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之学者-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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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色卷轴的小巷不见得比人类城市的小巷好得了多少，周围恶臭的老鼠气息和乱七八糟堆积的垃圾让莱伊文呼吸没办法顺畅。他沿着房檐向前走，穿着破烂的穷人用脏兮兮的斗篷遮住身体，蜷在小巷两侧。
　　因为莱伊文的外套斗篷也是朴素无奇的深色粗布，远看上去，他似乎就是这些穷人中的一员。他在这小巷中穿行的过程并不受阻，就连乞丐也没打算找他请求施舍。
　　穿过一条阴暗的小巷，走上一个狭窄的堆积着淤泥的坡道。几个小孩光着脚在泥泞中奔跑，撞到莱伊文身上，拉扯他的斗篷。
　　“干什么？”莱伊文将斗篷一甩，摆脱那些像野猴子一样的小孩。
　　小孩子们朝着莱伊文做鬼脸。一个头发凌乱的小男孩从破烂的衣服里抽出一把脏兮兮的手杖，指着莱伊文的口袋，念了一句咒语。
　　那是莱伊文装金币的口袋。精灵给了他一些金币，到现在他已经花掉一半多了，想要不凭借暴力在人类或是法师的社会生存，就必须要金币。他感受到布袋里的金币自己在扭动，似乎要冲出去。
　　他明白过来，这小法师是想揩他的金币。
　　莱伊文用两根指头捏住钱袋口，那些金币轻微的跳动也就没有任何作用了。这些流浪小孩的法力非常弱，所以根本没办法造成任何威胁。
　　但是那个小孩用两只手捏住短短的魔杖，皱紧眉头，似乎在很努力地施法。
　　莱伊文一步步向他走过去，在阴暗的大雨之中，他高大的身材和这个小孩矮小的剪影相比，就像一个恶魔，步步逼向一只可怜的小羔羊。
　　“走吧，罗德，不然他会打你的！”旁边一个脸上挂满雨水的小女孩叫道。
　　那个小男孩依旧不放弃，金币仍旧在莱伊文钱袋里跳动。
　　另外两个小孩看见罗德不打算逃跑，莱伊文又靠近过来，站到罗德的面前。那个小男孩和小女孩皱紧了眉头，似乎鼓气很大的勇气，然后扑上来，抓住莱伊文的斗篷。
　　“我们抓住他的手，然后你再夺走他的金币！”小男孩叫道。
　　罗德点了点头。但是，另外两个小孩抓住莱伊文的手，却丝毫不能妨碍莱伊文的任何动作，毕竟，他们力气太小了。
　　莱伊文蹲下身来，注视着那个依旧对着他施法的小男孩。
　　“罗德。”他凝视着小男孩，“你真的很想要金币么？”
　　罗德咬着牙，不说话，也不看莱伊文，想把全部的注意力用在施法上。
　　“老太婆又不给我们早餐，我们很饿，但是我们不会去求老太婆！”另一个小男孩尖声叫道。
　　“求她只会挨一顿鞭子的。”小女孩撇着嘴说。
　　莱伊文侧目看了看他们，他们因为用力，表情都扭曲了。他们的脸上是雨水和泥巴，衣服脏兮兮的。他们白嫩的小手上有着一道道乌青的血痕，有些地方还肿了起来。
　　“听着，罗德，”莱伊文正过目光，继续凝视着罗德，“放下你的魔杖，让你的伙伴松手，我就给你一个金币。”
　　罗德愣住了。
　　“他撒谎，不要信他。”另一个小男孩叫道。
　　“对……他撒谎……”小女孩也附和道。
　　莱伊文目光没有丝毫的动摇，一直凝视着罗德。罗德舔着嘴唇，雨水跳进他的眼眶，让他的视野变得模糊。他揉了揉眼睛，深深地吸了两口气，再次举起魔杖。
　　“你撒谎！”他说，“你就像老太婆一样爱撒谎。她告诉我们只要我们好好干活，就给我们额外的面包，但是她从没兑现过。她只会打人。”
　　莱伊文听完他的话，忽然站起身来。小孩子们吓得立马松手，退了两步。
　　“我不是那个‘老太婆’，我也不会打小孩子。拿着。”
　　莱伊文从钱袋里取出三个金币，递给罗德。
　　罗德摊开手掌，看着那三个金币，愣在原地。两个小伙伴围了过来，又是害怕又是惊讶地望着莱伊文。
　　小孩子的目光是那么单纯，莱伊文很轻易地能够看出他们心里所想。他说：“一人一个金币，可以买好几天的面包。和你的伙伴分享，不可以偷，不可以抢。”
　　罗德点点头，然后小心翼翼地将两个金币分别分给两个伙伴。
　　“先生，雨很大，你有休息的地方吗？”罗德忽然抬起头，笑着问。
　　莱伊文眉头一扬。
　　“跟我们走吧，我们一起去避雨！”小女孩说着，扯着莱伊文的衣服。
　　刚才还怒目相对，现在却像一下子成了好朋友。莱伊文真希望所有人都像小孩子这么容易讨好就好了。虽然他的金币也剩余不多，但是，这些小孩明显生存能力比他弱得多。
　　“这是吉尔，这是宾，我们都住在白蜡烛孤儿院。”罗德一边走，一边介绍着他的两个小伙伴。
　　“看，就在前面。”吉尔指着巷子的拐角处，笑着说。
　　雨依旧很大，白色的巷道因为阴沉的天气和灰尘泥泞而变得灰沉沉的。那座看上去很古旧的孤儿院的铁大门锈掉了一半，两侧石柱面上长满了青苔。
　　小孩子们蹦蹦跳跳地跑到大门前。罗德拍拍胸脯，说：“老太婆今天去买东西了，我想我们不会再听到她讨厌的声音了。”
　　莱伊文点点头，推开半掩着的铁大门，走进去。小石板铺成的小道两侧长着矮矮的树丛，围墙周围堆积着装杂货和垃圾的木桶。
　　“这边，先生。”宾沿着小道跑在最前面，将莱伊文引到大厅前面。大厅里灯火通明，传出一阵阵小孩子的欢笑和打闹声音。
　　莱伊文走进简陋的大厅，小孩子们三五成群地玩耍着。有的在相互追逐，有的趴在地上捏粘土，有的用红土块在墙上画画，有的在互相猜谜。
　　一个灰袍的中年女人看到三个小孩将莱伊文引了进来，立刻从织毛衣的板凳上站了起来。
　　“罗德，吉尔，宾，这是谁？”她丢掉手中的织针，走到他们面前，语气严肃地问。
　　“玛莎阿姨，这是一个来避雨的旅行者。”罗德说。
　　中年女人苦恼地摇摇头，说：“你们怎么能乱带外人进来呢？”
　　“如果会给你们添麻烦的话，我现在就走。”莱伊文说。
　　“不……先生，孩子们喜欢你，你可以等雨停或者下午再走，在诺玛女士回来之前。”玛莎摆摆手，说，“宾，吉尔，罗德，你们去玩吧。”
　　孩子们笑着挥了挥手，然后蹦蹦跳跳去加入其他小孩了。
　　玛莎从墙角拖出一条满是灰尘的凳子，放在一旁，示意让莱伊文坐。她自己回到她的板凳上，双手十指一弹，两根毛衣指针浮空而起，腾到她面前。
　　莱伊文用小指在那板凳上一点，厚厚的灰尘立刻让他的指头变成黑色。
　　“你坐下吧，先生。”玛莎一边织毛衣，一边说，“你的身形高大，不像白色卷轴的人。”
　　“我在人类中并不算很高大的。”莱伊文耸耸肩，决定还是不坐下了。
　　“你是人类哦。”玛莎有点惊奇地抬起头。莱伊文取下罩帽，露出面庞。
　　“奇怪的人类。”玛莎打量了一下他，“希望你不要带来什么麻烦。”
　　她用手指头操纵着织针，织针有条不紊地一针一线地纺织着。
　　“我以为法师们都是用法杖对着一堆羊毛，然后说一句‘毛衣出现’，毛衣就会出现。”莱伊文看着她织毛衣的模样，忽然说了一句。
　　“魔法也没办法违背一些必然的规律，不是么。”玛莎摇摇头，“魔法只是生存的工具，对于我们体质柔弱的法师族。这些孩子都需要抵御寒冷，所以我得从夏天就开始织毛衣。”
　　“你是这些孩子的管理者么？”
　　“不。他们付给我报酬，我在这里工作。诺玛女士才是负责人。”
　　“诺玛女士付给你报酬？”
　　“是的，她不想亲自管这些小孩，因为小孩经常给她添麻烦。你看吧，人类，卡尔托的战争给白色卷轴带来了更多的孤儿，他们无家可归，只能到这里。”玛莎瞄了他一眼，神色并不友好。
　　莱伊文吐了口气。小孩子们的欢笑声不断，但是他们的境遇似乎并不像这些欢笑一样乐观。
　　莱伊文注意到角落里的一个小女孩。她的长发齐腰，把弄着一个小布偶。孩子们都在大声叫，大声笑，只有她一个人神色平静地玩着布偶。
　　莱伊文向她走过去，渐渐靠近，他才听到，她在轻声唱歌。
　　“天空天空，飘着一朵白云；
　　白云白云，藏着一座城堡；
　　我的朋友，我的妈妈，我的布偶全在里边；
　　他们和彩虹一起跳舞，他们和霞光一同歌唱；
　　那里时间停驻，那里生命永恒，那里有我的梦，我的家……”
　　她的眼神迷离，望着手中的布偶小熊。
　　她的歌声很轻很柔，渗透着淡淡伤感的味道。窗外的雨声滴答不断，微微凉风从窗户吹进来，她将布偶小熊紧紧抱在怀里，就像抱着自己最亲最亲的人，那样可以入睡更快更稳。
　　“米拉，来和我们玩吧。”旁边的小女孩冲着她叫道。
　　米拉将头埋在小熊的绒毛中，默不作声。
　　“真是的！疯疯癫癫的。”那个小女孩热脸贴了冷屁股，很不爽地埋怨了一句，然后转过头去和伙伴们继续玩耍。
　　莱伊文莫名之中瞳孔放大，心跳猛增，身体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
　　他扶着一旁的木头柱子，缓步走过去，坐到她身边。
　　他其实心里想的是避开她的，但是，鬼使神差，他来到了她身边。
　　小女孩感觉到有人靠了过来。但是，她将头埋在布偶里，一动不动。
　　“你为什么不和其他小孩一起玩呢？”莱伊文沉声问道。
　　她的头发就像瀑布一样美丽，身子却像小树苗一样单薄。莱伊文用余光扫着她，他的气息开始紊乱，思绪开始陷入混沌。
　　“我有小熊，我总是哭，只有小熊不会责怪我。”小女孩轻声答道。
　　“你为什么哭？”莱伊文问。
　　“不知道。”小女孩说。
　　“想念一些人，挨饿挨冻，被人欺负，是么？”他问。
　　小女孩默不作声。
　　莱伊文也卡住了。他没看清她的容貌，但是，她的声音，她的身材，她的语气，她的名字——他知道，错不了。
　　米拉·亚当斯。
　　“南边有个产草莓的小镇，叫做潘塔镇，你去过吗？”
　　“去过。”米拉答道。
　　“你喜欢那里的草莓牛奶吗？”
　　“喜欢。”
　　米拉一直埋着头，莱伊文问什么她答什么。
　　“那，你为什么不留在那里呢？”
　　“因为那里的人把我赶出来了。”她终于抬起头来，但是并没有看莱伊文。她的眼睛红红的，被泪水浸泡着。
　　“为什么？”
　　“我不会干活，我总是把事情弄砸。我总是哭。”她答道。
　　忽然，她听到一声很大的响声。她抬起眼，看到旁边那个人一拳打到木头柱子上。莱伊文咬着牙，沉声道：“那个混蛋，竟敢这样！”
　　卡尔托城大屠杀的那天，他从小丑哈迪的刀下救出了米拉，将她寄托给潘塔镇的酒馆老板，并付给他很大一笔钱。但是，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竟然把这个无助的孩子赶了出来，她竟然被送到了白色卷轴的一所破烂的孤儿院！
　　“你为什么生气呢，先生？”
　　米拉看着他的手。
　　“这样……很疼吧。”她嘟囔道。
　　他真的没想到，世上还有比复仇者更狠的人，这些人根本不是残忍，而是冷血，作为复仇者的他至少是非常重视那些生命，目标的生存和死亡总是意味着很大的差别，但是那些人，根本不将这个孩子的生命当回事。他们把这些没有利用价值的人当皮球踢来踢去。
　　原来，一个孩子失去了父母，再多的钱也没有用。夺走了他们的父母，就是夺走了他们的一切。
　　米拉从头至尾都没有看莱伊文一眼，她根本不在乎是谁在跟她对话，她只知道，不是爸爸，不是妈妈，不是朋友。
　　莱伊文却抱着头，陷入紊乱的思绪之中。这个小女孩现在被留在这个孤儿院里，挨饿、受冻、被人欺负。而且，她还没有朋友，她也不会像罗德他们一样去找外快。
　　她会过得很凄惨，或者，她会死的。
　　我花了这么大的力气将她救出来，那么多无辜的小孩，以我的力量，只救了这么一个出来。我失去了我的一切，只为了拯救她，而她现在却落得这般境地！怎么可能服气，怎么可能到此为止！
　　该死的法师，他们居然这样对一个同族的孩子！
　　他的愤怒开始在胸口扩散，他的怒火燃烧着，随着内心深处的那份强烈的黑暗力量共同涌动。他喘不过气来，双手紧紧压着胸口，一股强烈的杀意开始在脑海中徘徊。
　　在那一瞬，他想杀掉那个他竟然信任的酒馆老板，他想杀掉那些让这个可怜的小女孩流离失所的法师。但是，他转念一想，真正让她流离失所的，不就是他自己么？他杀死了米拉的母亲，杀死了米拉的导师。是他夺走了她的一切，包括家庭，包括未来。
　　为什么你要自责呢，莱伊文？
　　因为你开始怜悯，还是因为你后悔？
　　你仇恨的，是复仇者公会，是法师，还是你自己？
　　“早上好，先生。”这个时候，玛莎阿姨再一次丢掉了她的织针，“今天为什么有这么多人来白蜡烛孤儿院呢，难道是因为诺玛女士外出的缘故？”
　　“啊，算是很重要的一个原因。”
　　一个黑袍老者顶着雨走了进来。他取下黑色的巫师帽，将上面的雨水全部抖了下来。
　　“黑帽子爷爷！”
　　小孩子们都涌了上来，将那个黑袍老者围得水泄不通。玛莎叹了口气，说；“黑帽子先生，你总是这么受小孩子的欢迎。”
　　“不，他们只是欢迎我的礼物。”老人慈祥地笑着，从黑袍中取出一个很小的礼物盒。他蹲下来，将礼物盒放在地上，然后抬起头来，带着一丝神秘感：“你们猜，这个盒子里会出来什么？”
　　“我们的名字！”小孩子们欢呼道。
　　老人摆出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怎么你们都知道了？真奇怪。”
　　“因为每年都是这个样子！”小孩子们嚷道。
　　“好吧，好吧，听着，是谁的名字，就谁来取，不准抢，不准冒名顶替，好吗？”老人说。
　　“嗯！”小孩子们齐声答道。
　　老人轻轻一笑，打开巴掌大的小礼物盒的盖子。礼物盒内绽出一阵绚烂的光芒，然后，一串发光的文字跳了出来。
　　“丹尼！”老人叫道。一个小孩挤了进来，将那一串写着他名字的发光文字托在手心。“嘭”的一声，一阵白烟炸开，一个布袋落到他手心。
　　“是蜂蜜糖豆！”小孩欢喜地将布袋抱紧，然后冲出孩子群。
　　其他的孩子变得不耐烦起来，开始七嘴八舌地吵嚷。老法师一边努力维持秩序，一边让小礼物盒跳出更多的名字。每个孩子都以相同的方式得到了自己的礼物。
　　小孩子们欢喜地乱窜，他们爬到老人的身上，坐到他的肩头。
　　“都拿到礼物了吗？”老人问。
　　“啊！”孩子们一同叫道。
　　“好的，好的。”老人点点头，“希望你们都会喜欢你们的礼物。”
　　等孩子们从他的身上跳下来跑开之后，他走过去，递给玛莎一袋金币。
　　“你的捐赠吗，先生？”玛莎问。
　　“嗯。”老法师点点头。
　　“你每年都会捐一些钱，像你这样慷慨的人，白色卷轴已经没几个了。”玛莎说。
　　“我没多大慷慨。”老人摇摇头，说，“今年我也就来这么一次了。我该走了。”
　　说着，老人戴上黑色的魔法方帽。当他拄着长长的法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