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卧江山-第3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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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来到了上京之后,他才发现原来大辽帝国除了地狱,还有天堂,上京就是这处天堂。
他带领着族人,开始做行商,跟西夏人做生意,跟大焱人做生意,除了榷场上的生意,他们还做各种走私的生意。
直到他走在上京的街上,终于有人给他让路,他才昂起自己的头颅来走路,毫不介意自己脸上和脖子上的奴隶印记。
他对大辽帝国没有任何感激,因为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自己打拼得来的,他也想忠于皇帝陛下,也想为了契丹人的荣耀而战,可惜契丹国并没有把他们这样不姓耶律的人当成真正的国民。
所以当老皇帝耶律延禧要西狩之时,他并没有离开上京城。
当你见惯了外面的残酷,当你习惯了上京的优渥生活,你就很难再回归原来那种地狱般的生活。
与蒲野奴有着相似经历和想法的大有人在,他们都选择了留在上京城,他们拥有自己的私军,虽然数量不多,但联合起来,也是很大的一支武装力量。
可登上城头的都是姓耶律的大族和贵族,他们这些小部族,自然不可能上去送死。
他们不上战场,却比战场上的所有人,都要关心着胜负的走向,他们的人不断来回,传递着最新的战况。
他还记得自己的私军派出去之后,不断回来报告,可第一个私军没回来之时,他派出了第二个。
第二个回禀说,第一个不幸死了,城还在守着,城头都是死人,分不出是守军还是敌军。
当第二个没有回来,他排出第三个,第三个回禀说,第二个没有死,但也没有回来,他选择留在城头战斗。
蒲野奴有些意外,但还能理解,毕竟这些私军被他招募之前,都曾是辽国的军人,只因为不守军规而被踢了出来。
第三个离开之后,也再没回来,他派出第四个第五个第几十个,有人死了,没能回来,有人没死,也没有回来,有人活着回来,却告诉他不愿再去了。
当他的私军越变越少之后,他有些不明白了。
大监国是个汉人,这让他很难理解,打头阵的是汉人的步卒方阵,这让他很不理解,汉人大监国却拥护萧德妃,这更让他不解。
而就是这么一个汉人,竟然能够让全城的人为他卖命,他更加不解。
只是在这一点上,他实在有些想岔了。
这些人不是为苏牧卖命,而是为自己的存亡在战斗。
更让他不明白的是,在他下达了命令,禁止所有人出去之后,第一个站出来反对他的,是他的儿子,而且还是长子。
他还记得儿子对他说,父亲你以前总跟儿子说,那些马贼和契丹人,抢走你的母亲和姐妹,总是说能够建立这份家业多么的不容易,总是说送死是多么的愚蠢,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可为了生意,你可以将女儿嫁给肮脏无耻的官员,你可以让你的儿子去给人当义子,你甚至可以将自己的侍妾送给别人。
这样的行为,比被人抢走还要不堪,你不喜欢当羊,任人宰割,却割下自己的肉,当了苟延残喘的狐狸。
儿子不想当羊,也不想当狐狸,儿子要当狼,即便被老虎咬死,也曾经勇敢。
儿子走了,随之而去的是他剩下的五个儿子,还有大部分的私军。
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原来儿子们继承了他的所有,包括他一直遗弃在记忆深处,不愿再捡起的勇气和胆色。
先前所有的疑问,似乎慢慢变得清晰起来。
这个叫苏牧的汉人,或许跟老皇帝和耶律大石萧干等人不一样,又或者比他们还要不堪,可谁在乎这些,谁又在乎这个汉人?
城中的百姓,在乎的是这座城,而不是某个人。
因为在乎这座城,他们才没有跟着耶律延禧离开,因为在乎这座城,他们才选择听从苏牧的命令,因为他们需要这座城继续存在,希望自己能够继续生活在城里。
他们是游牧民族的后裔,他们对土地有着别样的理解和感情,直到他们安定下来,便很难摆脱安居乐业的诱惑和依赖。
正是因为先辈们不断地迁徙和求生,让他们更加深刻的明白,能够定居下来,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情。
这是他们宿命的改变,如果没有这座城,他们就会像那些跟着老皇帝西狩的人一样,再度回到游牧的状态,回到居无定所四处漂泊的状态。
他们崇拜着先祖先辈,但并不想倒退回到先祖时代的生活状态,他们要保护无数先辈抗争宿命的成果,他们要守护这座城,因为这座城,是他们民族的新灵魂!
直到此刻,蒲野奴才明白,无论大小,无论公私,无论狭隘的个人考量,还是关乎民族的大义,他和所有留在上京城内的人一样,都没有选择的余地,都没有逃避的权力。
他们能做的,也必须去做的,就是拿起自己的刀,走上城头,捍卫这座属于自己的城池!
蒲野奴为家中的女眷留下了一把刀,告诉她们,如果进来的是女真人,就让她们自尽。
他本以为这些女眷会惊愕,会惧怕,会拒绝,会反抗,然而等来的却只有沉默。
临出门时,他第一次感受到这些女儿和妻子们,对自己的敬意,就好像三十年前,他领着所有族人离开他们的领地,毅然来到上京城一样。
那时候的他,受到了所有族人的尊敬,而在上京城奋斗的这些日子,曾经是他最引以为傲的日子,他给了族人们安定优渥的生活,可却反而失去了这股敬意。
就像他的长子所言,在他为了谋求利益,将自己的女儿和侍妾送出去之时,无异于将自己的肉主动割给披着各种皮的野兽,失去的除了女儿和侍妾,还有他的勇气和血性,以及子女和族人们对他的敬意。
他们渴望在这座城中活下去,更渴望有尊严的活下去,而这一切,都值得用生命去争取和捍卫,这才是草原民族的男儿们,骨子里的血性。
蒲野奴登上城头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寻找自己的儿子们,他想让儿子们看到自己的身影,他想让儿子们以其父为荣,他想告诉儿子们,你老爹年轻的时候,也是部族的英雄!
然而他根本就找不到自己的儿子们,城头上除了血还是血,除了死人,就是活死人。
守军就像一团团游走的阴魂,像一具具暴走的行尸走肉,只有双眼之中偶尔闪现的杀气,像暗夜之中的一朵朵萤火,点燃着这个城池最后的希望。
他没有再找自己的儿子,因为这个城头上,都是别人的儿子,其中一些老人,跟他一样,只是另一个蒲野奴。
只是无数个别人的儿子,和无数个蒲野奴,这是契丹人最后的勇气,不是献给这个帝国,也不是出卖给那个叫苏牧的汉人,而是献给这座城。
这是他们最后的家园,如果必须要用鲜血和生命来守护,为了先祖的荣耀,为了找回自己的勇气,从享乐的美梦之中醒来,回到残酷的马贼时代,那么他们愿意,愿意再次握刀,仰天长啸。
蒲野奴看到了那个叫苏牧的汉人,虽然大家都不是为他卖命,但能够让大家意识到这一点的,正是这个男人,从大家的目光之中,蒲野奴就能够感受得出来。
他想跟这个男人说些什么,关于先祖,关于儿子,关于城池,关于自己。
可当他来到男人身边之时,男人正在拼死斩杀登上城头的敌军。
他的刀剑很锋锐,他的武艺超凡入圣,他的姿态风流无人能及,而针对他的敌军也越来越多。
他就像黑夜之中的火堆,吸引着一群又一群扑火的飞虫和野兽。
当一名敌军如同毒蛇一般向那男人的背后袭杀之时,蒲野奴没有任何迟疑就替他挡了下来。
三十年没动刀,但底子还在,虽然负了伤,但他还是斩杀了那名敌军。
从头到尾,那个男人甚至没有回过头来看他一眼,甚至根本不知道他蒲野奴默默无闻地救了他一场。
然而蒲野奴却仿佛突然之间领悟了,他是英雄,是自己的英雄,并不需要别人的感激和赞颂,他救那个男人,并不是为了那个男人,而是为了这座城,为何要厚着脸皮让那男人表示感谢?
或许上京能够万众一心,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吧,城,是自己的,所以必须自己上去守,城,是大家的,那么大家就要一起守。
而这座城一直都是老皇帝的,老皇帝走了,就轮到这个大监国和萧德妃了。
只是这个男人用自己的行动告诉他们,这座城可以是你们的,只要你们敢死守,我愿意跟你们一起死守!
看着这个男人奋力厮杀的背影,蒲野奴终于将呼吸缓了过来,他颤巍巍站起来,想要继续在男人的背后替他掩护,却发现已经有人捷足先登了。
那人满脸满身都是血,只有一双眼珠子格外明亮,他朝蒲野奴笑了笑,露出白牙,蒲野奴认得,那是他的长子。
他分明在说,我的父亲一直是英雄,虽然他已经苍老。
第五百七十九章 上京防御战(3)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轻易毁伤,这是汉人们根深蒂固的传统观念,看似寻常的头发,也被礼教塑造得极其庄严,束发结冠都有着郑重的礼仪。
以至于后世的满清入关,还有“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的事情发生。
因为满清已经意识到,头发已经成为了汉民族的一种标志,是他们捍卫民族信仰的最后防线。
这已经不再是头发的问题,而是头发背后所代表的关于民族性的一些问题。
宋乾是地道的汉人,他们也坚信这一点。
他的一只手掌毁了,单手握刀死在城头,并不是他想要展现勇武的方式。
他是密探,就该用密探的方式去拼命,用密探的方式去牺牲。
宋乾将麾下的暗察子们都召集了起来,而后自愿组成了敢死军。
自愿加入敢死军,并不会让人感到欣喜,他们都知道生命的重量,而不敢加入的,也不会招来嘲笑和鄙夷唾弃,因为这是人之常情。
五十多人的敢死军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髡发结辫,而后换上城头那些女真尸体的衣服,最后就是动刀在身上留下真实的伤势。
做好这一切准备之后,他们趁着夜色,被守军用竹篮吊下了城头,像苟延残喘垂死挣扎的爬虫一般,隐藏在死人堆里。
他们所要做的,就是等着女真人来救他们。
两军交战,夜色降临一般都会鸣金收兵,而后各自收尸,这是给战士们最后的体面,死者为大,这是对逝者的敬意。
可作为被动防守的一方,上京城的守军并没有这样的待遇,况且他们的战死者一般都在城头,少部分坠落到城下,夜间也会被偷偷吊上来。
而女真人却能够冒着城头守军零零星星的箭矢,到城下来搜寻幸存者和收尸。
他们真的将宋乾等人当成伤兵救了回去,也有一部分弟兄因为伤势过重,而被女真的“自己人”给补刀,结束了他们的痛苦。
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状况,并不是因为他们动手没有轻重,而是他们无法判断轻重。
为了骗过狡猾的女真人,他们将敢死军封在一间斗室之中,而后蒙上他们的眼睛,让他们搏杀了一场。
有人当场被斩杀,也有人伤势过重,吊下城头之后便死了,也有人就是之前出现的那些,被女真人“慈悲”地杀死,结束了他们的痛苦。
五十多敢死军,能够混入女真的,也就只有十来个,他们肩负着刺杀女真将领的终极任务,刺杀,也是他们作为密探的天赋职责之一。
他们先被送到了后方的伤兵营,接受了与其说是治疗,不如说是折磨的军医疗伤,有人就在疗伤的过程之中死去。
而后随着战事的惨烈胶着,他们这些稳定下来的伤兵,终于重新提起了刀,加入了战局之中。
女真是个极其团结的民族,否则他们也不可能一次次以少胜多,不可能一次次缔造不败的神话。
他们敢于也愿意将后背留给兄弟,但这样也给宋乾的密探刺客们,创造了最好的机会。
他们会在夜深人静之时,在军营里头刺杀女真的将领,也会在战场上突然发难,与作战的将领同归于尽。
本来就士气低迷的女真士卒,在失去了火炮和攻城器械之后,军心越发涣散,宋乾等人这一波刺杀,无疑是雪上加霜,让女真大营更加的人心惶惶。
但这也有些打草惊蛇,金兵人数少的优势此时也就显现出来,加上他们精悍的猛安谋克兵制,让他们很容易就将潜伏着的刺客,以及还未能够成功行刺的刺客们,都揪了出来,吊死在上京城下。
宋乾等敢死军虽然取得了不错的刺杀效果,但像完颜宗望、宗翰和完颜希尹等人,却没办法接触得到,更无法近身刺杀,就更别提完颜阿骨打了。
当敢死军被吊死的时候,城头守军没有太多的悲愤,他们只是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因为他们要将怒火,都积压在心里,化为无尽的动力,用刀枪,在女真敌人的身上宣泄!
完颜希尹让人将这些刺客的脸面都清洗干净,身子却早已砍得稀巴烂,因为他觉得让守军清楚看到这些刺客的脸面,能够搅乱守军的军心,打击士气。
但从第二日守军们发狂一般的反击之中,他意识到自己的做法只不过是弄巧成拙,终归适得其反了。
经过了这一次的刺杀,女真人也变得谨慎起来,他们即便救助战场上的伤兵,都要小心翼翼检查和盘问,对答不上来或者无法对答的,都会给他们一个痛快的结束。
而后方大营也加强了戒备,这使得他们的军士更加的紧张,军营里的氛围更加的压抑。
完颜阿骨打也没有想到战局会发展到这样的地步,他本以为不需要始可汗,他也能够带领勇士们,夺下上京城,彻底结束苟延残喘的辽国。
他们已经占领了辽人很大一部分的领土,只要能够攻陷上京,他们就会是整个天下新的霸主,而以大焱人懦弱的性子,两个帝国最终也不过是分南北而治罢了。
等待他们彻底消化了辽国的疆土和百姓,便是南下讨伐大焱,统一整座天下的时刻!
这些天的亲自上阵,即便有亲卫团的掩护,也是险象环生惊心动魄,完颜阿骨打本来就精神不济,时刻提防着隐宗高手对自己的控制,而后慢慢也就失去了大部分的睡眠时间,日复一日也就养成了习惯。
到了第九天的早晨,完颜希尹和宗望等人,仍旧早早来到中军大营,请示今日的战令。
可他们却发现,平素里一直早起的完颜阿骨打,竟然仍旧在床榻上酣睡。
他们知晓完颜阿骨打的身子大不如前,也不敢打扰,可战机延误不得,最终还是一起走进了完颜阿骨打的营帐。
完颜阿骨打静静躺在床上,睡得很安详,但脸色早已经发白,透着死气。
让所有人心头巨震的是,他的双眼之上,放着两个金色的铜钱,就像刺目的空洞,灼烧着众人的眼睛和灵魂!
这种铜钱的来历他们自然是最清楚不过的,他们以为始可汗已经逃走,再也无法威胁到他们,直到他们看到眼前的这一幕,才明白隐宗和始可汗到底有多么的强大!
完颜阿骨打身上没有可疑的伤口,也没有中毒的迹象,仿佛安详地睡去,只可惜已经是永远的睡去,再也无法醒过来!
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