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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苍壁书-第10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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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不知、鬼不察地进来,真是好功夫!”
  夭绍脸颊微红,轻声道:“我先前也奇怪,怎么进来得这般顺利。方才在阁楼下遇到你家公子,才知道事先想是他安排好一切啦。”
  “公子?”侍女“咦”了一声,似觉奇怪,却也没再多问,挑起层层帷幔,领着夭绍径入内阁。
  内室仅燃了一盏灯,苻子绯斜身倚在窗旁的软榻上,仍是一身绛色裙裾,可惜往日的华彩清丽,如今却代之为苍白的容色、憔悴的眉眼,此刻望见夭绍进来,只强勉着精神对她微笑,招手道:“坐我身边来。”握住夭绍的手,方觉她掌心冰凉,不自主一个寒噤。
  夭绍知她畏寒,想要抽出手来,苻子绯却握住不放,轻声微笑道:“半夜三更的,诺大的洛都城你竟能来去自如,真叫人羡慕。若知道有武功这么好,年少时父亲叫我练武,我就绝不偷懒了。”她言词虽一如既往地柔和恬淡,但眸中的凄楚之意却无法掩藏,显是想起什么伤心事,一时感触颇深。
  “苻姐姐,你生病了么?”夭绍一入内室便闻药香扑鼻,又见苻子绯精神萎靡至此,心中便知不妥。
  那侍女在一旁烧茶,闻言抱怨道:“自车将军去了中原战场之后,我家姑娘就病了……”
  “胡说!”苻子绯低斥,对夭绍道,“不过风寒罢了。”
  “车将军不是说年少时曾拜郡主父亲为师,与明嘉郡主有兄妹情谊,此事说给她听又有什么要紧?”那侍女早就心疼苻子绯这段时日的煎熬,此刻见她苦苦隐忍更是不甘,抢着话道,“郡主,那车将军究竟是什么来历?为什么前段日子会惹得我家主公这般生气?宁可断了往日情同父子的恩情、断了我家姑娘的思念,也要破了两人的姻缘,这般执着非要送姑娘入宫为妃不可?”
  “他……”夭绍此夜本就是来为谢澈解释一切,不料却逢这侍女咄咄逼人的言词,心中愈发愧疚,一时失声,倒不知从何说起。
  苻子绯更是在一旁急得气血上涌,猛咳数声,喘息不住。那侍女先前还是口齿爽利,此刻望见她潮红的面色、上气不接下气的艰难模样,不由得手足无措起来,颤声道:“姑娘……”
  苻子绯咬紧了唇,手按着胸口,泪水滚落,负气不再看她一眼,待气息平定,便冷冷道:“你先出去。”
  那侍女虽是委屈,却不敢再违逆,弯腰一福,轻步去了外阁。
  “苻姐姐,”夭绍在旁倒了一杯温水喂给苻子绯,抚着她的后背,柔声道,“你别生她的气,她也是为你好。我、我……今夜冒昧来这里,也是有话要对你说的。”
  苻子绯望着她,眸光微亮:“是……他叫你来的么?”
  夭绍不愿撒谎欺瞒她,又不忍她再失望,想了想,微笑说:“他在战场可能还不知道你的事,若知道了,一定会叫我来跟你说明一切的。”
  苻子绯唇露浅笑,眸色却慢慢暗下去,任凭夭绍扶着靠上软褥,轻道:“你来要说明什么?”
  夭绍忽有些赧然,低声道:“姐姐先要原谅我,我……偷看了你写给他的信,所以才这样迫不及待来找你。”
  苻子绯笑了笑,浑不以为然:“看便看了,我并不似他,有那么多见不得人的秘密。那信也没有什么,不过对过往情义而言,我苻子绯对他车邪,算是有了交代。只是他,躲躲藏藏,遮遮掩掩,如今与父亲矛盾至此,却也不曾对我有一句解释。你方才说他不知道我被封为妃的事……他何尝不知道,此事在他北去战场前裴太后便与父亲谈过,我那时不顾女儿家的羞耻,将此事告知他,望他能有表态,尽快求父亲为我二人落成一生大事,可他却……”她微微垂首,吸了口气,面色愈见苍白,勉强一笑时,泪水却又纷纷落下来。
  “苻姐姐,”夭绍细细为她擦拭泪水,柔声道,“我大哥他却是有苦衷的。”
  苻子绯初始不觉,待反应过来,身体一颤,猛地抬头盯住夭绍:“你……你大哥?”
  “是啊,他并不是我父亲的学生,之前为了行事方便,也为你不另起担忧,所以对你隐瞒了身份。车邪,其实是我离家六年不归的大哥,东朝晋陵谢氏的长子,谢澈,”夭绍微笑道,“姐姐是不是奇怪,以他为谢氏世子的身份,为何要来北朝甘为人下?”
  苻子绯怔怔道:“为什么?”
  夭绍笑意凝在唇角,眸色渐黯,慢慢道:“尚自幼为苻大人的学生,和苻姐姐也是兄妹情深,想来姐姐对九年前的独孤一氏的冤案不会不了解。当时天下人都道鲜卑独孤氏、高平郗氏全族被灭是如何地凄惨,却不知晓,我晋陵谢氏在此一案中亦险些家破人亡。”
  她话语低沉清冷,苻子绯只觉握着她的手也愈发寒凉似冰玉一般,脑中想起九年前洛都的血光弥漫,亦是不免心中颤栗。再念谢澈和夭绍亦在这样的阴影下渡过了九年,不由心生怜惜,伸出另一只手,轻抚夭绍的手背。
  夭绍沉默片刻,才又续道:“九年前,我父母因郗氏冤案被牵连丧命,谢氏一族在朝中为官者多受打压,阿公引咎辞去辅佐帝君的重任,独留太傅空衔,大伯父因自小身体虚弱,因郗氏之案的拖累,在狱中渡过大半年,再出来时,不出三个月,便病逝了。大伯母因此亦终日郁郁寡欢,未过多久,也追随大伯父命陨黄泉。大哥在家守孝三年,而后留书出走,再也未回……我起初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每次问阿公,阿公都说大哥是去游历江湖了。直到去年我送明妤阿姐和亲,才在宫宴上再度见到大哥,也才知道,他消失的这些年,是隐姓埋名在北朝,伺机探查当年冤案之后的真相。”
  “他来北朝,原来是为九年前的冤案……”苻子绯喃喃道,“那为何、为何……”她的言下之意,是为何谢澈会投身在苻府门上,可话没问出来,脑中思绪一转,已然了悟:是了,父亲从来都引独孤叔叔为知己,对当年旧案一直耿耿于怀,多年来暗中亦在为平反独孤一案奔波不休,只是近来,却不知为何与尚愈见隔膜疏远……
  心中怅然,半晌回味过来,才道:“如今独孤氏与东朝郗氏俱已平反了冤案,为何他还要留在北朝?且位为大将军,如今又手握军权,难免被我父亲猜忌恼怒。”
  夭绍望了她一会,慢慢将手自她掌中抽出,声音微凉:“苻姐姐以为,两朝陛下一卷御旨下放,便能了结当年的旧案么?当年的血染都城、举族丧灭的哀痛,这样就能抚平了么?对独孤氏、郗氏而言,他们所有的仇人仍逍遥事外,如此,岂能平罢九年怨怼之心?”
  这些话她虽低声静静说来,听入苻子绯耳中,却如遭重击,至此才领会到谢澈的苦楚,更觉自己与谢澈之间,往日之情看似亲密,却原来从未了解过他的伤痛和为难,心中又愧又恨,更生出百般爱怜,垂下眼眸,轻轻叹了口气:“是了,是我想得简单了。你大哥大仇未报,我、我又怎能让自己牵绊住他的脚步?之前那样的胡闹任性,却枉对他的一番心思了。”说到此处,她轻轻微笑起来,脸庞亦有了光彩,柔声说道:“我也才知道,原来,他并不是要存心负我。”
  夭绍低声道:“苻姐姐,我大哥是真心喜欢你的。只是如今因你父亲的猜疑和北帝的忌惮,与你的事,怕是……”她停住不说,沉默一刻,又笑道,“过几日我要就要回东朝了,你愿意与我一起南下,去邺都见见阿公么?”
  “南下?”苻子绯嗫嚅着,恍惚良久,才摇了摇头,“我不能随你走。”她抬起双眸,眼中含泪,目光却甚为清澈,微笑看着夭绍,道:“你大哥为国为家可以不顾一切,我虽是女子,但幼承庭训,也知晓家国君父不能背叛的道理。”
  家国君父――夭绍未想她的执念在此,怔了片刻,不由苦笑。在这样的四个字面前,任何劝说亦是徒劳,于是只得叹息,说道:“纵然不南下,姐姐就真甘愿入宫为妃么?”
  苻子绯不答,转眸望着窗纱上摇曳不住的婆娑树影,手指抚摸着窗棂,默然中似在思索什么。渐渐地,她眼神空茫,似望向了无尽的远方,忽而一笑道:“东朝,江左……往日听你大哥说起那里的景致,我心中便很向往,只可惜,今生是注定无望啦。”她手指倏地用力,推开窗扇,冷风灌入,案上烛火扑闪几下,光影晕晕晃荡,随即一灭,满室昏暗。
  阁楼外,月已西沉,曙光未露,天色黑如沉墨,再透不出一丝光亮――
  .
  夭绍回到王府时,已是拂晓。一夜未眠,兼之心中伤感、郁结未消,卧榻后沉沉睡去便不愿再醒,直到黄昏时分,侍女估算着宫宴时辰,不得不入内室将她自榻上拉起。夭绍浑身无力,任侍女挑选了裙裾,描绘了妆容,束起高髻。待一切收拾妥当,她又伏案闭目休憩起来。直等商之回府,命人来叫明嘉郡主同去宫中,她才揉着额喝了一杯醒神的甘露,又叮嘱沐奇几句,方自玉璧园出来。
  府外车马已备,却未见商之。夭绍撩起车帘想要先上车,目光一瞥车内,脚步止住。只见车厢壁上斜挂着一条细玉杆,其上趴伏着一只飞鹰,灿金色的羽翼,淡绯色的眼眸,雪白尖嘴,神采熠熠不可一世。
  夭绍在车外怔了一刻,认出这便是去年在云阁见到的商之的飞鹰,笑了一笑,柔声道:“我们见过啦。”
  那鹰懒洋洋打量她一眼,骄傲扬起脖颈。夭绍只道彼此叙过旧,隔阂已消,便要探身入车中,岂料那飞鹰盯着她,双目精光忽盛,拍翅直袭过来,惊得她忙抽身后退。
  “画眉,不得胡闹!”身后一声低喝传来,那飞鹰眸光微敛,展翅在夭绍头顶绕了几圈,才翩然飞去府前黑袍男子的臂上,将系着细竹管的左爪高高举起。
  商之取过竹管,淡淡道:“去吧。”
  那金翼飞鹰低低嘶啸一声,似有不舍,在商之袖袂上又磨蹭了两下,方才重新展翅,飞扬直冲云翳。
  商之看过竹管里的密函,唇边微微一扬,含笑揉碎丝绡。抬起头,方见夭绍仍站在车旁,仰着头愣愣看着飞鹰消逝的方向,神色怅惘。
  “上车罢。”商之上前掀起车帘,在她身边轻声道。
  夭绍这才收回目光,转头望着他,红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踌躇又止。商之声色不动,只握着她的手,将她送入车中。待两人坐定,商之关上车门,朝前方车壁轻敲了三下,驾车的离歌随即挥下马鞭,车轮轱辘轻动,朝宫阙驶去。
  一路无言,至宫门前天色已暗,数千宫灯煌煌璀璨,更衬得重重殿阙的雍容寂静。两人刚下车,迎面一辆紫绛罽軿车驾缓缓而至,亦在宫门前停下。车门打开,仆人伸手扶出一女子,绯色宫裙外罩素色轻纱斗篷,腰佩一枚剔透水苍玉,姿影秀美。听闻仆人在耳旁的低语,那女子在车边静站片刻,慢慢转过头来。
  宫灯映照下,玉颜妍丽,明眸深远,正是裴萦。                    
作者有话要说:  

  ☆、曲外山河

  
  裴萦不曾在宫门前久留,淡淡望了一眼商之,又看向夭绍,对视一霎,目光微动,浅笑着点了点头,而后便在仆人的搀扶下,转身先入了宫门。
  夭绍并不知今夜宫宴裴萦会来,初时虽讶异,但转念想起近在咫尺的血苍玉,却是又欢喜又忐忑,心澜起伏不定,连拢在袖中的双手也不禁微微颤抖起来。一路与商之并行入宫,脑中所思、心中所念皆是琢磨有关血苍玉的诸事,而身在何境、身旁何人,一时却俱是忘记了。
  半途过液池旁山壑,恰逢深宫云钟敲响,晚风下嗡鸣鼓荡,直撞人心。夭绍正于沉思之间,茫茫然中被惊一跳,脚下拾阶不稳,险些跌倒,待扶住山石站稳,忽觉身旁不见商之,心中一急,忙疾步抽身往回走,才行两步,只听身后有人道:“我在此处。”
  转过头,方见商之立在不远处的石道间,轻风动裾,一袭黑袍赫然醒目。此刻他望着她,脸上神情说不出的无奈。而引路的内侍站在一旁,更是竭力忍笑,轻声道:“明嘉郡主,此路是去北苑的近路,山壑间乱石颇多,道路不稳,可小心了。”
  夭绍双颊微热,讪讪走过去。商之早知她心中挂念,亦不多说,只笑了笑道:“别胡思乱想了,血苍玉定会拿到的。”夭绍微笑,点了点头,稍稍收敛心绪,跟在他身后,绕过曲折小道,穿过紫辰宫,径入北苑。
  晚宴摆在北苑青云殿。
  此殿不同上次北帝大婚时摆宴的瑶光殿,既无富贵雍容的气象,亦无华丽精致的陈设,不过是木石砌成的古朴殿阁,幽雅娴静,筑在千顷碧波的一座孤岛上。
  夭绍与商之乘舟往孤岛,荡漾清池中时,月色充盈水波,远处歌女吟唱,其声缥缈,似自云中而至。遥望青云殿,只见四周珠帘垂散如雨披泄,仅数十盏宫灯照耀,便将一座岛屿衬得如梦似幻般的流光溢彩,宛若一片明霞御风凌波。
  轻舟一行如同仙旅,夭绍心情渐渐舒朗。待上岸后,迎面凉风阵阵、清香扑鼻,愈发心旷神怡起来。放眼一望,才见岛上到处古树环拥,繁枝参天,小径旁花药蔓生,轻风扶摇之下,别有姿态。时已入夜,林中却有无数的白鹤、孔雀悠然散步其间,姿态矜持高傲,毫不避忌行人。
  夭绍脚步微顿,抚摸其中一只白鹤,不知想起什么,一时竟流连不走。商之瞧向殿中,见帝后均还未到,于是也不催促,负手一旁,微笑着看她逗玩白鹤。
  “我曾经也养了一只鹤。”夭绍忽而道。她坐在一块矮石上,手轻轻安抚白鹤的背,那鹤似贪恋她的温柔,将长长的脖颈伸过去,依偎在她的肩头。夭绍怔忡了一会儿,低声道:“鹤老以前也喜欢这样靠着我,可是……如今却不知道它在哪里……”
  商之略一沉吟,道:“我一个月前却见过鹤老。”
  夭绍讶然抬头,商之轻轻一笑,道:“其实自九年前起,义垣兄便一直带着鹤老。如今他随着阿彦南下了,想必鹤老此刻也在阿彦身边。”
  “那就好。”夭绍抿起唇微笑,目中柔光轻动,望着白鹤,其间思念之色愈见深浓。“我也好久没见到他……嗯,它啦……”她微微低下头去,站起身,与白鹤道别。
  两人刚要转身入殿,岸边又靠过来两条华舟,左侧舟上有人隔着很远便在不住嬉笑,满岛安静,唯她一人笑声娇憨,此刻刚上岸,便放声喊道:“尚哥哥,明嘉郡主!”
  商之二人回头,只见慕容虔夫妇与慕容子野夫妇俱已上岸,晋阳一身淡黄宫裙绣着金色牡丹,临风一站,丽色不胜娇盈。她提着裙裾小跑至夭绍面前,含笑道:“你原来一直没有回东朝啊,可恨子野一直瞒着我,我今天才知道。不然我大婚时一定要要请你入宫赴宴的!”言罢不等夭绍说话,她又拉着夭绍的手,喜滋滋道:“你送给我和子野的画我很喜欢,那只歇在梧桐树上的凤凰,唔,真是漂亮!”
  夭绍亦是高兴,道:“你喜欢便好。”轻轻放开晋阳的手,与商之一起上前见过慕容虔与云氏。本要欠身礼拜,慕容虔却止住她道:“皇家宫阙,不必行家礼。”那云氏在旁边淡淡一笑,看了夭绍几眼,并不多言。
  夭绍从小便知云憬的姑母嫁与了北朝慕容氏,虽则谢、云两族向来交往亲厚,但她出生时云氏早已来到北朝,因此从未见过,只听闻这个云氏闺字徵在,自幼聪慧善决断,举族视为奇才,可惜身为女儿身,空有满腹才华,却不得施展。后来嫁与慕容氏,便再未回过东朝。
  夭绍与她今日初见,难免心中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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