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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生死河 作者:蔡骏[出书版]-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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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结婚后不到两周,她去了丈夫的南明钢铁厂,参加职工及家属联欢会,却意外被一个人认了出来。
    “明月?”
    那个额头上有块青斑的年轻男子,盯着她问个不停,直到被司明远拦下来。
    虽然,她不承认自己就是路明月,但当晚就梦到了安息路的凶宅。
    路中岳闯入了她的生活,比如在她工作的邮局门口,在她独自回家的路上。有一天,他拿着个信封找到她,收信人是北京的一个地址。他请求何清影帮忙,把邮戳时间调整到半年前,盖在信封正面的邮票上。她当即拒绝,伪造邮戳是违法行为,一旦发现要被开除的。
    “妹妹,十二年前你在安息路做的事,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面对赤裸裸的威胁,何清影只能屈服,她被迫更改了邮戳时间,盖到这所谓的申明写给贺年的信封上。
    没想到,路中岳又约她到南明钢铁厂,进入废弃厂房的地下仓库,说这是他高中时代经常来玩的地方,传说中最邪恶的魔女区。
    “明月,在我的心目中,你就是一个魔女。”他轻抚何清影的头发,紧盯着她羞涩的眼睛,“你杀过人,我很佩服你,我会你保守秘密的,只要你愿意……”
    突然,何清影一脚蹬在他的裆下,逃出了魔女区的地下。
    她知道这个秘密不能延续太久,路中岳垂涎于她的美貌,还会继续敲诈勒索。但这件事绝对不能告诉丈夫,如果让司明远知道妻子曾是杀人犯的话……
    何清影必须自己解决问题。
    她给路中岳写了一封信,约他在6月19日晚上十点,两人单独在魔女区见面,她说自己并不喜欢丈夫司明远,或许该对未来有新的规划。
    其实,她准备好了一把尖刀。
    1995年6月19日,何清影一大早就出门了。她藏着尖刀进入魔女区,从白天到黑夜,躲藏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地下,等待那个男人出现。
    晚上十点,外面隐隐传来雷声,接着闷锅般的大雨声,然后是一个男人急促慌乱的脚步声。
    舱门被推开的刹那,她看到一个年轻男子的身影,在对方转身的同时,何清影将利刃刺进了他的后背。
    刀尖一分不差地刺破了心脏。
    她看着那个男人的尸体,还有满地流淌的鲜血,再用手电照了照,才发现居然不是路中岳!
    他没有来,不管有没有收到那封信,唯一确定的是,她又杀死了一个男人。
    何清影跪倒在死去的陌生男人跟前,祈求他的冤魂原谅自己,但她必须要隐藏这个秘密,就像十二年前在安息路做过的那样。她拔出插在死者后背的刀子,仔细检查杀人现场的每个角落,带走了可能留下的任何线索。
    然后,她匆忙离开地下,将死者留在黑暗的轮回中。
    回到家已是子夜,司明远还在外面打麻将,这是她提前给丈夫安排好的。她把所有的衣服都反复洗了,但那件沾着血迹的外套,被偷偷地烧了。
    本以为整晚都绝无睡着的可能,却不知不觉做了个梦,无比清晰而真实的梦。
    她梦到一个少年,衣着朴素,目光忧郁,点着根蜡烛,站在她床边低声哭泣……
    何清影还记得这张脸,1983年的安息路,街对面老房子的地下室,他叫申明。
    凌晨时分,司明远才回到家里,这个粗心的男人,并未察觉异样。
    也是在这一天,她发现自己竟然怀孕了,丈夫陪她去医院检查,原来已有两个多月。
    次日,她写给路中岳的那封信,刚刚退还到邮局……钢铁厂的收发室出了差错,以至于路中岳根本就没收到过这封信。
    然而,路中岳再也没有出现在她面前。
    随着肚子一天天变大,她感到这个生命在缓缓蠕动,并从体内升起莫名的恐惧。
    因为,她偶然听丈夫说起:6月19日死在魔女区里的男人,就是附近南明高中刚被开除的语文老师,他叫申明。
    她不是没有想过打胎……走到医院门口却腿肚子打软,似乎听到孩子嘤嘤的哭声,迫使自己含着眼泪回家。
    预产期在1996年1月,没想到这孩子提前要出来了,何清影被连夜送到医院,在12月19日,生下了她与司明远的儿子。
    当护士抱着孩子到她面前,看着这张皱皱的小脸,她哭了。
    她给儿子取名为司望。
    司望刚生下来没几天,妈妈就发现他的后背有道小小的胎记,乍一看还以为是伤疤呢,恰巧在后脊梁的左侧,几乎正对心脏的背面,仿佛在娘胎里就被一刀刺破……脑中闪过半年前的雷雨之夜,南明路钢铁厂废弃的地下仓库里,她从背后杀死了一个男人,刀尖也是从这个部位插进去的。
    于是,她在无数个噩梦中坐完了月子。
    何清影从未告诉过儿子这个秘密,孩子他爸也没说过……反正没人能看清自己的后背。
    二十世纪的最后几年,这孩子过早地学会走路与说话,何清影感觉越发不对劲。他是个沉默寡言的孩子,家里堆满爸爸买的玩具车玩具枪,他只是应付着假装玩一下,也不像其他小孩那样乱跑闯祸。
    还在吃奶瓶的年纪,有一回他趁着妈妈睡着,爬到书架上偷翻《宋词选》,结果被何清影发现了,他立即把半本书撕了。她严厉教训了儿子,从此每逢他在窗前发呆,嘴里喃喃自语,做妈妈的就会仔细观察。他的眼神与众不同,根本不像普通的小孩,总能注视到重点的地方,看似可以读懂所有的文字。
    儿子经常晚上说梦话,何清影把耳朵贴着小孩嘴巴,听到的竟全是成年人的话语,其中就有南明路、魔女区、安息路……还有一个叫小枝的名字。
    司望五岁那年,钢铁厂破产了,司明远下岗回家,脾气也越发暴躁。有个退休职工,喝醉了告诉别人,在五年前的春天,看到工程师路中岳,跟司明远的老婆进了地下仓库。虽然是事实,但何清影坚决否认,与丈夫冷战了两年,直到他欠了一屁股赌债后失踪。
    家里只剩下孤儿寡母。
    有一回,她在电视里看到一首游鸿明的歌《孟婆汤》……
    “如果真的有一种水/可以让你让我喝了不会醉/那么也许有一种泪/可以让你让我流了不伤悲/总是把爱看的太完美/那种豪赌一场的感觉/今生输了前世的诺言/才发现水已悄悄泛成了泪/虽然看不到听不到/可是逃不掉忘不了/就连枕边的你的发梢 /都变成了煎熬/虽然你知道我知道/可是泪在飘心在掏/过了这一秒这一个笑/喝下这碗解药/忘了所有的好所有的寂寥……”
    忽然,她听到某种轻轻的抽泣时,才发现七岁男孩已泪流满面。
    “望儿,你为什么哭?”
    他挣脱了妈妈的怀抱,躲进卧室将门反锁。何清影掏出钥匙开门,才看到儿子趴在梳妆镜前,掩面痛哭。
    孟婆汤?
    过了三年,当她作为司望的妈妈,来到谷秋莎家里做客,却意外见到路中岳,两人尴尬地看着对方,却再没多说过一句话。
    虽然,她坚决反对儿子去谷家,最终还是为生活所迫,为了司望躲避高利贷骚扰,能够平平安安长大,忍痛将他送到最可怕的人身边。
    路中岳私底下来找过她,这个男人如此颓丧,再也不复当年模样。他说安息路的事已过去二十多年,他不会以此来威胁她了,何况他对女人已毫无欲望,希望彼此之间互不相犯。
    但他并不知道在1995年,杀死申明的人,就是她。
    不久以后,司望回到了妈妈身边,路中岳却成为被通缉的杀人犯。
    要说这辈子她唯一爱过的男人,无疑就是司望……这个自作聪明的孩子,还以为自己深藏不露,十多年来把妈妈蒙在鼓里。
    望儿,你所有的秘密,妈妈都知道。
    而妈妈的秘密,你却一无所知。
    你真的不是什么天才。
    只是个傻孩子。
    要知道,世界上没有不了解孩子的父母,只有不了解父母的孩子。

    第五部 未亡人 第二十一章

    杀死申明的罪犯,并非男人,而是一个美丽的女人……赐予司望以生命的女人。
    七夕那晚,叶萧带着何清影与司望母子离开魔女区,来到那根最高的烟囱下。何清影指着写有“禁区”二字的破烂墙根说:“杀人的当晚,凶器就被我埋在这地下。”
    叶萧刚要去准备挖掘工具,司望已用双手刨起了地面。前几天一直下雨,泥土疏松柔软,很快挖下去半尺多深,却是各种腐烂的草根与骨头。
    “我来吧。”
    何清影推开了儿子,埋头拼命挖坑,直到双手流满鲜血,才挖出一个黑乎乎的东西。
    她用衣角擦去刀子上的泥土,虽已锈迹斑斑,但在手电照耀下依然扎眼。
    “这就是杀死申明的凶器。”
    叶萧将刀子收进证物袋,把杀人嫌疑犯送上警车,直接驶往公安局。
    这天晚上,局长亲自出来见了何清影,仍由叶萧做审讯笔录。她对1983年安息路与1995年南明路的两桩杀人案供认不讳。杀死申明的凶器,将作为最重要的物证,与法医报告进行鉴定与比对。
    最后一个疑问……她精心掩盖了那么多年的秘密,却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竟然一口气全都承认了?
    叶萧是这样猜想的:过去将近二十年间,何清影害怕自己一旦被抓进监狱,望儿就会一个人孤苦伶仃,无法想象没有妈妈的孩子会怎样长大,说不定会走上邪路的吧。
    如今,儿子已长大成人,丈夫也阴差阳错回到身边,做妈妈的再也不用担心了。何清影如释重负地说出来,心里一定清爽了许多。
    这是解脱。
    清晨,司望才回到家,爸爸也整晚没睡,他已接到叶萧的通知。何清影跟丈夫通过了电话……从今往后,就把望儿拜托给他了。
    司望把头靠在他的肩上,柔声耳语道:“爸爸,我是你的亲生儿子。”
    “其实,当我在南美砍甘蔗,心里就想通了,就算你不是我亲生的,但我还是会把你当作儿子!望儿,你不知道,你刚生下来的时候,我多么开心。”
    忽然,司明远摸出一个钱包,看起来颇为古老,已磨出好几个破洞,这是结婚前何清影送给他的。在外漂泊的十几年间,始终保留在身边,钱包里有张泛黄的照片,是司望出生后的满月照,这个早产的婴儿格外漂亮,却露出成年人般的阴郁目光。
    “你长大了!”
    对比照片里的他,司明远紧紧搂住儿子。
    第二天,司望去了申援朝家里。
    叶萧还是比他快了一步,已打电话将案情通报给老检察官,也算是给了死者家属交代。
    申敏考进了心仪的大学,但在另一座城市,正收拾行装准备离家远行。两个月前,她的语文老师发生意外,在安息路的一栋老房子里被烧死,她为此伤心了好久
    。闺房的床头柜上,还摆着那位女老师与她的合影。
    司望面对申明的遗像,与申敏一起上了三炷香。
    临别时,司望还是与申援朝深深拥抱,趴在老人的肩上,低声说:“求你帮个忙……”
    半分钟的耳语过后,退休检察官的面色变得灰暗,垂下脑袋回答:“你知道吗?我一直很想亲手杀了那个人。”
    “我知道。”
    “孩子,你回家吧,以后不要再让我看到你。”
    司望已走到门外,固执地回头:“拜托了,我等你的电话!”
    申援朝靠在门背后默不作声,只有申敏追了出去,把司望送到楼下,挽住他的胳膊说:“你跟我爸说了什么?”
    “这是个秘密。”
    “我们什么时候还可以见面?”
    “等你大学毕业!”
    “我能亲你一下吗?”
    于是,司望闭起眼睛,申敏在他脸颊上轻吻了一下。
    他头也不回地骑着自行车离去,身后女孩的眼泪在飘。
    一个月后,开学了。
    初秋,明媚的上午,司明远包了一辆出租车,从荒村书店出发,把儿子送到了靠近海边的S大。
    司望提着重重的行李箱,向他挥挥手说:“老爸,回去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他独自踏入大学校园,欢迎新生入学的横幅挂在头顶,大屏幕里的宣传片,滚动着历届校长的头像,其中就有谷长龙。
    一路上,不时有女生回头看他,还有人打听他是哪个专业的。有个大四学姐抢着来接待,殷勤地带他去注册交费,又去看了教学楼与宿舍。
    最后,司望怔怔地看着她说:“尹玉?”
    “学弟,你认识我吗?”
    眼前的女大学生,留着一头披肩乌发,脸上化着淡淡的妆容,还穿着一身齐膝的碎花裙子,没有任何假小子的迹象,而是个标准的窈窕淑女。
    然而,那张脸未曾改变过,三年多前在南明路上分别,她被大卡车撞飞前的刹那间,就已是个留着短发的美丽女子。
    “你是从南明高中毕业的吗?”
    “对啊,你怎么知道?”
    “我的高中也是南明中学,我和你的初中都是五一中学,我们曾经是最好的朋友。”
    “真的吗?”面对眼前的帅哥学弟,她莫名兴奋,搅着肩上的发丝,故作娇羞状说,“对不起,我真的全忘了!三年前,高考结束后不久,我在学校门口遭遇了一场车祸。”
    “是一辆失控的土方车对吗?当时,我就在现场,是我把你送到了医院。”
    “原来就你啊!我昏迷了四个月才醒来,却因为脑部遭受严重撞击,丢失了全部记忆。本来我已被香港大学录取,却无法适应香港拥挤狭窄的环境,只能回到内地读书。但我是本市的高考状元,这所大学破格录取了我。真不好意思,我听说以前别人都管我叫假小子,我却一点都不这么觉得,真是这样吗?”
    “尹玉,你,全都忘记了吗?”
    “偶尔脑子里还会闪过一些奇怪的画面与声音,仅此而已。”
    看着尹玉双颊上的腮红,司望抬头望天,牙齿缝里蹦出一句:“再给我来一碗孟婆汤吧!”
    忘记,该多好。

    尾声一

    三个月后。
    12月22日,周一。
    清晨七点,天还是黑的。窗户对面的大厦早已消失,叶萧难得穿上一套带有毛领的警服,昨天特意请人熨烫得笔挺。他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在鬓边发现了一茎白发。
    他的嘴角反而微微上扬……白发让这男人更有味道了。
    整装出门,来到本市中级人民法院。今天有两桩重大刑事案件一审开庭,公诉的罪名都是故意杀人罪。
    早上九点,路中岳被亲生儿子杀死一案开庭。叶萧作为侦查此案的警官,坐在旁听席的第一排。嫌犯路继宗已年满十八周岁,辩护律师认为他不构成故意杀人,而是过失致人死亡。理由是这个少年从小沉溺于网络虚拟世界,第一次见到亲生父亲,强烈的情绪波动之下,导致了这起弑父惨剧。
    下午,轮到何清影故意杀人案开庭。在检察院的公诉书里,她在1983年的安息路杀死路竟南,在1995年的南明路杀死申明。警方认定她具有自首情节,这都出自于叶萧的侦查报告。
    叶萧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仔细观察来到现场的人们,果然看到了司明远,今天的辩护律师就是他聘请的。旁听席里还有申援朝,六十四岁的老人坐在前排,面色沉默地看着被告席上的何清影。
    这个女人的表情颇为平静,剪着短短的头发,坦然面对法官与公诉人。
    不过,似乎没有看到司望的脸。
    他去哪儿了?
    冗长的庭审过程中,辩护律师出示了一份谅解书,签字人是退休检察官申援朝,此前公安局与法院都已承认,他是被害人申明唯一的直系亲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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