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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苍壁书-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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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令狐淳涨红了脸,倔犟道:“昔日沙场征战,杀人是为了保国。可这次断桥一事本就阴损缺德,别人有助于我,属下不能恩将仇报。”
  裴行厉声道:“既知是阴损缺德的事,你之前不还是照做不误?飞虹桥断,百姓受灾,孰轻孰重你心知肚明,此刻倒还口口声声和我说这番仁义理论,言之大谬!”
  令狐淳不敢再辩驳,裴行振袖起身,自书架上取过一个锦盒,掷在案上:“再说你让人送来的这颗珠子。你在雍州敛了多少财?搜刮了多少民脂?竟拥有这样稀有的东海明珠!”
  令狐淳气势顿减,无力道:“这是别人送的。”
  “别人送的?”裴行静静想了一刻,又道,“还有送入宫中的那颗麒麟火珠,世上独有两颗的麒麟火珠,也是别人送的?”
  “是,”说到这,令狐淳心中骤然醒觉,迟疑道,“我那日分明是让人将麒麟火珠送给丞相,将东海明珠送去宫中的。”
  裴行目间锋芒微闪:“究竟是谁人送的?”
  “云阁少主云憬。”
  “云澜辰?”裴行微皱起眉头,“你和他有什么交往,他凭何送这么名贵的宝珠给你?”
  令狐淳不敢隐瞒,如实道:“陛下大婚,我无礼可送,手下谋士离歌献计,让令狐恭借故在青州查封了云氏的盐池,说云澜辰正在永宁查勘将开采的铜矿,到时必然会来有求于我,所以……”令狐淳话语微停,惭愧道,“我也没想到云憬答谢之礼是麒麟火珠和东海明珠,不敢私藏,于是就都送上来了。”
  “仗势压人,以权谋私,官贾勾结――你学得可真快啊,” 裴行口吻异常平静,轻声问道,“当时去雍州上任时,你答应了我什么?”
  令狐淳汗流浃背,跪地道:“属下有负丞相所托。”
  “你是有负,且错大铸!如此愚钝,竟听信一谋士之言?”裴行心中烦躁,适才饮的酒更在此刻劲道涌上,他微微松了松衣襟,来回踱了两步,愈想愈怒不可遏,斥道,“那云家权可通天!云憬和慕容虔是什么关系,你不知道?慕容虔的王妃正是云氏族主云濛之妹!云澜辰需要倚仗你才能解了青州盐池的封锁么?”
  令狐淳面色一白,顿时心中虚颤。
  “还有那颗麒麟火珠,”裴行语气急促,再无平日的温和清淡,“知道为何世间的两颗麒麟火珠永远不能在一起么?麒麟雌雄,一旦相触,便是真火迸裂。另一颗麒麟火珠正在宫中,若不是我及时发觉,暗中让人换下你的礼单,否则大婚后贺礼一经纳入库府,便是火烧宫廷之罪。你令狐淳能有几个脑袋,敢犯如此大逆不道之罪?”
  令狐淳怎知其中之故,嗫嚅道:“我……”
  裴行轻喘了几口气,走去窗旁一把推开窗扇,冷风迎面拂来,他闭眼沉默片刻,终是叹道:“麒麟火珠的事到此可了,只是那个向你献策的人,断不可再留。”
  “可是……”令狐淳声音一阵颤抖。
  “什么?”
  令狐淳的脸色隐透着灰败,低声道:“断桥的石匠……正是离歌带着离开的。”
  裴行转过身,气得发笑:“你和石匠之间,如今恩怨分明了吗?”
  令狐淳垂首沉默,无言以对。
  事到如今,已非追究责任的时候,那个石匠的下落才是重中之重。裴行揉着额角一阵头疼,不料这时窗外又掠来一抹清烟,有黑衣剑士仿佛幽灵般停伫风中,递上一卷丝绡:“主公,北疆密报。”
  待裴行接过后,那人黑衣一晃,瞬间又不见人影。
  裴行阅罢密函,长眉不禁皱得更紧。
  令狐淳忍不住问道:“丞相,北疆出了何事?”
  “匈奴十万大军夜行沙漠,逼近柔然草原。看来北疆将乱,”裴行容色清淡,言词却比冰还凉,指尖轻夹丝绡,靠近烛火燃烬,慢慢道,“看来垂涎你这个雍州刺史位子的人,还当真是不少啊。”
  北疆之事如何又与自己有关?令狐淳糊里糊涂,却又不敢再问,只得低低垂首。
  等令狐淳走后,裴行在书房思虑良久,难以寝眠。有侍女送茶进来,他才启唇道:“六爷何在?”
  侍女道:“还在梅园里练剑呢。”
  “这么晚了还练剑?”
  “那边园子的侍从来说,六爷今夜气火不平,烦闷得很,似乎也是睡不着。”
  裴行摇了摇头,浅浅勾起唇角,又默然饮了一会茶,这才起身披上狐裘,出了书房。
  沿着溪畔蜿蜒向前,直到溪尽头的梅林中央,高三丈的御剑台上,但见一人正运剑如风,五尺青锋划过的地方漫扬起无数花瓣,经风霜寒雪压色,那旋绕在剑尖的白梅愈发地清冷傲人。
  裴行微笑,抱起双臂,好整以暇在台下观望。
  御剑台上舞剑的裴伦察觉到细微的动静,眼光瞥过裴行脸上,轻哼了一声,手中长剑猛荡出凛凛寒芒,刺得朵朵梅花于剑风中支离破碎。
  “老六,你总是不知惜花。”裴行轻声叹道。
  “我自是个粗人!”裴伦敛气收剑,瞪了他一眼,转身便要走。
  裴行提气掠起,挡在他身前,紫袍飞袂,无比地潇洒清澹。
  裴伦愈发瞪圆了双眼,裴行无奈道:“二哥有话和你说,不行么?”
  裴伦插剑入鞘,没好气地坐在石阶上:“什么事?”
  裴行望着夜下萧条冷落的御剑台,俯身捋起一掌碎裂的花瓣,坐在裴伦身旁,涩然笑道:“风过人去,剑过花散,还不都是同一个道理?想当年大哥、三弟、四弟都在,那时的御剑台剑光刀影,你来我往,兄弟们在一起是多么热闹。可惜安风津一战,父去、兄亡、弟丧,裴家唯剩下了你和我两个男儿……”
  裴伦放下手中的剑,回头望了望空寂的夜色,念及旧事,心中酸痛悲伤,虎眸泛泪,茫茫然叹息道:“是我没用……当年三哥四哥若不是为了救我,根本不会死。”
  裴行松开手指,任掌中花瓣随风飘散,他伸手抚摸裴伦的发,轻道:“老六,不怪你,当年之事,是有人故意陷害我裴家至死地。我那时虽未去战场,但我也知道,你能平安活着回来,黄泉之下,大哥他们走时自会少了一分牵挂,多了一分安心。”
  裴伦沉默,揉了揉眼,半晌才闷声道:“二哥找我怕不是为了说这些往事吧?”
  裴行怔了怔,慢慢收回手,声音淡柔:“你这次随驾回来,路上发生的事,能如实告诉二哥么?”
  “能发生什么事?”裴伦皱起浓眉,脾气又犯,恼道,“不过是丞相大人一路让人添的堵叫我憋气罢了。”
  裴行笑道:“怎见得就是我找人让你受气的?”
  裴伦抬起头,瞪着眼,赌气道:“过了怒江一到襄城,许郡太守崔安甫就拿丞相您的密信来找我了!”
  “崔安甫么?”裴行目色轻闪,“还有呢?”
  裴伦冷笑:“你的心腹魏陵侯在永宁城外断桥,不是你嘱咐的吗?”
  裴行苦笑道:“我若说不是,老六你信么?”
  “不知道,”裴伦哼道,“我想不信。可是密信在,而且你是首辅大臣,天下没有谁比你更看不得陛下大婚。”
  “你是这样想?”裴行看了看他,认真道,“老六,不要再怨我这些年的所作所为,若非如此,自安风津一役受重创后,纵是媛君贵为太后,裴氏也将从此沦陷,再无出头之日,而你我也必定会死于非命。北朝历代的太后家族是什么样的凄惨命运,你不是不知道。至于密信之事,不是我做的。而令狐淳……他的确是犯了错,但谁也不能否认他是个好官。他是对裴氏绝对忠心的人,而雍州刺史之位更是关乎北朝全局,我不得不救他。你明白了么?”
  “知道又如何?”裴伦望着他,“你又要我做什么?”
  “并不是要你做什么,”裴行声音温和,“只听说你派两千亲兵环卫了整个永宁城,可曾发现过那石匠的踪迹?”
  裴伦默然良久,忽然提剑起身,大步离开。
  “老六!”裴行低喝。
  裴伦身子一颤,脚下停滞。
  许久,一声轻微的叹息终自夜雾下缓缓逸出:“崤山三里道,枫岭之西。”
  .
  次日清晨,墨云间光曦斜洒,早早驱散了洛水上的寒雾。早朝后,萧少卿便与夭绍游赏北朝宫廷,两人站在宫墙上眺望洛都山水,但觉比起昨日夜间的雍容富贵,朗日晴空下的洛都经纬纵横,更是一番辉煌多姿的景象。他二人一路笑谈恰意,流连忘返,却不知城外的白马寺一早有飞骑而出,身负太后嘱托的传命内侍手执懿旨直入深宫,气定神闲地等在昭庆殿外。
  “东朝明嘉郡主接旨。”好不容易才望见夭绍二人的身影,内侍忙扬开嗓门,长长呼道。
  夭绍与萧少卿刚走到昭庆殿前廊下,闻言不禁微愣,舜华自殿里出来,轻道:“愣着作甚么,还不接旨?”
  “是。”夭绍这才福身垂首,恭请旨意。
  内侍打开卷帛,念道:“太后请郡主前去白马寺见驾,即刻动身,不得耽搁。”宣完旨意,内侍将帛书交给夭绍,笑意婉转道:“郡主,懿旨传来已有些时候了,请尽快动身吧。”
  夭绍虽心中疑惑,但旨意在前,不得不应下。
  舜华想起沈太后临行前的嘱托,此刻难免担忧,忙道:“我陪郡主一起去吧。”
  “不必,姑姑还是留在宫中陪着阿姐。”夭绍转身入殿换了宫装,领了两个侍女,便随内侍出了宫门。
  一时上了马车待要出发,驾车的侍卫却猛然不动,怔怔道:“豫章郡王?”
  夭绍撩开车帘,才见阳光下那袭银裘潇潇澈澈,萧少卿骑着黑骊迎面而来,注视着她,微微而笑。
  传命的内侍讶异道:“郡王这是?”
  萧少卿漫不经心地笑:“听说洛都白马寺闻名天下,本王心中向往,今日有时间,正可去走一走。”
  洛都白马寺位在城北邙山,一众寺庙殿阁筑于山峰之颠,紫气缭绕,钟声嗡鸣,檀香漫溢披靡,浸透了邙山上的一草一木。皇室行宫“明光清舍”建于白马寺之侧,夭绍此行是去见北朝太后的慈驾,马车未在白马寺停留,匆匆掠过之际,只望见飘逸的飞檐雕甍间,阳光净洒,殿宇圣洁,处处皆透着佛门之地的无上庄严。
  马车驶入行宫的偏门,直至太后所歇的宫殿前。夭绍刚走下马车,便见殿门间暗青衣袂一闪,日光下,有苗条纤柔的身影飘然而来。
  “茜虞姑姑,东朝的豫章郡王和明嘉郡主到了。”内侍禀道。
  茜虞屈膝行礼:“见过郡王、郡主。”
  “不敢,姑姑请起。”夭绍揣度她的身份,自知她必是裴太后的近身女官,不敢大意,忙托起她的双臂。
  茜虞微笑道:“太后在后山亭中,两位请随我来。”
  绕过宫殿,穿过狭长崎岖的山道,才见空谷间溪涧清澈,水畔建亭。亭中有女子手持书卷端坐榻上,凤袍华裘,仪态万千。几个侍女远远地站在亭外,风卷裙裾,静立不动。
  谷外是初冬之寒,谷间却是清风和缓,宛有春意。
  “太后,郡王和郡主来了。”茜虞上前说道。
  亭中女子这才放下书卷,美目飘飞,轻轻瞥过夭绍和萧少卿脸上,微微叹道,“好一对神仙般的璧人。”
  萧少卿和夭绍俯身而拜,裴媛君扬起衣袖让两人起身,又打量他们片刻,才柔声笑道:“哀家听说二位送亲北上之前,刚在东朝定了婚约。难怪说今日哀家不过招郡主前来聊聊,郡王便如此地不放心,要亲自护送了。”
  她的话语伴着山间溪流的潺潺声,柔软冷冽,竟不乏江左的雅音。
  夭绍在她的话语下怔了一瞬,才迷迷糊糊记起自己和萧少卿的亲事,咬唇垂首,没有出声。
  萧少卿见她脸颊淡染明霞之色,眸间不禁轻晃过一丝笑意,揖手对裴媛君道:“太后见笑了,少卿其实早就听闻洛都山水秀美绝伦,今日初至洛都,难免想四下走走。邙山白马寺驰名天下,少卿心存敬仰,想借着送夭绍来此的机会能顺道瞻仰佛家圣地,倒也不失为美事一件。”
  裴媛君笑道:“郡王好口才,哀家记得往日在江左时,你父王却是个刻板寡言的,这点他断断不如你。”
  萧少卿忙道:“不敢。”
  裴媛君这才将眼光移向夭绍,微笑道:“郡主能否上前一叙?”
  “是,太后。”夭绍轻步上前,静立于裴媛君身旁。
  裴媛君拉起她的手,将那纤细洁白的指尖于掌中细细观赏,叹道:“如此柔软的手怎么能写出那么有力的字呢?”她拿起方才那卷书,摊在石桌上,一笑:“郡主,这可是你的字迹?”
  夭绍望了一眼,有些讶异:“的确是明嘉去年所书,不过……这份札记怎会在太后这里?”
  “哀家想要,便自然会有,”裴媛君眸波流动,笑颜间的华韵清美至极,微笑道,“这几日我在白马寺为皇帝大婚祈福,念经千遍、抄经百遍以奉佛祖。郡主书法如此了得,可愿为哀家分担一二?”
  “自然愿意,”夭绍道,“陛下是与我阿姐大婚,夭绍责无旁贷。”
  裴媛君颔首:“那就好。这几日你且住在行宫,抄经一事也不急,待哀家晚上再和你细说。”她回眸看了看萧少卿,笑道:“郡王不可白来山中一趟,茜虞,你差人先领着郡主和郡王四处走走罢。”
  “是。”
  等夭绍二人的身影渐逝山道间,裴媛君接过茜虞递来的茶盏,对着热气蒸腾的茶汤轻轻吹气,问道:“你看,她像那人么?”
  茜虞低头理着衣袖,笑道:“这么多年,谢公子什么样子我都不记得了。郡主貌美质佳,眉眼间许还是多像陵容公主一些吧。”
  “是吗?”裴媛君淡淡一笑,“你若是说她像谢攸多些,哀家今晚说不定会让她抄千遍经书的。”
  “百遍也够多了,”茜虞忍不住问,“离祈福之礼不过短短四日,郡主能抄的完么?”
  裴媛君笑声轻细:“谁知道呢。”她抬头望了望天宇,碧霄澄澈,万里无云。她一眼看去了极高处,悠远的九天之外,她恍惚还能看到那月下执手相望、脉脉情深的二人。心底紧紧一痛,那样的怅然竟丝毫不减于当年之苦。
  凉风吹过亭中,遍体生寒,裴媛君忽觉懒洋洋地浑身乏力,正待起身回宫,却有内侍从山外疾步而来,托举着一卷帛书递上:“太后,萦郡主自华清宫来了信。” 
  茜虞接过,呈给裴媛君。裴媛君看罢书信,秀眉微蹙,许久不语。
  茜虞不放心道:“太后,萦郡主所为何事?”
  “这丫头可真倔,关了她一年,对国卿竟还是不肯死心,”裴媛君摇了摇头,“也罢,皇帝大婚之前,找人将萦儿自华清宫接回来。”
  茜虞满是忧虑道:“裴氏和慕容氏水火不容,萦郡主怎么就看不明白呢?”
  “有了情和迷恋,是会迷茫的……”裴媛君却有着感同身受的经历,回味往昔,不禁幽然长叹。
  出了行宫,萧少卿便命引路的侍女退下,与夭绍信步闲走。一路穿行高低错落的佛殿僧舍,两人兜兜转转,不觉来到寺后的幽谷。谷中青岩间曲水引流,汀渚上白鹭翩翩拍翅,见到来人也不怯怕躲闪,悠然迈步水边。
  几乎一日双腿未歇,夭绍不免疲累,坐在水边石上歇息。萧少卿负手站在一旁,一言不发地望着眼前清流。
  “你不回去吗?”夭绍看看天色,提醒他,“你晚上还要赴北朝四位辅臣的宴。”
  “不急,”萧少卿望了她一眼,说道,“倒是那百遍经书,你怎么就答应了?若到时抄不完,祈福之礼不能进行怎么办?”
  “裴太后说是为阿姐祈福,我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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