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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苍壁书-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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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周寂静,夭绍强迫自己定神看书,无奈心底仍有不安隐隐作祟,耳边总回荡起梦中那刺客的狞笑,血腥的场景更是逐渐清晰地浮现于眼前。她甩了甩头,放下书简,推开窗扇。
  冷风拂面而来,冰凉彻骨,终于将她冻得清醒几分。
  梦已远去,她抬头,漫天星华璀璨。
  如此寒夜,整个刺史府早已不见人走动,零星几盏灯笼悬于长廊下,微若萤火的光芒更称得夜色深邃黑暗。风吹得久了,夭绍耐不住寒,待要伸手关窗,目光一落,却又怔住。
  阁楼下的池边,那立于梧桐树下的黑衣宛若冰石筑成,动也不动。夜下他一人独立,如此萧索,而又如此寂寞。夭绍望着他,想要下楼近前,却又觉得他背影刚毅削冷,孤寡太盛,近在眼前,却又分明远在千里之外。她遂收回关窗的手,站在阁里,静静相望。
  不知多久,当夭绍疑似自己也将被冻成冰石时,终于见他身子轻轻一动,转过头来。
  相距并不甚远,也不甚近,恰瞧得清彼此的容貌,眸光相对。
  枯叶积雪,池水冰封,连他看过来的目光,也似渐渐被寒风凝结。以那样透凉的眼神望入她的眼眸,冷漠得好似从未相识,从未相知。夭绍扶着窗棂的手微微颤抖,见他回头,她唇边本带着浅浅的笑意,此刻却感觉有什么冰凉刺骨的情绪正狠狠攫住了她的心,让她再也笑不出的难受。
  他望了她许久,终于一低眉,垂手拿起腰间的玉笛,靠近唇边。
  笛声悠扬,听入夭绍的耳中,再熟悉不过。与怒江上她吹奏的曲子一般,这也是他年少时所谱,本是缠绵婉转的曲子,而这一刻他吹来,却是悲凉得让人心碎魂伤的凄然。
  他静静吹奏,她静静听罢。笛声停歇时,她不知为何已是泪流满面。
  商之再望了她一眼,转过身,飘然离去。他走得迅疾,如逝去的清风,夭绍无法挽留,默然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好似望着隔世的烟尘。
  有些事情,不必言明。冰雪聪慧之下,所被蒙蔽的,不过是逃避的心。无论是现在的他,还是原先的她。
  翌日一早煦阳和丽,沈伊不顾夭绍一夜未睡好的疲惫,领她游逛范阳城。夭绍心事重重,一路寡言少语,木然望着马车外繁华的街市,精神困乏。沈伊岂是能忍寂寞的人,在一旁百般讨好,花样频出,夭绍不忍败他兴致,偶尔亦回头笑笑,与他搭讪几句。
  时过正午,两人在城中采衣楼用膳。
  范阳城胡人甚多,民风豪放。此处的采衣楼也一反他处宁静雅致之风,并无丝竹之音。胡乐胡舞,取悦诸客。
  沈伊挑了窗边桌案,与夭绍坐下。
  旁边一桌的客人皆衣着不凡,卷发长髯,眼眸碧翠,一看便是胡人。几人正握槊而戏,气氛颇为欢腾。沈伊不时探头观望局势,夭绍靠着墙壁,侧首望着外面的街道。一抹玉蓝身影忽然出现于视线内,夭绍怔了怔,轻轻一笑:“是她。”
  “嗯,何人?”沈伊闻声回眸。
  “认错了。无事。”夭绍声色不动,端起仆役送来的茶汤轻抿。
  沈伊眺眸望去,目色深了深。
  夭绍喝过茶,再回头时,却见那玉蓝身影已近在眼前,正站在采衣楼外,仰头看着匾额。
  轻纱半遮住了那女子的容颜,唯见她目光幽凉,分外惆怅。女子回过头,看见于窗旁而坐的夭绍,不禁一愣。夭绍微微颔首,那女子亦轻轻点了点头,倒似相逢的旧友般,打量了彼此片刻,各自掉开目光。
  仆役送上酒菜,夭绍执箸,对面的沈伊却久久不动。抬眸一看,却见他正望着那蓝衣女子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伊哥哥!”夭绍高声唤道。
  沈伊回过神,遮掩一笑:“天色明媚,我看得入神了。”
  “是么?”夭绍挑挑眉,也不点破,自给他斟酒。
  沈伊心神不定地拿起酒杯,思绪仍流连在方才那女子腰间系着的一柄弯刀上。刀鞘上雕着的那朵金丝兰神韵风雅,分明是沈氏信物――
  看来我要寻的人已经有了方向,他微笑,举杯饮尽。
  两人回到刺史府时,身为朝廷特使的慕容虔已至。沈伊与夭绍在偏厅行过晚辈之礼,慕容虔瞥着一身男装的夭绍,忍了忍,还是忍不住道:“你竟私留北朝未回,被人发现,两朝又生风波。”
  夭绍垂了垂头,轻声道:“婆婆来信说,已写密信呈北朝陛下为我说明了此事。”
  “是麽?”慕容虔一怔,又道,“那也不该跑到北疆来,如此任性。”
  夭绍点头:“是,夭绍知错。”言罢送上一杯茶,微笑:“伯父别生气。”
  未料她这般恭顺,慕容虔本是正满肚火气,此刻竟被一股柔力压住,再也发作不得。喝过茶,他转而盯了商之一眼,拂衣转身:“我与三州刺史说话,晚间用膳时再回来。”
  “是。”商之三人垂首,恭恭敬敬地将慕容虔送出。
  待慕容虔身影不见,沈伊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慕容伯父这是怎么了?火气竟如此大?”
  商之轻喟:“能有何事?无非问罪我私下隐瞒华伯父被押送柔然的事。”
  “他知道了?”沈伊恍然,转过头问商之,“那你与他已谈过了?何时回云中?”
  “明日,”商之转身坐于书案后,道,“方才接到阿彦的来信,草原风雪散去,战事逼近,不能再在范阳耽搁。”
  沈伊算了算日子:“明日正是三十一,后日乃三元之日,如此一来,你们不是得在路上渡过新旧之年了。”
  商之不置可否,冷淡的神色显然表明对他此事的无动于衷。
  沈伊横了他一眼,故作叹息:“就是又辛苦小夭了。”
  商之闻言抬眸,看了看夭绍,在她回望过来时,又将目光淡淡移开,阅览手中帛书。
  “这话是什么意思?”夭绍疑惑。
  沈伊道:“明日你随尚一起回云中如何?虽然我们说好三月去雪山,不过时间还长,何况阿彦也在云中,你不想他麽?”
  “想的。”夭绍想起夜里的梦,自然而然点头。待话一落,心中忽有什么轻轻碎响,似是灵犀触动,昨夜的事她至此时方依稀明白出几分,猛地回眸望向商之。
  商之眉梢微扬,唇边竟浮出一丝笑意,轻声道:“既如此,那今日好好休息。我会通知沐三叔,明早一起上路。”
  夭绍一言不发,定定望着他,商之眉目朗朗,坦然相视。
  “好,一切依你安排。”夭绍一字一字说得轻细而又清晰,眸间却兀起酸痛,转过身,快步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惊马献策

  
  转眼暮霭霏微,瞑鸦归巢。夜色初至,穿梭雕梁勾檐间的风便已寒得轻易能将人冻个哆嗦。慕容虔与三州刺史叙完正事,返回内庭的途间,望见沈伊白袍如雪,难得地站姿挺拔,负手立在长廊尽头。
  “伯父,”听见脚步声,沈伊回首,含笑施礼,“能否借一步谈话?”
  慕容虔道:“何事?”
  “柔然公主。”沈伊微笑,轻飘飘吐出四个字。
  他的笑意此刻格外婉转,慕容虔皱眉,下意识拢了拢狐裘,只觉长廊外枯叶翻飞沾衣,一缕凉风正灌领而入。愣了片刻,才忽然从那些已然缈缈远去的记忆中发觉,少时他母亲舜华每每恶作剧般后神情便总是如此狡黠而又让人无奈。
  心中涌起一丝惘然,慕容虔默然颔首,抬步朝书房走去。
  入了书房,摒退诸侍女,慕容虔坐于书案后,烛火下,那双素来清冷的紫眸似沾染上了几分暖意,温润如玉。
  “柔然公主如何?”慕容虔启唇道。
  沈伊跪坐案侧,笑道:“她已在一个时辰前出了范阳。”迎着慕容虔一霎冰寒的目光,沈伊叹息,静静开口:“伯父今日突然来范阳,我心中猜想,大概此行不全是因为朝中的旨意,更是因为你知道柔然公主尾随夭绍来了此地。华师伯被困柔然,且受游街之辱,伯父你心中必然愤怒,掳走柔然公主以为筹码,不仅泄气,更可以此要挟柔然女王,是不是?”
  慕容虔一言不发,飘摇的烛光下,神色暗沉。
  室中暖炉流春,沈伊却感觉自己在他的目光下好似慢慢被冰封。一时目光低垂,轻轻笑道:“伯父的侍卫我已派人拦下,也是我通知她急速离城的,伯父……”话音未落,慕容虔已扬袖一掌挥袭向他胸口,怒喝道:“孽障!她的母亲如此辱你华师伯,她在洛都差点伤了彦儿和夭绍的性命,你竟如此放任她离去?!”
  掌风袭至,重锤击胸,沈伊咬牙,顿感五脏间气血翻腾,一缕血丝缓缓溢出唇边。他扬扬眉梢,仍是漫不经心地笑,声音却透着从未有过的虚弱:“伊儿知错,伯父莫气。”
  “为何不避?”慕容虔恨其不争,想到他的母亲,又难免心中懊悔。
  “避开了又如何能消伯父的气?”沈伊抹了抹嘴角血迹,雪白的衣袖染了那团殷红,分外刺眼。他扶着墙壁起身,风清云淡道:“我先出去了。”打开书房门的刹那,身后慕容虔忽然又将他唤住:“为何要放她离开?”
  沈伊沉默半响,无声笑笑,回过头,答道:“我将有事求她,所以先要救她。”
  慕容虔看了他一眼,目色极深,缓缓道:“她是柔然人,与我们鲜卑是世仇,你母亲也是鲜卑人,不要忘记你自己身上那一半鲜卑的血液。若与她纠葛过甚,对谁都不好……”
  沈伊勾唇,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慕容虔一见这样的笑容就头疼,烦躁地挥挥手:“滚!”
  沈伊掩门而出,未走几步,胸口间撕裂般的疼痛已让他倒吸凉气。在院中石桌旁坐下,他揉着胸口,望向左侧。廊外栏杆旁,一袭黑衣萧索。
  沈伊气得笑:“你在这里!也不知道进去帮我说说话?”
  商之唇角微微一扬,丢给他一个玉瓶。
  沈伊倒了粒药丸吞下,含含糊糊道:“别告诉小夭。”
  商之不置可否,举眸望着高处。此刻墨云蔽天,夜色浓深,有飞鹰在暗淡的光影间俯冲而下,停栖在商之身旁的栏杆上。商之俯身拿下它带来的密信,借着书房里透出的灯光阅过。
  “是谁送来了好事?”沈伊没好气道。
  商之收了密信,淡淡一笑:“战马已到子徵的牧场。”
  .
  次日拂晓,晨雾氤氲。夭绍一夜不曾安眠,天色微微露白时便起身下榻,梳洗妥当,去向沈伊辞行。沈伊恹恹卧在榻上,一张面庞煞是雪白,夭绍吃惊:“你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
  “我好好地,别咒我,”沈伊微笑,连带几声咳嗽,“昨天和慕容伯父一起,酒喝得多了。”
  他素来千杯不醉,这个借口太烂,夭绍自是不信。又明白他是不愿说实话,夭绍也不勉强,只在一旁用热水沾湿丝帛,敷在沈伊额上。
  见她坐在榻侧不动,沈伊催促道:“你不是要去云中麽?还不启程?”
  夭绍犹豫:“那你……”
  沈伊笑笑,安慰她:“放心,我再睡半日就无碍了。”他握着夭绍的手,又道:“过些日子我会去云中看你。那里战火弥漫,切不可再任性行事,听阿彦的话。”
  “嗯。”
  “去吧。”沈伊阖目,将她的手松开。
  夭绍又望了他片刻,等他呼吸平稳似睡去了,才轻步走出房门。沐奇等在门外,见她出来,递上斗笠。
  心不在焉地走了几步,夭绍忽然驻足停下。
  “三叔,”她垂首片刻,再抬起头时,神情冷静,眼睛里却透着几许茫然,“我坚持留在阿彦身边,不顾众人阻止北上,让阿公和婆婆担心,让许多人挂心,这样……是不是真的太过任性了?”
  沐奇怔了怔,笑道:“我只知道,郡主心中其实不曾想过给任何人添一丝麻烦,所以一直在努力保护着自己,也保护着自己关心的人。”他注视着夭绍,语气认真道:“郡主已经长大了,而且比许多人想象的要更加勇敢聪慧。若不是如此,太后为何敢放手让郡主一人留在北方?”
  夭绍望着沐奇,目光渐渐明亮,一夜未眠的疲色在脸上褪去,唇边的笑意终于有了几分往日的轻松。
  两人出了门庭,只见刺史府外的高墙下停着辆绛紫軿车,车侧环拥着七八名背负弯弓的侍卫,以狼跋为首,皆着玄色斗篷,高坐良驹。
  “郡主。”离歌上前接过两人的包裹。
  四顾寻觅,唯独不见那人身影,夭绍蹙眉,袖间套在貂皮下的手指猛地冰凉。
  沐奇看了她一眼,含笑问离歌:“尚公子呢?”
  “少主在夜间已只身上路,嘱咐我等留下,护送郡主至云中,”离歌道,“这一路上风烈沙狂,骑马多有不便,郡主上车吧,我来驾辇。”
  “不必,”夭绍淡言回拒,吩咐沐奇道,“去牵我们的坐骑来。”
  沐奇应了声,疾步离去。
  离歌心有担忧,皱眉道:“郡主,路上……”
  夭绍并未给他说话的机会,微笑着打断他:“云中事急,诸位皆是鲜卑儿郎,必然归心似箭,夭绍不敢以一人之怠拖累各位。”她横眸扫了眼离歌,霜雾下,那素来明净温柔的目光间已分明存了丝异样的倔犟和冰凉。
  离歌诧舌,忽然恍悟过来是谁惹了她,自是噤声不再语。
  沐奇牵来坐骑,夭绍利落翻上马背,回头看向身后一直沉默未言的黑衣老者:“狼跋族老,劳烦你先行带路。”
  狼跋颔首,目光中微有欣慰,策马当先驰入晨雾中。
  .
  行过涿郡,雾气慢慢散去,日渐晴朗。北上一路多峻山险关,道途难行,待绕过长城至代郡辖界,夕日已残。关外之地,连云衰草,连天晚照,满目空旷无垠。急行了一日,人马疲顿。诸人在道旁寻了僻静处,停马略做歇息。
  沐奇栓好马匹,揣度片刻,轻声询问狼跋:“族老,天色已晚,前方可有驿站?”
  狼跋道:“没有驿站,倒是十里外有座坞堡。堡主是苻景略大人的侄公子,借宿一夜大概无妨。”
  “如此。”沐奇略放了心,这才托起水囊饮了几口解渴。
  沿道而上是处高坡,夭绍牵着马站于坡顶,彤彤霞色披上那袭紫衣,光芒嫣然。只是日暮下那身影太过纤瘦,隐约中透出一丝不堪风吹的孤弱。
  狼跋于坡下望着,忍不住赞叹:“策骑一日未歇,郡主竟不曾抱怨一声,真不似那些寻常的汉家娇女。”
  离歌本安静坐在一旁,闻言回头,几声苦笑。沐奇亦是眉头轻皱,心下默默思量了一会,掠身上了山坡,走到夭绍身侧:“郡主要不要喝些水?”
  夭绍摇头,目光定定望着远方。
  沐奇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这才见远处沙尘滚滚、黄土漫天。先前他在山坡底下还不觉风大,此刻上了坡,方领会到苍茫荒野间的寒风是如何地猛烈粗犷。掠过耳畔的风声更是霸道异常,这样的震天咆哮声恰如万马奔腾、山河崩裂,激烈得让他一霎似置身战场的错觉。
  长风将沙土拂至面前,沐奇遮袖挡脸,这一瞬间,依稀听闻身旁夭绍发出一声惊叹。
  感觉风势稍减,沐奇放下衣袖,睁眼的刹那,骤有无数纷沓的马蹄自烟尘下奔涌入目。沐奇震惊,唯见数里外草原辽阔,几千骏骑恣意横驰在天地间,势如滔河卷浪,景象之壮观,令人瞠目结舌。
  耳畔狂烈的风声多半源于此处,沐奇了悟,想起狼跋方才的话,举眸眺望,果然见西北方有堡垒隐于青云之下。不由笑了笑,对夭绍道:“不远处是苻公子的牧场,这些想必都是他的马。”
  夭绍微微动容:“苻子徵?”――符子绯口中常提及的那位久居边塞的兄长,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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