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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苍壁书-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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偃真与钟晔边压抑着声音吵,边频频侧目向那两女子。钟晔神色狐诡,笑得高深莫测,偃真脸色发黑,一副恼羞成怒的模样。
  “两位吵什么?”阮靳靠近,奇道,“是分赃不均么?”他摸着下巴看看墙边两个女子,目光闪烁,“一人得一个相伴,不是正好?”
  “什么?”钟晔先是一怔,既而老脸迅速烧红。
  “随你怎么胡来!”偃真闻言更是怒发冲冠,狠狠瞪了钟晔一眼,拂袖而去。
  “偃总管生的气很大啊。”阮靳一声叹息,悠然三转,意味深长。
  钟晔听着格外刺耳,打量这位不请自来的人,过得半响终于反应过来,不敢置信道:“阁下……莫不是阮靳公子?”
  “正是义垣,”阮靳笑得温和,“几年不见,钟叔不认得我了?”
  钟晔由衷道:“当时公子不过是十四五岁的调皮少年,转眼却是风度翩翩了。”
  “钟老谬赞,要是这样的年纪再去调皮,人家就说我是老顽童了。”阮靳愈发地谦谦有礼。
  “哪里哪里……”钟晔顺口寒暄。
  只不过,他这个年纪哪里可称是老顽童?钟晔心下觉得莫名,陡一瞥目,却见阮靳斜睨着他,笑意似有还无。这古怪的神情叫钟晔顿觉毛骨悚然,想了一想,总算悟出他话里有话,老脸瞬间是羞得无处可藏,努力板了板面容,冷道:“几年不见,钟晔倒忘了,公子最擅长话里阴人,今日又拿老夫寻开心呢?”
  “不敢,”阮靳一本正经地指指墙边两名女子,“不过,这两位姑娘确实和钟叔不太相配。义垣还记得,当年钟夫人战死沙场时,钟叔曾发誓再不娶妻。天底下谁人不知钟晔是一诺千金的大丈夫?若钟叔不娶妻,平白耗着人家姑娘的青春,似乎……不太厚道罢?”
  他字字铮铮,听得钟晔无处抓狂,几近吐血。
  这两个姑娘不是我享受的――-钟晔用心良苦,却无人能体会,只得无语望苍天。
  良久,燥热狂涌的气血好不容易压了下去,钟晔对墙边的女子挥挥手:“先去内室等着。”言罢,揪起阮靳的衣襟,面无表情道:“公子是愈发不知尊老!随我去见少主。”他当阮靳还是从前的少年般拎着,却不知阮靳这些年早已长高许多,此刻被他揪住只得缩身行走,毫无形象。
  阮靳和沈伊不同,沈伊武艺非凡,钟晔待之莫奈何,终年只以冷面躲避。阮靳丝毫不懂武功,钟晔随手便可牵制,一揪一举间,异常熟练轻巧。
  拉拉扯扯到了书房前,钟晔敲门推开,将阮靳扔了进去,复又恭恭敬敬对郗彦道:“我先去命人到浴池蒸药酒,公子一个时辰后可来沐浴。”关上门,撂手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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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郗彦从满案文书间抬头,看见狼狈趴在地上的阮靳,忍不住微笑。虽然他的肤色此刻苍白如冰雪,但唇边轻扬时,脸上的笑意竟透出了几分温暖。
  阮靳整理衣冠,从容起身,咳咳嗓子道:“你看,你从小就装得比我聪慧懂事,长辈们一比,只道我是如何如何地愚钝恶劣,对着我不是叹气就是摇头,再者便是如钟叔这般的不耐烦。岂知若放到寻常人家,我这样也算是难得地乖巧聪明了。”
  久违的抱怨重又听在耳中,真切得让郗彦动容。墨玉般的眸间染上湿润的雾气,却仍可见笑意浓浓。
  阮靳心中亦是不可自抑的激动,上前在郗彦对面坐下,盯着他上上下下看了他半响,张了张口,本要和以前一样对他诸多挑剔问难,只是话到嘴边却变了样:“长得竟比小时候还要好看……”难怪讨所有人喜欢。阮靳心绪复杂,转而数落道:“就是太瘦!太白!毫无精神!何至于如此操劳呢?早日找到师兄我为你分担,不是更好?就如今日对匈奴一战的双剑合壁,是何等畅快淋漓!”
  郗彦垂眸,笑而不语。
  他的不语让阮靳咬牙切齿,恨道:“玉狼剑每逢一主,必刻名鞘内,若非我当日在江州军营从七郎携带玉狼剑鞘内摸出你的名字,怕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云憬与你互换身份的事。要不是我先找到了你,你是不是准备永远这么瞒下去?”
  郗彦摇摇头,提笔于纸上写道:“玉狼剑本是阮氏家传之宝,若我真要瞒你,何必刻名鞘间?”
  阮靳恍然:“莫非你是故意将玉狼剑赠给七郎?”转念一想,笑起来:“其实若无玉狼剑,两月前在邺都,阿公也告诉了我关于你的事。又说少卿请辞了赐婚,夭绍追随在你身边,你与夭绍幼而婚盟,既然活在人世,便仍是谢氏的贤婿。当年之事,郗氏与谢氏牵连最深,唇亡齿寒。今日平反冤屈不仅为郗氏,也自当是为谢氏。阿公让我告诉你,若北疆无事,为免生它变,提早带夭绍回东朝。此番东朝战乱,殷桓目前气焰虽胜,但自古邪不压正,来日必将束手就擒。为郗氏沉冤昭雪,已经指日可待。”
  “郗氏的仇人何止殷桓?北朝裴行、姚融,柔然女王、如今的融王沈少孤同样罪不可逃。当年祸事初起北,谢太傅难道认为以区区殷桓的人头便可祭奠郗氏先祖,便能让沈太后承认当年沈太尉父子的罪孽,便能使陛下下定决心让沈氏背起谋害忠良的罪名?”
  阮靳叹息:“那你准备怎么做?仍与尚回洛都?去辅佐司马豫?”
  郗彦目光沉静,悠长的思虑后,落笔书道:“先去柔然,一救夭绍和华伯父,二探沈少孤。”
  “探?”一番试探,到此刻阮靳才松出口气,“这词用得让我放心。阿公也说,此人暂且杀不得。”
  “少主!”偃真忽在外敲门。
  “进来。”阮靳代答,没好气地喃喃,“怎么今晚我每次和别人谈话都要被打断?”见到跟在偃真身后进门的贺兰柬,更是似笑非笑,道:“贺兰将军,又是你。”
  贺兰柬微笑:“我与彦公子有事相商。”
  “知道知道,”阮靳应的漫不经心,自案旁起身,“我出门让你便是。”转眸唤偃真,“总管,我亦有事想请教你。”
  “不敢。”
  偃真随阮靳到书房外,阮靳走至长廊尽头,见远离书房了,方才停身。
  偃真道:“公子要问何事?”
  月色寒凉,照在阮靳脸上,拂去几分不羁,添上几分清冷。他沉了口气,才缓缓启唇:“方才我观面色,察气息,看阿彦只中寒毒,身体并无其他不妥。那么口不能言又是怎么回事?”
  “这个……”偃真有些犹豫。
  “我是他师兄,亦是他未来的姐夫,什么话不能对我说?”
  “是,”偃真叹了口气,“当年,谢驸马与沈丞相救了少主出来交给我家主公,避藏在邺都城外慧方寺。少主当时中了雪魂之毒,由主母和竺法大师合力才将其救醒。按计划逃离邺都的前一日,正逢郗氏族人被押赴刑场行刑,少主求主公带他去见族人最后一面,主公为防他被行刑时的惨烈刺激喊叫,事前点了他的哑穴……因行刑前百姓群情激愤,宫中传出圣旨提前行刑,少主赶到刑场的那一刻,已是屠刀长扬,血洒漫天,根本没有见到族人的最后一面。其后百姓又怒而起乱,宫中派禁军镇压,主公带着少主逃离邺都的那一刻,恰遇郗将军的头颅被悬在城门的惨景……少主当时便晕了过去,待他苏醒,主公解了穴道,主母恐少主郁积过久,诱他嘶喊发泄。然而少主张口却无声,从此……便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偃真说得平静,毫无修饰的话语,却听得阮靳的心似被死力攒紧、无法呼吸的疼痛。那日行刑他也在,激愤闹乱的百姓中,他是最疯狂的那一个。他还记得,当日行刑的官员令箭一落地,数千头颅同时离身的惨烈震撼。那场杀戮下,何止血洒漫天?那时的邺都,上至九霄,下黄泉,乃至那皇宫金阙,哪一处不见汩汩血流?
  阮靳想,当时连他都是如此的恨,如此的怒,那郗彦哑声之下忍耐,该有多苦、有多疼?他不敢想象。经历了那般的亲人离散,在最该嘶喊的时候沉默无声,那么这一世,又还有还有什么理由可以刺激他再度出声?
  阮靳阖目,眸间有温热的水泽在流动。
  “多谢总管告知缘由,”他沙哑开口,“若我没猜错,当年云阁主断臂呈情,也有阿彦因他失声的原因在里面吧。”
  偃真黯然道:“主公亲手致少主成残,悔痛至极,遂断一臂以自赎。”
  阮靳睁眼,对着眼前月色,长叹道:“贵上看似文弱,实乃烈性真英雄,阮某佩服。”
  送走阮靳,偃真返回书房时,见室中无人,贺兰柬与郗彦俱已不在,仅案上摊着一张地图,图上有字名“燕然山。”
  偃真看了片刻,将图卷起,出了书房拐过长廊。竹林旁的内室灯烛明亮,钟晔负手站在庭外,神色悠然地欣赏夜下幽竹。
  偃真今晚一直与他话不投机,冷哼一声,在栏杆上坐下。
  钟晔也不理他,自隔得远远地坐了,如此相安无事。
  夜色静寂,只偶有飞鹰掠过的长啸。钟晔坐得久了,却忽然一阵阵的不安,额头也渐出冷汗。正心神不定胡思乱想间,寒风中骤有浓重的药香扑来,身后有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钟晔忙转身:“少主?”然后他微微一愣。
  郗彦站在他面前,此生从没过的狼狈。黑发湿透,衣裳凌乱。那张脸更是通红,平素无波无澜的淡定神色间,总算有了丝慌乱,只是不知他的脸红是被浴池的水烫的,还是……
  钟晔正揣摩着,却见那双清寒的眸间闪出了几分怒火,忙低了低头,道:“少主……咳,浴池里的药,还够吧?”
  够?郗彦目色更寒。
  钟晔抬头看他一眼,头皮发麻,那凛冽的眸光间,竟已有杀机隐现。不由轻叹一声,问道:“少主忘记上次答应钟晔的事了么?”
  郗彦一怔,而后摇头。摇过头后觉得不对,又忙摆手。生平第一次手足无措。
  “少主是什么意思?”钟晔肃然看着他,毫无退却的郑重。
  张口无声,郗彦只得转身折了根竹枝,于地上写道:“不许再安排这样莫名其妙的事。”写罢,狠狠将竹枝掷地,转身离开。
  “少主,那我们明日继续去找郡主么?”钟晔于他身后笑问。
  郗彦步伐一滞,轻微点了点头。他恰好走到偃真坐的地方。偃真扬目,夜色虽暗,他却从郗彦模糊的容颜间看出那略略上扬的唇线。
  呃……难不成经钟晔这老小儿一闹,少主真的想通透了?
  偃真如此一想,心中不得不生出佩服。
  他此刻自然不知,方才在书房看到的那幅燕然山地图,才是解决一切症结的切口。
作者有话要说:  

  ☆、行礼重重,探路重重

  
  朔方冬寒未褪,冰河雪川,白垣横天。
  郗彦一行元月十六出云中,快马加鞭,星夜兼程,二十日傍晚,便望见柔然王城霜絮素裹,寺塔尖耸,于苍茫山野间遗世独立。那一刻日没平沙,漫天绯霞,残阳余晖似鎏金倾泄,红色晶石雕成的巨大赤鸢凌翼于柔然王宫之顶,肃穆庄严,气势夺人。
  柔然王城与云中一般,亦是座塞外孤城。不同于云中城的捭阖开阔,以黑石筑墙的王城在落日下显得十分古旧沧桑,城外四野多是奇峰峻岭,险阙窄涧,天然成障。
  风卷残云,因在极北之地,日暮之后天暗得迅速,入城时已是华灯满街。这夜皎月清湛,星河迢远,街市上张灯结彩,行人彼连,酒肆胡馆俱是宾客满堂,竟难以一见的热闹。
  “莫不是有什么喜事?”钟晔与偃真交递眼色,皆是狐疑。
  一至采衣楼,未及休息,钟晔便急急找来云阁于当地的主事,询问此间缘由。
  偃真调教下的人俱是循规蹈矩的刻板之辈,此主事先对着郗彦恭恭敬敬行过礼,又向偃真、钟晔颔首致意,这才慢条斯理道:“长靖公主元月生辰,她已年过十九,女帝诏封公主王爵,赐其开府。为与民同乐,王城这一月皆无宵禁。”
  柔然自长靖祖辈开始,已是连续两位女帝。如今长靖以公主身份封王,等同于中原颁诏储君之位,自是让百姓轰动振奋的喜事。
  “原来如此。”钟晔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瞥眸看郗彦,只见他坐于书案后,正半靠着软褥阖目休息,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唯有眉宇间隐露疲惫。
  偃真坐在一旁温酒,随口问主事:“融王可曾回城?”
  主事道:“属下接到总管密函后一直盯着融王府。两日前融王回城,不过是只身一人而归,未曾见郡主等人的踪影。且融王因云中战事失利,被女帝罚着闭门思过,确不曾见他出门走动。属下也派人查过城中所有客栈,并没有郡主的消息,估计是还未来王城。” 
  “不可能!”偃风拎着行李进来,闻言质疑,“我和公子在歧原山问过那些牧民,他们说郡主早就前往王城。她比我们提前走了有七八日,纵使迷路也不该比我们晚。何况郡主身边还有离歌跟随,他可是识途老马。除非当真是――”
  偃真一记狠厉的眼色盯过去,偃风舌尖哆嗦,立即闭嘴。钟晔抚着胡须,轻轻叹了口气。
  主事依旧笔直跟木柱般站着,双眼低垂,态度恭谨。
  室中无人说话,只听酒水在壶中噗噗的声响。不一刻,炉上酒热开。偃真倒酒递给郗彦时,才发现他已离案走去窗边,正静静望向楼下街市,而摆于书案的空白藤纸上却多了行字,墨汁未干,字迹犹新。
  偃真抬头,又问主事:“融王回来后,可曾有人上门去找他?”
  “有,”主事想了想,“柱国阿那纥,还有长靖公主。”
  偃真心中微动,与钟晔对望一眼,皆是沉默。
  郗彦身影未动,目光淡远。似对着满街灯火怔思了许久,方转身于案上再写了一行字:“将先前江左送过来的百匹丝帛取出来,稍后拜访柱国府。”
  “柱国?”偃真迟疑,“那事怕是与长靖公主有牵连吧?”
  郗彦看着他,神色无动于衷。偃真只得垂首道:“我这就让人去取丝帛。”
  .
  柱国阿那纥接过家仆递上的名刺时,不由开始怀疑今天究竟是个什么黄道吉日。早知不速之客会一个个接连而来,他原该称病闭门才是。最不该是如此局面,上下不得,进退不得。
  本来厅堂中酒席初摆,宾主双方各收敛方才在宫中议事的锋芒,正相谈得恰意。岂料家仆匆匆而来,高声通传,云澜辰三字一出,厅中宾主俱是神色一怔。
  阿那纥捏着名刺,只觉烫如炙火。
  可恨那“宾客”甚无眼力,勾唇一笑,和颜悦色问阿那纥:“云澜辰?是柱国在云中城外与之盟约的云澜辰罢?丑奴回来倒是多次提到过。我道柱国这次明明可渔翁得利,大功建成,最后却偏偏按兵不动,原来是因为――”语未尽,言却歇。他眸色深深,扫过柱国府家仆呈上来的丝帛,轻轻摇了摇头,不过脸上的笑意倒是愈发意味深长,酒盏落案,叹道,“这些丝帛光泽如此鲜亮,侬丽似霞云,柔滑似秋水,塞北难得一见。比之那柄太阿剑,这些丝帛倒显得更加实在。柱国,你说是不是?” 
  云中一行无功而返,本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兼之如今云憬又突然的来访,重礼摆足,倒似两人之间真有了无法明语的莫逆交情。此事若传出去,人们议起那份莫名其妙的盟约时自然又会有隐晦莫测的说法。然而偏生如此,阿那纥却不敢将丝帛扫出,大门闭阖――来客可是云澜辰!天下谁人不知云阁的财势,这位云阁少主世人只能交得、攀得、敬得、慕得,但如何也开罪不得。
  阿那纥额角青筋突突直跳,沉思半天,才这般说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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