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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苍壁书-第1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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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难得见他这般一本正经地的模样,萧少卿忍不住问道:“想什么?”
  沈伊赧然且诚恳地道:“在想民间流传的那几句俗谚,大才槃槃商之君,江左独步云澜辰,挟剑绝伦萧少卿,盛德日新沈伊郎。如今想来,你们的确都是百年难出的人杰,只怕我是最名不符实的一个,给武康沈氏的祖宗们丢脸了。”
  “你好歹有些自知之明了,”萧少卿闲适一笑,“若不是苻子徵常在塞外,世人怎会拉你凑数?”
  “什么!凑数?”沈伊瞪一眼他,咬咬牙,想要辩驳,却又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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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郗彦来到前庭时,日色已落,华灯明堂。沈伊抱着酒壶坐在临窗竹榻上,面罩寒霜,一脸忿忿,看到郗彦到来狠狠剐一眼过去:“我二人虽与你们夫妻相熟,却也没有请客人来就这么晾在一旁的道理。如若不是诚心邀我们前来,尽管明说,不必这样勉强。”
  “你也让侍女拿来郗府最好的佳酿了,像你这样喧宾夺主的客人,世上怕也鲜见。”萧少卿慵然斜坐,不急不慢地道。
  沈伊横眼看他:“只知道句句刺我算什么本事?待会等夭绍来,你能惹到她,才算报了仇罢?”
  萧少卿面色微微一冷,薄唇紧抿,不再言语。沈伊神清气爽,对郗彦粲然一笑:“待会晚膳,你得自罚三杯,以谢怠慢之过。”
  “是,”郗彦心不在焉地环顾堂上,“夭绍也来了么?”
  沈伊讶然:“你难道没有见到她?方才从偏院来此的路上,她一人落后许多,后来就不见了踪影,我还以为她去找你了。”想起自己对谢昶的担保,放心不下,站起身,“我去找找。”
  萧少卿面无表情地一哼:“找什么?这里又不是林海无边的东山。在这座府邸,她走不丢。”
  沈伊再度被刺道,脚下一顿,摸着胸口努力平稳呼吸。
  郗彦轻声笑道:“想必她另有事,我们且等等她。”撩袍在北首主位坐下,让侍女另呈上热茶汤。
  自去年重逢至今,三人难得有今日的空暇,闲聊之间绝口不提军政朝事,席间言词来往随意且熟捻,一如往昔在东山的和睦舒心。
  约半个时候后,有侍女入堂来请三人,说道:“明嘉郡主在观月台摆下食案,请主公和两位客人过去用膳。”
  堂上三人都不免微微一怔,回过神来,沈伊与萧少卿默契一笑,转过头看着郗彦,目光俱是意味深长。
  郗彦却是淡静依旧,微笑道:“既如此,就去观月台罢。”
  沈伊装模作样地起身揖手:“但凭主人安排。”
  观月台位在郗府内庭静湖之中,四面环水,视野开阔,又因湖岸上盛载林木花药,湖中芙蓉花色在这个时节亦正妩媚,所以即便此夜月如丝云、难有银光铺地,周遭风光还是秀美异常。
  三人来到台上,琉璃风灯环绕之下,只见夭绍微笑而立,临风处已设四张食案,上呈七八碟精美膳肴,青玉杯盏在侧,一切俱已安放妥当。
  “你突然不见,难道是去亲手做晚膳?”落座后,沈伊盯着满案佳肴,随口戏谑了一句。
  不料夭绍却微笑道:“只素藕鲶鱼羹、肉脍、芙蓉糕,是我亲手做的。”
  沈伊不想戏言是真,愣了良久,才将不敢置信的眼神从夭绍脸上收回。
  夭绍看着萧少卿和郗彦,柔声道:“让你们久等了,饿了吗?尝尝这些菜做得如何。”说话之间,见沈伊早已将勺子伸向鱼羹,问道:“味道好不好?”
  吃人嘴短,想着礼尚往来的美德,沈伊点头赞道:“很鲜美。”
  萧少卿亦饮了一口鱼羹,缓缓放下银勺,驳道:“鲜美何在?分明很咸。”
  沈伊嗓中一噎,立即拿酒堵在嘴中,不便多言。
  夭绍对萧少卿笑了笑,也不以为意,转眸见沈伊玉箸又伸向肉脍,忙问:“肉脍如何?”
  沈伊脸色僵了僵,努力避开萧少卿的视线,认真咀嚼,点点头,笑说:“极为香嫩。”
  萧少卿悠悠道:“沈大人尽说昧心之词,这肉如此焦老,何以下咽?”
  沈伊无语,看看剑拔弩张的二人,识趣低下头,自食盘中餐,那碗芙蓉糕至此是碰都不敢再碰。郗彦更是将他二人置若不见,静静用着膳食,只唇边轻轻上扬,略透出几分笑意。
  夭绍终于看清了状况,见萧少卿慢慢吃着芙蓉糕,笑道:“这糕点也是我做的。”
  “我说呢,这糕甜腻过度,难以消食。”萧少卿似是极为难地将糕点咽入喉中,剑眉紧皱,将芙蓉糕的盘子远远推到案侧。
  “你!”夭绍忍无可忍,压抑怒火,微微一笑,“这些膳食我都亲口尝过,虽不说可口美味,也不见得就这么让人嫌弃。我为给你饯行,已经尽心尽力到这般地步,郡王却还挑三拣四,莫不当真是颐指气使惯了?”
  这二人今夜相对早已是暗潮汹涌,却等到此刻才爆发--沈伊终于如愿以偿地看到预料中的争锋相对,拼命忍住眸中笑意,委婉地插上一句:“怎么又吵起来了?莫伤和气……”
  夭绍冷冷道:“有人不识好歹,伊哥哥莫要多言。”
  “是。”沈伊见好就收,忙撇清袖子避开烽火。
  “你既做得不好,别人还不能说?每人的标准都不尽相同,我自有我的底线,要求如何高,所求如何过份,与你何干?”萧少卿放下碗箸,静静注视着夭绍,目中微有寒意,“总是标同伐异,可是小人之道。”
  夭绍愠怒,盯着萧少卿:“你说谁是小人?”
  萧少卿笑意微微:“你自不是小人,你是女子。比之小人,更为难养。”
  “云憬!”夭绍双拳紧握,气得脸色发白,“我自问不曾得罪你,何必这般含沙射影地,句句伤人?”
  是谁伤了谁?我伤了你么?我并不想。萧少卿看着夭绍微红的眼眸,沉默下来。
  如此争执实在不及想象的精彩,沈伊急欲火上浇油,轻咳了一声,故作老成地周旋:“二位自幼一处长大,总角之交情谊何等深厚,总是这般吵吵闹闹,有意思么?”
  夭绍此刻正闹心,闻言冷笑道:“沈大人说清楚,谁和豫章郡王情谊深厚!”
  萧少卿亦横瞥沈伊,慢条斯理道:“沈大人教诲甚多,是闲得慌?”
  此顿晚膳才刚开始,我已撑着了――被一句一个“沈大人”叫下来,沈伊才知故做聪明的苦,擦了擦额上冷汗,见郗彦在一旁仍是风清云淡的,自愧不如。
  郗彦等三人都不言语了,才转顾夭绍,轻声道:“别生气了。偃叔傍晚从采衣楼送来了西域葡萄,你最爱吃的,此刻冰镇在书房里,你去让侍女拿些过来。”
  “好。”夭绍起身离开。
  她走之后,观月台上依旧无声,只是水浪虫鸣声间,气氛微有缓和。萧少卿摇头笑了笑,似也觉得方才的争吵过于幼稚,看向放置案侧的芙蓉糕,夹起一块,一口一口细细品尝。
  郗彦微笑道:“味道其实还不错。”
  “是,芙蓉香气正清,不甜不腻,恰是怡人,”萧少卿慢慢吃罢,另有所指道,“却是味道太好了,不敢多食。若是暴殄待之,倒是辜负了这芙蓉糕的难得。”
  郗彦点点头:“我会告诉夭绍。”
  “我不是怪她,”萧少卿言词微顿,叹息,“可一想到她在太后面前说苏琰的事,却又忍不住恼火,还很头疼。”
  “我明白,”郗彦默然片刻,言道,“夭绍并不是多管闲事的人,只怕关于苏大人的事也是无意提及,却被太后放在了心上。”说着,目色流转,看着沈伊悠然一笑,“沈大人,我说得是不是?”
  沈伊低头专心酒膳,本欲潜出局外,不料被他一眼看穿,只得讪讪道:“是。”无视萧少卿霜刀冰剑般的眼神,转身站到玉台栏杆处,望着水天之间光影变幻,一阵难慰胸怀的长吁短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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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观月台上三人等待良久,不见夭绍回来。萧少卿想到少时争吵后夭绍总躲起来哭的事,渐有些坐立不安。正踌躇着是否要离席去寻她道歉时,眼光一瞥,却望见郗府家老手执一份名刺,踏岸匆匆而至。
  “主公,有客人登门求见,自称姓沈,说是主公的师父。”
  观月台上三人都是一惊,先一刻还倚在栏杆上感慨风月的沈伊立即回过身来,夺过家老手上的名刺,看也不看,用力掷入湖中。
  这一连番的动作利落流畅,旁人都不及阻止。
  做完此事,沈伊长舒一口气,只觉心中大快,对郗彦二人笑道:“小叔叔千里驾至,我这个侄子不曾远迎确实罪过,我先去迎融王大驾。至于你们想见不想见,请随意,万不要勉强。”言罢一整衣袍,领着家老疾步而去。
  萧少卿看了看郗彦,既不催促,也不询问,暂时也按下了寻夭绍的心思,继续气定神闲地喝着盏中美酒。
  未过片刻,只听郗彦淡淡道:“融王既屈驾至郗府,我总不能避而不见。”
  “好,”萧少卿放下杯盏,洒脱起身,“我也许多年不曾见沈叔叔,便与你同去会会他。”
  “多谢,”郗彦垂眸敛袖,轻声一笑,“其实也无须这般如临大敌,他所图为何,我心中大致了解。”
  二人离开观月台,至前庭堂上时,只见沈少孤倨然端坐北首,沈伊于旁盯着他,一脸为难之色:“小叔叔,这是郗府主位,你坐在此处,是否……有些僭越?”
  “僭越?”沈少孤唇角微勾,指尖轻抚案上的蔷薇花纹,慵然道,“且不说我是柔然融王,本就位尊。便说我是阿彦的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难道还坐不得此位?”
  想想似乎是这个道理--沈伊无话可说,看着门外到来的二人,递上甚为无奈的眼色。
  沈少孤听到脚步声,亦抬起头,见郗彦和萧少卿联袂而至,缓缓一笑:“原来阿憬也在,我今夜来得倒是巧。快十年没见,不料今日又齐聚一堂,看来我们缘份匪浅。就是不见夭绍,有些可惜。”
  沈伊皮笑肉不笑地道:“小叔叔放心,夭绍今夜也在郗府。”
  “是么?”沈少孤目光微动,注视郗彦道,“阿彦,为师南下找你的事,想必夭绍早已和你说过了。如今我登门拜访,算不得上是不速之客。”他看一眼门外,唇边笑意极为深远,“至于你我要谈的事--你是要等夭绍来了,再和我谈?还是现在就谈?”
  “现在,”郗彦淡然接话,在左侧案后坐下,“说吧,阁下是想用来年盛开的雪魂花,换取鲜卑什么盟约?”
  未想他一开口便是直入正题,且话语如此惊人,萧少卿和沈伊闻言都不免一愣,唯有沈少孤不为所动,微笑:“你就如此肯定,我是来与你谈雪魂花的事?”
  郗彦轻轻扬眉,清寒的目中透出一抹孤深的笑意:“你我皆知,长孙静此刻已在云中,你早就无路可退。除了雪魂花,你手中还有别的棋子可用么?”
  “你既知道为师是无路可退,想来是能体谅我一二了?”沈少孤语气依旧温和,缓慢地道,“为师其实并不想辛辛苦苦南下走这一趟,更不想以雪魂花来逼迫你。只可惜长孙伦超太过咄咄逼人,鲜卑也是想将我们赶尽杀绝。若坐看他们联姻,那我北柔然迟早遭受灭顶之灾。为求生存,我们也只能不顾一切、用尽方法。”
  “不顾一切?”郗彦笑声冰冷,“说条件。”
  “南柔然和鲜卑联姻之事已不可挽回,此事我心知肚明,不敢要求鲜卑毁约,”沈少孤话语略顿,自随身携来的锦盒中取出一卷锦书,示意随侍拿给郗彦,续道,“不过我北柔然宗室也不乏貌美如花、贤惠温良的女子,愿与鲜卑独孤氏联为姻亲,从此两邦化敌为友,和亲永好。”
  “什么!”郗彦还不曾言语,沈伊已横眉怒目,“与独孤氏联姻?独孤氏如今只尚一个!”见沈少孤一脸波澜不兴的沉稳,他终于恍然大悟,冷笑道:“小叔叔好手段,你是想强迫尚娶亲?”
  “鲜卑主公如今名震天下,谁敢强迫之?”沈少孤慢悠悠地道,“不过男大当婚,世俗难免。据我所知鲜卑主公已过弱冠之年,早该娶妻了,不是么?何况他已是一族之主,更在如此乱世下,难道还指望可以在自己的终身大事上一意孤行?”
  说到此处,他眉眼含笑,视线流顾室中三个年轻人,语意深长:“连你们的亲事怕也都不能由自己掌控,更何况是独孤尚?国与国之间,族与族之间,和亲联姻本就是司空见惯的事,你们有何不可接受的?”
  萧少卿不紧不慢地一笑:“可惜北柔然与鲜卑是世代仇敌,此时结姻,却非人世常情。融王殿下以雪魂花要挟阿彦与尚,以这等卑劣手段威逼来的盟约,岂知日后鲜卑不会反悔?”
  “日后的事自有日后的说法,郡王又岂知,日后鲜卑一定会反悔?何况--”沈少孤言词稍歇,看一眼沈伊,微笑道,“冤家宜解不宜结,说起世仇,东朝世族中还有比沈氏和郗氏更难相容的么?”他低着头,手指轻轻摩挲衣袖上的兰花绣纹,无限感慨地道:“九年前郗氏满门因沈弼一手谋划而受族诛,此等血海深仇之下,却也不曾见阿彦有将沈氏赶尽杀绝的意思,不是么?”
  “沈、少、孤!”沈伊咬牙切齿道,“别忘记了,你也姓沈!”
  沈少孤冷笑,语气寡然:“天下姓沈的人何其多,可不止你们武康沈氏一脉。孤死后自入柔然陵寝,却绝不会入你们沈氏宗祠。”
  “好……”沈伊倒吸冷气,强压满眸恨色,诡异地笑了几声,“其实方才你说的事也不是不可考虑,大家各退一步何妨?”见沈少孤颇为意外地扬眉看来,沈伊话语凉凉道:“那位柔然女帝不是一直倾慕华伯父么?融王若将女帝送去云中,说不定尚可看在华伯父的面子上,与你定下友好盟约。”
  “混帐!”沈少孤厉喝,振袍起身,暴怒之下的掌风凌厉而出,却又在袭上沈伊胸口的刹那猛然收住力道。
  掌风虽未及身体,沈伊还是下意识地后退两步。眼前这人的眼瞳幽黑透亮,似永远都看不透的深远,幽寒的异香随着他方才一瞬的盛怒而溢满堂上,少时的记忆又一次泛在心头,沈伊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噤,硬着头皮道:“我的提议,小叔叔不妨考虑考虑。”
  沈少孤盯着他看了良久,自嘲一笑:“长靖说那次南下洛都的途中你的确听了我的话帮忙甚多,我原以为你和沈弼他们有些不同,还有副诚心待人的心肠,今日看来,不过还是故作表面文章的虚情假意。我早不是武康沈氏的人,你心知肚明,不必这么委屈自己口口声称小叔叔。”
  长靖?--沈伊心念微动,想到什么,面容渐渐绷紧,转头看着郗彦,从来都是霁月一般明朗的眼眸忽然一片深沉。
  郗彦一直不曾言语,沈少孤的帛书放置案上,他也不曾相顾。他静静坐在案后,注视着不远处的烛台,目光飘忽,似神思并不在此处。直到此刻堂上忽然寂静下来,他才抬了抬头,将帛书原封不动地递回。
  沈少孤皱眉:“你看都没看,就退回来?”
  郗彦道:“不必看,此事与我无关。雪魂花有或没有,我也无所谓。若融王坚持要以雪魂花去要挟尚,请亲自去拢右鲜卑军营与他谈。”
  沈少孤端详他淡静似水的面容,轻笑:“我和他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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