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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迎春花-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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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些人被这寡妇的讨饭棍篓吸引着。好奇地跟在她后面看热闹。
  曹振德家还没全断粮。老辈穷人过日子,细水长流。财主不是有“穷人有福不会享”之说吗?恐怕也有些道理吧。振德忘不了他妻子常给他说的故事:她十多岁第一次煮饺子,是把生饺子和凉水一起放进锅里的……因她不但从没吃过、而且也从未见过饺子如何煮。春玲从她母亲那里继承下这过日子之道,即使东西多也舍不得吃好一些。去秋他们准备了许多干菜,从那时就开始将菜和粮、地瓜掺起来吃,不是这样做法,再有比这多三四倍的粮食也早光了。
  因为父亲开会回来晚了,别人家都吃过饭好一会,春玲家才在吃。
  “玲子,吃过饭看看咱还有多少吃的。”振德端起饭碗吩咐道。
  春玲回答说:“还有些地瓜干,杂七拉八的粮食也有一百多斤。”
  “还有这末多?”振德有些吃惊,“你留点粮食和着菜够吃些日子就行啦,其余的拿出去给少吃的烈军属。”春玲含笑道:“我都收拾好啦。”
  “净送给人家啦!”明轩诉苦道,“咱家老吃菜,肚子发胀,干活直不起腰。”
  春玲和蔼地说:“明轩,你不是向姐下过保证,不打光反动派,有白面你也不吃吗?”
  明轩有些难为情地垂下头,悄声说:“我不是对革命不积极,是说咱们从头年就省着吃;有的人家可不省,这会没吃的了,就向别人伸手。”
  “吃苦不光咱一家,不知俭省的是少数。”父亲解释道,“再说,这次是要解决一下烈军属的困难。咱们能为亲人去打反动派的人家省点吃的出来,这是挺好的事情,该喜欢。”“爹,我发言!”明生站起来。
  “坐着说吧,不开会。”春玲拉小弟坐下来。
  明生冲哥哥说:“俺哥有缺点,儿童团长还和落后人比,这是对革命没决心……”
  “你别扣大帽子!”明轩吃不住了。
  明生摆着手:“别急,你先别急,我还没说完哩。”他转朝父亲、姐姐说:“我也不全赞成你们的意见。咱家也是军属呀!俺大姐牺牲最早,还是烈属哩!就为这,我不同意再拿粮食出去。咱那末点啦,还不够自个吃哩!”
  “只管自个吃?”春玲的大眼睛在两个弟弟脸上闪光,“咱家又是烈属又是军属又是工属,就更该起带头呀!你们放心,我保证叫全家吃饱,每顿饭还都见粮米。”
  “一顿放锅里一粒,够啦!”明轩的话,引起全家一阵欢笑。
  这一家吃的饭,几乎全是菜,见不到粮米的影子。春玲有时煮几片地瓜干,有时做一个约有三分之一的粗面的菜团子,给父亲吃。但是看着孩子们,振德怎能咽得下?这顿又如此,振德不吃菜团子,大口向嘴里扒山菜。春玲望着那个小碗大的菜团团又要剩下了,就掰下一块,送给明轩。明轩不接:“给爹吃,吃了好工作。”
  姐姐打趣道:“你不是怕没粮吃吗?先吃点吧!”“我才不怕吃苦哪。”明轩大口吞野菜。
  春玲又送给小弟。明生摇着头:“不要,不要!姐,你吃了吧。你受苦最多,你吃了吧!”
  春玲把菜团硬塞进他手里:“快吃了吧,你小,吃完上山挖菜有力气。”
  “我吃孬的也有劲!”明生又把菜团子送给父亲:“爹,你吃呀!你怎么不吃呢?”
  振德见孩子们的精神,心早就发热了,被明生这一说,更加激动。他用力微笑着说:“好孩子!爹吃饱啦,你吃了吧!”明生站起来,把菜团子送到父亲嘴边,一声紧一声地说:“爹,你不饱。你比过去瘦多啦!爹,你责任大,常熬夜,俺们没有事。你吃呀,爹!”
  父亲哪里吃得下!
  明生着急地叫道:“爹,你吃呀!你再不吃我要哭啦!”
  振德见明生急得直跺脚,真要哭了,忙接过来。他握着这一小块菜团子,象握着块赤金那样沉重,象块火炭那样烫手。他久久地凝视它,抑制着泪水,激动地说:“孩子们!不要怕吃苦,现在吃苦是好事。咱们不吃苦,怎么打垮反动派解放全中国啊!咱们这苦吃得有盼头!这苦中有甜,吃起来值得,心里舒服!”
  忽然门外一阵喧嚷,接着冯寡妇大步跨入,看热闹的人们跟着挤进了院子。
  振德和孩子们见到这般情景,都愕然地站起身。“你有事吗?”振德问冯寡妇,猜测她穿得褴褛不堪,拿着讨饭篓子、棍子的含意。
  冯寡妇哼了一声,恶狠狠地说:“有事!没事哪敢登指导员的门!”
  振德一听出口不善,平素又知道这寡妇的为人,就平静地说:“有话说吧。”
  “我来要饭吃!”冯寡妇横着眉眼,把篮子向前一伸,“家里揭不开锅啦,求指导员开恩救命!”
  振德微笑着:“有事好商量,请先进来吃点吧。”“进来就进来!”冯寡妇勇敢地闯进门,“你当干部的在家吃香的、喝辣的,把俺案属撂到西北天上不管啦!”
  振德又招呼后面的人。大家围在门口,笑着不进去。
  春玲招呼冯寡妇道:“大嫂子,请坐吧,饭有的是。”
  冯寡妇大腿一撩,大模大样坐到锅灶台上,瞥了一眼饭桌上黑楂楂的山菜,差点呕出来。
  明生把那个全家让着没吃的面菜团子送到她面前,真情地说:“吃吧,大嫂!吃吧,俺们都省着不舍得吃,给你案属吃了吧!”
  看热闹的人中响起话声——“春玲真会过日子,打的粮食不多,交公粮老超过,还常接济人!”
  “龙生龙,凤养凤。闺女象她妈。”
  “她爹也不错呀!”
  “这一家人,大小都一个心眼。你看那明生,才九岁,就是懂事。真叫人心发热!”
  “瞧那寡妇的恶相……”
  冯寡妇白了一眼明生手里的黑黄的菜团子,说:“吃一顿饱不了一辈子。”心里暗道:“小毛爪子,瞎眼啦!老娘的嗓子可没那样粗,咽不下去……”她转向曹振德:“指导员,你倒是给我粮呀!”
  曹振德有些生气了,但仍和气地劝导她:“你自己也该思量思量,大伙都这末困难,哪能老给你粮食!有困难咱们自己要多想办法克服,光依靠政府也不是个法子,政府没有那末多的救济粮。”
  “我没办法!”冯寡妇扬起嗓子,“只有去要饭啦!”振德冷静地回答:“这个有自由。”
  “你们不是说不叫有要饭的吗?案属要饭你当干部的不丢脸吗?”冯寡妇威胁地举起篮子。
  “政府是这末讲来,也在这末做。”振德坚定不移地说,“可是有人实在愿意去要饭,那也干涉不得。”“饿死一个案属你担当得起吗?”
  “这个我们要担当。不单是军属案属,保证所有的人都不饿死。”
  “拿来!”
  “玲子,给你嫂子饭吃。”
  “我要粮食!”
  “粮食现在没有。”
  “你们不是要捐粮救济军属吗?”
  “有救济粮也不一定给你。”
  “你欺负我孤寡!”
  “该给谁要大伙讨论,我想欺负你也办不到。我记得不差,按人口,你领的救济粮最多了。”
  “多也是吃到肚子里啦,你能把我肚子搞小点!”“这个倒不必。要我和你算算细帐吗?”
  冯寡妇有些心虚,怕在人面前揭她的底,便大声叫嚷:“天哪!我活不了啦!我要死啦!”
  “这个干部也没法管。”
  “你刚才不是说,不饿死一个人吗?”“对。可是有愿死的也管不了。”
  “谁愿死?”
  “你不是说要死吗?”
  “我是饿死的!”
  “有饭不吃怎么是饿死?”
  “饭在哪?”
  “桌子上有。”
  “这饭我吃不下!”
  “那我就没法了。”
  在冯寡妇和曹振德一高一低、前者狂吵胡闹、后者平静据理的对答下,看热闹的人们的气恨和尊重的情绪在同时上升。大家在纷纷指责冯寡妇——“你说这寡妇讲不讲理,她分的救济粮不少啦,还不要脸来要。”
  “她要脸,狗还不吃屎啦!脸皮扒下来能当鞋底穿。有了粮食专吃细的,一点菜不掺。”
  “她儿子出案四个月就回来,比比别人算了什么?”……
  在曹振德的回驳下,众人的舆论中,冯寡妇愈来愈站不住脚了。她要粮食的口实被驳倒,又将儿子出民工期满的王牌摊出来:“好,粮我不要啦,你送到我门上我也摔出去!”她把要饭篮子、棍子扔出手,“你赶快还我的孩子!为么到期不叫我儿子回来?”
  振德耐心地解释道:“这个你先别急,你儿子那批民工到前天连走才四个月,战争这末紧,耽误个十天半月是常事,哪能象你家到我家这末便当?”
  “我不信!你是欺负我寡妇,把我儿子送去当兵不回来啦!”
  “你不要瞎说,冯桂珍!”振德严肃起来。除了名册登记和政府宣布到她的什么时,几乎没有人叫冯寡妇这个正名,很多人根本不知道她还有名字。“参加人民军队完全是自愿,什么时候我们欺骗过谁来?你不相信曹振德没关系,你该相信政府吧!”
  “政府怎么样?”
  “政府从来没撒过谎吧?”
  “那为么俺儿子到期不回来?”
  “我才说过。你儿子出民工,一准会回来,可能迟几天也是常事,走时咱们也没肯定一天不多一天不少。你放心,儿子不回来向我要人。”
  “我现在就要!”
  “这就难啦,没回来怎么办?”
  “非要不可!”
  “冯桂珍,你也该扪心问问自己,为打反动派多少人出去那末多年,牺牲在外面的也不少。就你自己儿子贵重?晚回家几天你都不依,这象话吗?”
  “这些我管不着!”冯寡妇显出本性,手卡腰窝,指着振德怒吼道,“曹振德!告诉你说,我要粮你粮不给,要儿你儿没有!今天你不答应,我就不走啦!”
  曹振德平心静气地说:“不愿走就住我家吧,你多会愿回去就回去。”
  “你放屁!”冯寡妇撒野骂起来,“你死了老婆续不起,想抓我垫炕啊……”
  “臊巫婆!打死你!”明轩恼恨地叫道。
  冯寡妇猛地扯开衣襟,手托着白奶子叫道:“小爪子,你敢动老娘!想妈吗!来,吃口老娘的奶吧!”
  明生拿着筷子要打她,但被春玲挡住了。姑娘愤怒地涨红脸面,挑着眉毛叱道:“冯桂珍!你胡说八道糟蹋人,我要上政府告你去!”
  “好哇,你们把我送上衙门吧!”冯寡妇踏到锅灶台上,高晃着两臂,破嗓大喊道,“老娘不活啦,今天就和你们当官的豁上啦!”
  振德平和地忠告她:“冯桂珍!你这样做没有好处,净惹大伙笑话。”
  春玲上前怒喝道:“冯寡妇,快下来,别弄脏我的锅!”冯寡妇指着姑娘骂:“你个黄毛丫头!我寡妇是给你叫的吗?你愿当,也叫你守一辈子寡!”
  “你胡说!”春玲气愤得眼睛变成杏子样圆,冲上前拖她论理。
  明轩、明生弟兄同时叫道:“你个臭神婆子!糟蹋俺姐……”也要冲上去。
  振德急忙将儿女拦住。
  冯寡妇扯开嗓子哭道:“天哪!指导员一家打我案属寡妇!欺负俺儿子出去没人管啊……”她猛然大腚一抡坐到锅里。锅发出吱吱咯咯的响声。
  院子里的人们早轰动起来。有的人要上去拖冯寡妇,但被曹振德喊住了。指导员仍是耐着性子劝说她……人群中巧儿姑娘说:“这个臭婆子,把人气死啦!仗着指导员好说话,这末翻江倒海的胡闹。”
  玉珊接口道:“要是水山哥在跟前,早整治她啦!咦,民兵队长呢?我找他去。”她一阵风地出了门。
  正当冯寡妇坐在锅里,振德怎么劝说她也不出来时,人群中出现一个戴旧军帽的人。只见他前额三条粗皱纹在眉上横压着,左边的空袖筒拂动着,从人缝中走进屋来。冯寡妇轻蔑地瞅来人一眼,想道:“人都说他厉害,我还没和他交过锋,看他有什么本事!要是他动我一下,哼,象老村长说的,这官司有地方打啦!”
  振德迎着来人,有些担心地暗示他:“水山,你来干什么,没有你的事。”
  江水山停在锅灶前,平静地回答道:“我有事找你。”说着蹲下身。
  巧儿失望地说:“怎么民兵队长也不治她啦?”冯寡妇得意地扫人们一眼,骄横地歪着头。
  水山若无其事地抓起一把干草,向春玲叫道:“玲子妹,给我洋火。”
  大家还不明白他的用意,坐在锅里的冯寡妇倒坐不稳了,故作镇静地威胁道:“江水山!你敢烧火?”
  江水山看都不看她一眼,又向春玲叫一声:“快呀,拿火来。”
  明轩把火柴送上来。
  人们都又惊又喜地看着江水山的动作,瞅着冯寡妇的狼狈相。
  冯寡妇硬充好汉地喝道:“江水山!你真敢烧火,我上神叫火烧你的眉毛!”
  嗤啦一声,火划着了。
  冯寡妇简直是坐在弹簧上,腾地一下跳出锅,在人们的哄笑声中,灰溜溜地走了。
  江水山吹灭火柴,扔下草,直起身,望着冯寡妇的背影,愤懑地说:“混蛋的家伙!你讲理她不会听,反动派的脑袋。”院子里的人们都走后,振德沉思道:“只一个胡闹的女人好对付;事实是有困难的人家确实需要帮助,而这些人往往不论怎么困难也不找干部。咱们要赶快寻法子!”江水山打量一眼桌子上的饭,沉重地说:“光是党员和干部捐出一点,解决不了问题,有粮食的家伙都是死脑筋!”“东山大爷家就是这样。”春玲补充道。
  “不都是这样。”振德分析道,“有粮食的老中农,经过说服也能借出一些粮食来,这要咱们多磨嘴唇子。”“我看再敲敲蒋殿人,他一定有东西。”水山的手放在手枪柄上。
  “咱们一直注意他,可是没发现破绽,在他住过的屋里也没翻出什么。再加紧点监视他,蒋殿人一定有大批粮食、财物……”振德说着向外走去。
  水山跟着刚走出两步,春玲叫道:“水山哥,你等等。”江水山转过身说:“我吃过饭啦。”
  “不是叫你吃饭。”春玲赶到他跟前,“你以为我叫你都为吃饭吗?”
  “差不多我每次来,你都是这样吧。”水山微笑笑,“有事快说。”
  春玲笑着说:“我问你,淑娴找过你吗?”
  “多会?什么事?”
  “昨晚上呀,她找你有事。”
  “哦,找过啦。”水山不等她说完就走。
  春玲跑到前面堵着他:“她和你说什么来着?”“说来。”水山从容地回答。“说的什么?”春玲抱着希望,有点紧张地看着他。江水山不满意地说:“淑娴这人忸忸怩怩的,说有意见可不提正经的。她又说我身体怎么怎么的,要注意……”他又转为感激地说:“她真是我妈的好亲闺女,老帮我妈做针线,为我操不少心,真要谢谢她。昨晚她给我送来做好的小白褂,我没接。”
  “你怎么不接?”春玲抱怨地问。
  “我的还能穿嘛。我说你看谁的破了给谁吧!”
  “你怎么这样对待人!”春玲生气地瞪他一眼。“怎么啦?”水山有些吃惊,“我说错啦?淑娴是个好心人,手挺勤快,想帮助人就该拣最要紧的帮助。我明明不需要,给我干么?”
  “嗳呀呀,水山哥!你真叫人哭笑不得。”春玲半气半笑地说。
  春玲真为淑娴和水山的亲事担着心。她也曾旁敲侧击地在水山面前说过,无奈水山一听谈婚事,立即甩手走开。春玲昨天听淑娴说老东山要给她和孙若西订亲,就嘱咐淑娴拿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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