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风流-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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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之后,还是唐离先自反应过来,微微颔,淡淡一笑后,才移目向“长公主”看去。
这是一个让人难以捉摸年纪的女子,看她眉眼间的威仪与饱历世事的从容,分明已有四旬年纪;然则若是看她的面容肤色,最多不过三十出头;再一看她那玄色道袍也难以掩饰的修长身姿,却最多不过十八。
与她这年龄同样诡异的是她的穿着梳妆,道袍高髻使她颇有几分出家人该有的出尘飘逸,布袜芒履也显示她在谨守道门规仪,然则她的脸上却薄施着道人本不该沾用的脂粉,淡淡熏香传来的同时,曲腿依坐在胡毡上的唐离更看到她宽袖内轻细粉红的内衫……
注目片刻,唐离竟感觉眼前这个道号玉真的长公主,无论从年龄到着装,都恰如自己《秋游图》中所描摹的一样,充满着矛盾。
感受到这道目光,本是背身而立的长公主蓦然回头向唐离看来,片刻之后,一个轻浅的笑意自她唇间绽放。
落在唐离眼中,这个笑容也如同她的人一般,矛盾而模糊,既象是对他才能的肯定与欣赏;然则唇角那一闪即逝的轻勾,却又象暧mei的撩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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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公主二
玉真蓦然回,再加之这一笑,使唐离难再难如刚才般装假寐,只是等他起身想要拱手为礼时,才觉手中居然还捏着一管笔,愕然间微微一笑,将羊毫置于几案上后,在翟琰并两个女子的失笑声中,淡淡开言道:“在下山南士子唐离,未知二位是?”。既知“长公主”三字出口,必然要行叩拜大礼,所幸如此能混则混过。
目光微露诧异的看了唐离一眼,翟琰正要说话,却被旁边的玉真轻轻挥手所制,“贫道玉真,这位乃是腾蛟,皆在城外玉真观侍奉太上玄元皇帝”。一句话说完,她似是洞彻唐离的意图般,看着他浅浅一笑。
拱手一礼,唐离还回一个淡淡的笑容,耳听那个年纪与自己差相仿佛的年轻女冠居然有如此一个古怪的道号,他不免再次扭头看她一眼,只是这位腾蛟却依然在看着书几上的那只羊毫,笑意殷殷,倒为她添加了许多孩子气。
他们自在这边闲话,一边的怀素已呈醺醺之态,尤自在大口大口的自斟自饮,似是对身外之事充耳不闻,而翟琰深呼出几口气后,便探身笔架,准备动手着色。
“老翟,以我之见,画中女冠脸上尽可浅施脂粉便是”,这副《秋游图》毕竟是他心神所寄,此时见翟琰将要动手,唐离一笑说道。
“噢,这是为何?”,唐人作画必着色,每逢画中女子,也如同生人般,要涂抹脂粉腮黄,是以翟琰对唐离这突然的提议有些莫名所以。
“惟恐脂粉污颜色,写出佳人浅淡装”,这时候自然不能提“水墨山水”,唐离遂漫吟了两句诗作答。
这两句诗刚出口,玉真蓦然一愣,随即象唐离投来一瞥,只是这眼神分外飘忽,而年轻的腾蛟则是脸上轻起一层晕红,复又将双眼如开始般定定的看向唐离。
借着身子的遮蔽,翟琰垂于腰际的手悄悄向唐离翘了翘大拇指后,嘿嘿暧mei一笑,转身开始凝神着色。
跟翟琰说出这句,只是希望这幅他耗费偌大心力的《秋游图》能够尽善尽美,但他们反应如此古怪,唐离才蓦然想起自己画中的两个人物正是以眼前这两个女冠为原形,而他当面吟出这两句诗,于赞美之外,倒有丝丝轻薄之意了,难怪她们会如此。
生如此误会,他也忍不住轻轻自失的一笑,既不知该跟玉真长公主说些什么,唐离遂随心任性的一如刚才般复又依柱曲腿而坐,受不得腾蛟那毫无掩饰的注视,更是连双眼都闭了起来。
唐离如此动作让腾蛟微微皱了皱鼻子,而玉真却是眼中却是蓦然一亮,注目少年良久,她的眼神虽不曾移开,却愈的飘忽迷离起来,此时的她依稀是在怀伤故人。
见唐离如此作派,旁边的谢道恒心下暗叹一声:“将来又是个不好伺候的”,面上却是摆出殷勤的笑意,为玉真二人置酒不迭。
怀素自醉、翟琰此时全部心思都在画卷之上、唐离闭目假寐、玉真自己沉入心事当中,一时间,亭中并无一人说话,秋风拂动花枝,淡淡的瑟瑟声响传来,更为这墨轩增添了几分清幽之意。
“砰”的一声酒樽击响,堪堪等翟琰着色完毕,就见适才一直沉默无语的怀素丢开手中银撙扶柱而起,歪斜着步子向书几走去。
立身书几之前,刚一抓起画笔,和尚的醉眼中蓦然绽出一丝神光,手足活动之间,似是感觉衲衣束缚了行动般,怀素扯开衣襟,口中长声清啸同时而起,啸声未绝,他已俯身就案,疾草成书。
清啸声中,唐离睁开眼来,正见怀素在扯动衣衫,愕然片刻后才又释然,这和尚既称狂僧,那么如此作为倒也不足为奇,而亭中众人对此都毫无异色,想必也是平日见的惯了。
走了几步去拿酒瓯,经过唐离身前时,翟琰轻轻一笑,边用捉狭的眼色向他示意。
顺着他的目光的看去,只见亭中对侧地上,盘膝而坐的藤蛟一如刚才般睁着大大的凤眼紧紧盯着自己。
别说身在唐时,便是后世,他也没被人长时间这么无礼的瞅着,胸中小气作,面上蓦然做出凶色,恶狠狠的瞪回一眼后,唐离才施施然起身,向书几前看怀素作书。
不防唐离如此,腾蛟愕然一愣后,居然扁嘴皱鼻,看样子居然马上要哭出声来。
眼神漂移间看到这一幕,唐离简直有些啼笑皆非,他没想到这个与自己年龄差相仿佛的腾蛟竟然还是个孩子心性。
知道适才她那种无礼不是故意为之,唐离一个苦笑后,再次向她微微一笑。
原本哭丧着脸色的腾蛟见他如此,反倒冷哼一声,扭脸一边,她所有的神色所传达出的意思就是“我很生气,不想理你”,只是那双眼睛,却又不免斜侧着偷偷看向唐离。
别说现在,就是后世,他也没见过这样的女子,“这分明还是个孩子”,心底自语了一句,唐离猛的一扳脸色,在腾蛟愕然的目光中,前所未有的做出个鬼脸来。
从板脸到滑稽的鬼脸做出,前后相隔极短,所以反差也就愈大,至于效果,就是腾蛟随即响起的咯咯笑声。
听她笑的明朗清脆,唐离也忍不住露出个笑容来,只是唇角刚动,就见到腾蛟身边强忍笑意的玉真。
至此,唐离终于没能笑出声来,脸上微微一红的同时,面容也是立即端肃起来,转身去看怀素,只是心下也暗自奇怪,自己刚才怎么就做出这等孩子气的行为来。
唐离这样子,使刚才强绷着的玉真再也忍不住的笑出声来。
面对翟琰的探询,唐离回了个“茫然不解”的眼神后,再不回身,只负手静观怀素作书。
此时的怀素已尽有了八分酒意,脚下站立都有些歪歪倒倒,但持笔的右手却是稳如磐石,只是他作草书时与他人迥然不同,中间竟见不到他有收顿转折这些运笔的动作,一个个带有酣畅酒意的墨字已如行云流水般汩汩而出。
大感诧异之下,唐离细细凝神看去,才知他竟已是将这些动作融入笔势笔迹之中,借书写来加以调整,如此以来其作书时更无半点迟滞,那支笔在他的手中直似活了一般,可随其心意情绪任意驱谴。
心中叹服不已,待唐离注目于卷上文字时,才蓦然傻眼,他虽然也觉得这些字无论单个与整体的排列都是谨合法度,看着实在悦目的很,但遗憾的是除了个别文字之外,其他那些在他眼中竟然如同天书一般,根本不识。
后世接触草书本就极少,穿越回来后跟着阎苏生习练的又是楷法,此时突然面对怀素这“草中之草”的狂草文字,唐离才尴尬的现,他居然如同不识字般,连十分之一都认不出来。
心有不甘,瞅了又瞅,看了又看,唐离最终只能无奈承认,不认识就是不认识,这实在是没奈何的事。
正在他尴尬之时,偏生扭头间看翟琰满眼沉醉,尤其那只手还情难自已的跟着比划不休,极度郁闷之下的唐离蓦然生出个想法:“莫非这老翟也跟我一样压根看不懂,所以才做出这副模样以为掩饰?”。
唐离又郁闷了约有小半盏茶的功夫,才听怀素“呀”的一声怪叫,挑笔做结。而旁边的翟琰则手疾眼快的将手中捧着的酒瓯递过。
抱着酒瓯一番狂饮后,怀素才又注目于画卷,满眼沉醉之色的看了许久,才见他慨然长叹道:“好字,好痛快!”,一句说完,再不多看一眼,他便抱着酒瓯转身而去。
注目整个画卷,青灰色萧瑟的秋景中,两个道装高髻的丽人身姿风1iu的探向花,整个画卷之中,夺人眼目的就是那只明眸及那双无声处流露许多风1iu的玉腕。
绝美的画卷、绝美的着色,再加上怀素那如同飘逸若飞的醉草,唐离看到最后,恍惚间竟有些不敢相信如此赏心悦目的画卷竟是出自自己之手,及至到玉真收画时,他更是忍不住的怒目而视。
“今日总算不虚此行”,对唐离的目光视若未见,玉真轻轻卷起画卷,向翟琰浅浅一笑道:“改日你们一起来玉真观”。一句话说完,她便领着腾蛟袅袅去了。
苦笑着的谢道恒陪着二人刚刚走出亭子,就见那腾蛟蓦然回头,向唐离做了个他刚才一模一样的鬼脸后,才咯咯笑着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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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功成
“舍不得了?”,看着唐离若有所失的表情,翟琰上前拍拍他的肩膀道:“此事历来都是如此,若真每幅画都留在自己手上,也就没什么意思了?何况,这事于你大有裨益”。
看着玉真两人身影远去不见,收回目光的唐离黯然一叹,侧身苦笑道:“这道理我岂会不知,只是心里总还是有些不舍”,说起来,这是他习画数年来全情投入的第一幅作品,也难怪如此。
“和尚,你走不走?”,翟琰一笑,却没接他的话,转身向怀素问道。
怀素自从刚才狂草写完,越懒洋洋的没了精神,此时的他依在亭中柱上,小口的呷着酒,就如同全身精气神儿都被抽走了一般,双眼空蒙,对翟琰的话直若未闻。
似他这等以漏*点催动的书法名家,在如狂如痴的宣泄创作过后,必然有一段时间的低迷,唐离倒是能理解此时怀素心中的那种幻灭感,轻轻一拍翟琰肩膀,以目光示意他无需再说。
好在翟琰与怀素相交已久,早见惯了他的种种异形,见状倒也不以为意,摇头一笑后,便与唐离并肩而出。
出了亭子,一阵幽幽的秋风拂面而来,唐离微微打了个冷战,想起刚才亭中生的一切,心底莫名生起一股风1iu冰消、热闹散尽的惆怅来,心底懒懒的没了说话的心思。
直到离亭老远,翟琰蓦然一笑道:“阿离可知今日那两个女冠是谁?”。
“玉真,最得当今陛下爱重的御妹,受封长公主”,心绪还是不太好,唐离不以为意的懒懒开言道。
见唐离有些意兴阑珊,翟琰重重拍了拍了他的肩膀,随即勾手搭上道:“阿离所言不错,这位长公主昔年以‘为祖母武氏祈福’的名义出家为道,圣命饬修玉真观为其修真之所,单是这个道观,内廷废钱就下百万,简直就是一个小型的别宫,更每月最少一次召其相见叙话。不说别的,就是当今陛下亲生的二十多个公主,谁也没有这份圣眷,由此可见玉真受宠之深了。”
“把手拿开,钩肩搭背的多难看!”,跟一个大男人如此亲热,让唐离实在是不习惯。
翟琰闻言,不仅不拿走手臂,反而搭的愈紧了,口中笑着续道:“既知道了这些,阿离可知玉真的另一个身份?”。
顶不住翟琰这泼赖行径,唐离没好气道:“她还有什么身份?”。
看到如此模样,翟琰笑的愈大声,直到嘿嘿冷笑的唐离一肘击在肋间,捂住肋骨的他才将可恨的笑声变成苦笑。
“最多二分力,你就至于如此?装的还挺象”,唐离眯着眼说出这句话,感觉刚才心中那股莫名的轻愁已消失殆尽,遂又淡淡一笑道:“玉真长公主还有什么身份,快接着说。”
直起身来的翟琰笑着又要向唐离肩头搭去,却见他似笑非笑的扬了扬手肘儿,当即退后一步道:“玉真长公主喜辞章,好交结才俊名士,加之她那特殊的身份,就与歧王范及汝阳王三人成为当今帝都最有名的推介人,在终南山中,她更专建有一处为接待名士才子的别庄,似阿离这等外地进京的士子,行卷无论别家去不去,这位长公主的玉真观却是必到的。”
说话之间,见唐离听的认真,翟琰微笑续道:“开元十八年,李青莲第一次进京,就在玉真别庄中住了半月之久!只让人奇怪的是,以李谪仙如此才华,竟然没得长公主推荐!”。话至此处,他的脸上竟露出丝丝暧mei的笑意。
看到他这副表情,唐离不禁暗叹八卦不分后世今生,果然是人人都喜欢的。
又偷笑了片刻后,翟琰才注意到唐离向他的眼神不对,遂轻咳一声后,作正色道:“阿离你今日的表现,比刻意去寻她行卷的效果要好上千倍万倍。尤其是‘惟恐脂粉污颜色,写出佳人浅淡装’这两句诗简直是神来之笔。”嘿嘿笑着向唐离一亮拇指,“再说,以玉真长公主之尊,岂能白拿了你的画卷?等着吧,早晚有你大受用的好处”,说话之间,他又忍不住的伸手来揽唐离的肩膀。
说话间,两人已经穿过小角门来到快阁正店,见他又伸过手来,唐离前跨一步避过,就听店外突然响起声声惊闻锣,探头看去时,却见一个富贵逼人的队列簇拥着一辆轩车经过。
那轩车虽然只有双马驾辕,但这两匹却全都是腰腹紧窄,蹄碗健长的大食纯血名种马,单是马本身已价值十万余金,更何况马身上镶金嵌玉的配侍?而那些簇拥的家人,也都是一色湖丝新衫,人人意态洋洋,所以这列队伍行进在长街上,份外夺人眼目。
惊闻锣声声鸣响,坊市街道两旁静寂无声,直到这行队列渐渐去远,众人才议论声起。
“这是那家老爷出行?”,店内一个客人咋舌问道。
“如今长安城中那家最占风头?”,回答的那个店伙先是一个反问后,才答话道:“当然是杨家,刚才过去的就是都阳侯爷车驾,别看他如今只是个三等侯爷,但这长安城中许多亲贵王爷见了他,也不敢与他争道。没办法,谁让人家有个好堂妹呢!”,边卖弄着说话,这店伙还连连叹息不已,似乎恨自己命苦,没能摊上个这样的好事。
“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闻言,唐离心中一动,“杨琦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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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政坊一个小小的院落中,衣袖高挽、满脸黑灰的唐离闻着后世熟悉无比的酒香,满心忐忑的看着手中这只瓷碗,良久之后,长吁出一口气的他才猛然俯身就酒,直到唇舌间那熟悉的滋味传来,憋了许久后,他才如释重负的长吐出一口气来,虽然瓷碗中酒液的烈度比期望中的低了很多,但百分之三十的酒精含量当依然能称雄当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