我恍然明白过来,也许我要得到皇上,并不一定要靠无知无情的皇后。所以,我曾经真的非常认真地想要拉拢你,你为什么就是不答应呢?”
说到这里,郑金莲抬起了眼,真诚地凝住了李慕儿。这也是李慕儿第一次看到她眼中闪烁的泪意。印象中,无论哪一次与她正面交锋,郑金莲总是露出一幅自信满满,不紧不慢的神情。无论那是不是装出来的,可这样的颓败,李慕儿从不曾在她脸上见过,这让她觉得不可置信。
李慕儿动了动嘴唇,话还没说出口,就被郑金莲抢先道:
“我知道,你一定又想反问我,为什么一定要拉人与我为伍?呵呵,女学士,我在这宫中,看起来有太皇太后这棵大树撑腰,可你当真以为她是我的依靠吗?她不过是想用我来制衡皇后的势力,这个人,不是我,也可以是你,可以是这宫中任何一个女子!”她顿了顿,自嘲道,“我一个小小贱婢,什么都没有,怎么与人争?不能得到皇后的承诺,我只好投靠你。没想到,你当真这么傻,你当真——什么也不要……”
竹篮打水一场空,说得大概就是郑金莲这样的人。她对朱祐樘的爱或许很深,却早已在宫廷中利益与交易的熏陶下失了初衷。李慕儿如今并没有心情听她自省,终于开口问道:“皇后换下我的孩子,也是你的主意吗?”
“不。”郑金莲一口否认,“女学士,如果这是我的主意,那有关国母的谣言,就不会是谣言了。”
李慕儿顿时理解了她的意思。不错,郑金莲如果出这样的主意,对象一定是她自己才对。皇后不会用她,因为皇后不放心满腹心机的她。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在皇上病倒的时候。”
朱祐樘病倒的时候,正是李慕儿生产之时。难道说在李慕儿与朱祐樘各自惶惶不可终日时,坤宁宫中又达成了什么交易?
☆、第三三三章 唇亡齿寒
弘治四年九月丁酉,皇长子生。
朱祐樘的病,却在那一晚严重了许多,直到李慕儿前去探病,他才苏醒过来。
可李慕儿与朱祐樘都不知道,就在她偷偷潜入乾清宫探病的那一晚,太皇太后亲临坤宁宫,屏退了皇后身边的所有都人,密谈了足足一个时辰。
而这番谈话,除了她们之外,这世上就只有郑金莲一个人知道。
太皇太后入暖阁时,皇后还躺在床上坐着月子,头上戴的抹额,上面绣着紫色葡萄,愈发衬得她红光满面。
她作势要起身行礼,太皇太后摆摆手,浅笑着免了。而后太皇太后坐到了床沿上,轻轻拍着皇后腹部的位置,道了声:“乐之啊,真是辛苦你了。”
“祖母哪里的话,乐之不辛苦。”以为太皇太后善意夸赞,皇后自然抓着机会表现亲昵。
只可惜好景不长,太皇太后随即问道:“既然皇后已经平安诞下了皇儿,也该不计前嫌,召女学士回宫了吧?”
没想到太皇太后这样直接地说出此等不招她欢喜的话语,皇后冷下了神色,一时不想接话。
太皇太后这才起身,与皇后拉开了几步,直到看起来关系不疏不密,这才示意郑金莲搬了椅子来给她坐下。再开口时,她的脸色已然变得略带冷漠,“你难道不知吗?”她指了指乾清宫方向,“樘儿思念成疾,已经病了许多天了。”
郑金莲闻言,也不禁斜睨了皇后一眼。方才见到她时,分明看出她难掩心中的喜悦。朱祐樘一病数日,她竟一丝都没有放在心上吗?
“太皇太后折煞孙媳妇了,刚刚乐之还叫乳母抱着孩儿去看皇上了。皇上国事繁重,才会疲累染病,如今皇儿降生,相信皇上很快就能康复了。”
皇后的急于辩解,并没有换来太皇太后的理解,她胸前起伏了一下,似乎暗叹了声,复又开口道:“皇后啊,有时候哀家真是觉得奇怪,像你这样的脑子,上辈子到底积了多大的福,才能换来这一世如此好命?”
皇后闻言一怔,就连郑金莲也一时摸不着头脑。
“哼,”太皇太后此时闷哼了声,而后语气低沉到叫人害怕,“皇后,如果哀家是你,会将接生的老老和你身边的女医通通处理干净。”
皇后顿时像被人劈面掌了两下嘴,脸上火辣辣的,垂下眼帘,无言以对。
“哀家在这宫中待的岁月,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要长,你这点伎俩,能瞒得了他人,却逃不出哀家的法眼。本来为了朱家后继有人,哀家不会拆穿你。可如今,樘儿为她病了,你既然已经达到目的,就趁早息事宁人,叫她回宫来吧。”
郑金莲听到这里,尚且以为太皇太后是在埋怨皇后使计赶走女学士一事。心下还在腹诽当初赶走女学士,清宁宫不也是帮凶吗?却听皇后忽然脸色一沉,吞吞吐吐道:“不,不行……太皇太后,妾身给了她一个女婴,现在要是接回宫来,岂不是乱套了吗……”
“糊涂!”
太皇太后的一声惊呼,刹那间令郑金莲背脊窜过一抹冷意。面上仍旧不动声色,可她心里已如涨潮时的海岸,被拍打得一团杂乱。
原来,皇后之所以赶女学士出宫,恐怕并不是因为如何讨厌她,而是为了她腹中所怀的皇子!上元节后她到清宁宫所求的那壶妙酒,恐怕也并非为自己所用!
“太皇太后息怒!如今皇子平安,又多了嫡出的身份,太皇太后不是应该高兴才对吗?至于女学士,她,她会带着那个女婴远走高飞的!”
“那哀家的樘儿怎么办?”太皇太后气得负手背向皇后,望着乾清宫微弱的灯光,半晌似打定了主意,道,“不行,她必须得回来。她不回,樘儿的病不会好。”
“可,可是……”皇后咬着下唇,分明不爽。
太皇太后回过头,又加了一句:“那个女婴,不能进宫。”
如果不是皇后生下来的孩子,那么女婴并非皇家血脉。郑金莲如是想着,忽然为那个孩子的前路担心起来。
太皇太后接下来的话,也正好印证了她的想法:“你只管去答应樘儿,允女学士回宫。告诉哀家,她们在哪里?”
太皇太后下手很快。待被召唤的刺客们从清宁宫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郑金莲才开口说了一晚上以来的第一句话:“太皇太后,女学士不能死。她死了,皇上一辈子都不会好过。”
郑金莲还记得,那天太皇太后从凤椅上抬起头,摇摇头对她笑道:“哀家不会杀她。哀家让她心死,心死了,和樘儿之间的牵系,自然也断了。”
后宫女人的手段有多毒辣,不到最高的那个位置,你永远不能看个完全。这是太皇太后教会郑金莲最深刻的一个道理。
而现在,她还必须为太皇太后和皇后,保守这个秘密。
因为狡兔死,走狗烹。唇亡齿寒,是郑金莲从小就懂的道理。
事实转述到太皇太后让皇后召她回宫时便戛然而止,郑金莲最后还不忘总结道:“我说的都是事实。这一切确实是一场计谋,但那个女婴的死,银耳的失踪,也的的确确只是一个意外。”
“那你又为何,要与我来说这些?”难道只是为了来撇清她与此事的关系?李慕儿并不这么认为。
“不,”郑金莲也诚实道,“我还没有说完。女学士,如果只有这些,我不过就是一位看客而已。太子是谁的孩子,根本与我没有干系。可是,你回宫后,宫中关于皇后怀孕生产不实一说越来越多,皇后为了不让皇上联想到你的身上,就把我给搬了出来。”
她的意思是,真假国母的谣言,不是她为了妃位自己散播出来的,而是皇后?
“你以为那些谣言是传给别人听的吗?错,那都是给皇上听的。你想想,当皇上听说我才是太子的母亲时,他会是什么想法?”
一派胡言。朱祐樘一定会如是说。他会认定那是谣言。
李慕儿终于正视起郑金莲,似笑非笑道:“原来,你是来教育我的。”
郑金莲知道,李慕儿听懂了她的用意。望着她的眼神,郑金莲只觉得眼睛越发泛酸。快要坚持不下去,她赶忙起身,一面踱向门口,一面背身说道:“女学士,后宫、东宫,亦是皇上的天下。天下——不能乱。连奴婢都能为了皇上忍受这些空穴来风,你何不就将这些空穴来风坐实呢……”
她的身影渐渐消失于视线,那如莺歌燕尔的声音飘忽不定,却一字一句嵌入了李慕儿心头。
天下不能乱。后宫——亦不能。
☆、第三三四章 好人坏人
“莹中,你在想什么?”
何文鼎走进来时,李慕儿仍旧沉浸在无限的哀愁中。猛地被他一惊,这才想起来此次回宫的真正目的。
“郑金莲来这里做什么?她不是好人,你离她远些。”还未等李慕儿有所反应,何文鼎如是说道。
她不是好人?李慕儿暗自叹了口气。世道人心,在她曾经那一双清澈的眼眸里只有黑白两色,对后廷的女人,她也只会用“好人”或“坏人”来加以区分。而如今奔走过种种暗影地带,她已经分不清楚,怎样才算好坏?
见李慕儿依然沉默,何文鼎想起此行的任务,忙笑道:“对了,皇上回来了。”
“皇上,回来了?”李慕儿突然有些失神。错过了那阵冲动,这会儿难免迷茫起来。
“嗯,”何文鼎轻轻应声,“不过有人比你抢了先。韦宁他们已经在乾清宫禀报荆王一案了。”
他们才是正经查案的,自然能比李慕儿讲得清楚。李慕儿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这倒让何文鼎不解了,方才她明明急着见皇上,怎么这会儿全然没有兴致了?“你没有什么要补充的吗?皇上叫我来宣你,大概还是想听听你怎么说的。”
李慕儿这才起身,边出门边回复道:“在此之前我要先去个地方。”
“哪里?”
“西内。”
何文鼎这回没有接话,却小跑着跟了上去。
一直跟到乾明门,李慕儿好奇心终于按捺不住,顿步道:“文鼎,你想跟我说什么吗?”
“你怎么知道?”
“你一直跟着我,又不说话。一般这种时候,你就是觉得有什么不妥了。”
何文鼎支支吾吾,半晌才道:“莹中啊,我觉得你还是别私下走这遭比较好。”
“为什么?”
何文鼎以手遮面,小声解释:“方才我在乾清宫听说了,马同知被抓了是不是?”
“是。”马骢被绑架,李慕儿没想过要瞒。何况他堂堂锦衣卫同知,出了这么大的事,想瞒她也瞒不住。可是韦宁他们与她不同路而回,知道的未免太及时了些吧?
“这不是明摆着,是要拿马同知换朱见潚吗?”
李慕儿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听何文鼎继续沉声道:“谁不知道你女学士和马同知的关系?你这一去,万一被人怀疑是去与荆王谈条件,甚至勾结一路,那他日这事儿要是有什么变故,你可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何文鼎是为了她好,这李慕儿清楚。他担心的就目前的形势来看也完全在理。可李慕儿是唯一一个看过那张纸条的人,所以何文鼎的担心令她颇为踟躇,一时难以寻到合适的解答方式。
“依我看,你不如先去见了皇上,禀明了一切。皇上自会想办法解决的。”
李慕儿却摇摇头,“来不及了。”
皇上自会定夺——一个时辰前,她也是这样认为的。可现在,在所有冲动磨灭之后的现在,在郑金莲苦口婆心劝诫之后的现在,她必须先去见一见荆王,告诉他他应该知道的一些事,也好让他吐出她想知道的一些事。
……………………
“女学士,好久不见。”荆王见了她,并无半分惊讶。
不知道为什么,李慕儿从进门伊始,便感受到一股颓败的气息。虽然从荆王淡然的脸上,并看不出分毫。可他越是这样不浮不躁的模样,越是让李慕儿感到颓败。这样的颓败,即使在荆王府沦落之时,李慕儿也未曾在他身上看到过。静默了半天,她终于开口问道:“王爷,看来已经知道自己的下场了?”
“下场?”荆王呵呵冷笑了声,“什么下场?女学士在此,说明本王还有机会,不是吗?”
看来,他还想搏一搏。李慕儿无奈摇头,决然道:“王爷死心吧。他们已经想到更好的出路,而你,则被踢出界外了。”那张随箭而来的纸条,半开不开地摊在李慕儿掌心,上面的文字已经不大能看清,却一笔一划刻在李慕儿心头。
交换马骢的条件,并非荆王,而是她。
对方要她回宫夺回太子,甚至,登上后位。这其中的缘由,李慕儿自然看得透。待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对方能从她和太子手上得到的,可比在荆王那儿要多的多。
那才是真正的攀龙附凤。
荆王这座半沉之舟,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所有人都以为你的手下还要搭救你,殊不知他们早已背弃了你。王爷,如今你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便是跟我合作。说出我想听的真相,我或许还可以为你求情开脱。”
荆王抬眸,直直地盯着李慕儿。那一张布着皱纹的中年人成熟的脸上,并没有露出该有的恐惧、悲愤或震惊,相反却是淡漠与了然……
他果然早有预见。
“女学士,你把一切想得太简单了。”他转而望向门外,眼神变得悠远,“本王混成今天这样,确实悔不当初。可你有没有想过,你父亲李孜省落得个满门被屠的下场,更是罪有应得!”
李慕儿脸色一白,愤恨的瞪着他:“你这样丧尽天良的人,也有资格评判我父亲?”
“本王只是说出事实。他不过是本王的先例罢了。眼看着李孜省一败涂地,本王却没有吸取教训,这就是本王最大的错误。”说到这里,荆王显得有些激动,猛地起身摆摆手道,“你走吧,本王什么都不会告诉你的!”
为什么?李慕儿诧异!上回他分明想以此要挟李慕儿,今日李慕儿正欲合他的意,以密函真相交换他一条性命,他却为何突然不肯了?
难道李慕儿不在的这些时日里,这里又发生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