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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璃妃传-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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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被带到一间偏殿,霉变的味道在推门的刹那迎面而来,殿内仅一床,一桌,一椅,极其简陋。

  
  看守不过是两个年长约四十岁开外的宫女,均站在宫门那边,碍着我尚未废黜,并不贴身监视。

  
  西周后宫对于宫女算是通达的,年满二十五岁,倘愿出宫,可由其侍奉的娘娘禀于内务府,批准后即可离宫归家。

  
  但,到了年份仍愿留在宫内亦大有人在,可能宫内比宫外更能让她们生存吧。

  
  于嫔妃,年老色衰,在这宫内,怕也是好的。

  
  积灰败尘,我轻轻拂去旧尘,静静地坐于一把破落不堪的椅上,当日,贤妃被禁于此,心境不知是怎样,但必定是积蕴对我更深的恨意,所以,方才,不惜以腹中皇嗣相拼,但求让我万劫不复。

  
  可,腹中胎儿何辜,为人母者可以狠心至此,这宫闱权宠于她,怕早是入骨嗜婪。

  
  此刻,我却没有惊惶,没有哀求,更没有流泪,心中的宁静,让我自己都骇了一下,难道,我真的那么相信烨吗?

  
  或者,该说,如果他信我,定然不会被蒙蔽,定知我的冤屈,但,他会真正信我吗?

  
  年久失修,红漆斑驳的窗棱射进西晒的阳光,燥热地升高了狭隘室内的温度,身上香汗粘腻,胸中一闷,胃里又翻腾起来,宴席虽食甚少,但依然这般难受。

  
  这室内着实太窒闷了。

  
  起身,走到唯一的一扇窗前,才推开,一浑身是血的人从窗外突地翻落,我惊了一跳,忙退后几步,他抬起头,望着我,同样惊讶:

  
  “小宸?!”那声音却是尖细若女子,又见他一身内侍的装扮,难道——心内的震惊竟让我不敢再往下想:

  
  “涵堂哥!”

  
  叔父一家十八岁以上男子皆被天烨下旨斩首于午门,唯独他是逃脱的,此刻举国正张贴告示通缉于他,却不想他在此出现。

  
  忧灼地从蒙着蛛网的雕花棂向门外望去,两名宫女依然肃立在宫门。

  
  我急急拉他至一旁角落,他身上深深浅浅布着几处刀伤,其中左肩一道深见骨,外翻的皮肉不断涌出鲜血,拿帕子替他擦拭,轻轻撕了一块袖纱,略作包扎:

  
  “堂哥,你怎么在这里!太危险了!”

  
  他脸上浮过一丝似笑非笑的阴狠,全然不似昔日的样子,然后转过泛着血光的眸子:

  
  “我等的,就是今日手刃昏君,可惜!太可惜了!”他语速激动,嘴里又呛出一口血,喷溅在我身上。

  
  腥甜的气息袭得我又起了反胃感,强自压下去,焦虑中带着颤声:

  
  “堂哥你到底做了什么?怎会受这么重的伤?”

  
  他恨恨的声音从喉间迸出:

  
  “你怎么不问昏君对我和滺儿做了什么!我们受的伤有多深!”

  
  我不禁想起那晚从吟芩口中知道的点滴,心中的疑惑此时不问,又待何时:

  
  “此事我略有耳闻,可,姐姐既然入宫为妃,堂哥为何还私下书信往来?以致陷她于不忠之地?”
第56章  长门鸦飞惊心错(下)
他面色一变,眼里似要冒出火,定定地看着我,说:

  
  “你又知道什么?什么是忠?那昏君许了你昭仪之位,你就向着他说话?小宸,你竟变得如此!”我才要启唇,他却继续道:“我和滺儿一直真心相爱,她入了宫,何曾一日爱过那皇上,不过为了你们相府,勉强承欢!所谓的书信,不过是因她芳辰,我聊作祝词。可到了昏君那,就是不贞背叛!生生害去滺儿一条命!”

  
  容色微变:

  
  “我一直都没有变,只是,堂哥何以认定姐姐心中未有皇上?”

  
  “嗬嗬嗬,”他尖细的嗓子发出一阵令人悚然地低低笑声,“滺儿真傻,她自己亲口对那昏君承认根本没有爱过他,那天昭阳宫内的对质,其实只要她不承认,我定是宁愿自己死都不会连累她。可惜,她真傻,竟天真以为能感动昏君,放我们一条生路!”他笑得连眼中都渗出泪来,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一个男子流泪,为了爱。

  
  这就是真相?!然后天烨负气去了避暑山庄,太后为正宫规,才把姐姐赐死,一切一切的不堪,竟然是如此的真相!

  
  我不愿意相信这是所谓的真相!不是这样的,不是!

  
  纵然,我知道姐姐入宫前,与堂哥是青梅竹马,可谁会想到他们竟有了别样的情意!世俗怎会容许!

  
  而他咳嗽愈剧,宫门那边有杂乱的人声传来:

  
  “见那行刺皇上的逆贼跑到此,怎不见了?”

  
  “血迹到了后墙就断了,定是逃进这冷宫!”

  
  “进去搜!”

  
  脚步声渐近,眼见是要进来,我忙起身,持纨扇遮面,疾步走到门前,“哐”地一声,打开摇摇欲坠的门扇:

  
  “放肆!”

  
  一声娇喝,阻住来人的步子,却是宫内的御林军,大约三四十人,已重重把这狭小的长门宫围个水泄不通。

  
  为首的那个上前一步,道:

  
  “请你让开!我们奉旨搜查刺客!”

  
  我冷笑一声:

  
  “本宫乃西周正二品昭仪,居所怎容你们肆意搜查!”

  
  “这是长门宫,居此地的都是废妃,请昔日的昭仪娘娘让开!不然做违旨论处!”边上一稍稍年轻的军卒讥讽道。

  
  “本宫尚未接到皇上废黜旨意,你竟敢这般出言不逊!若真到圣驾前,殊不知是谁更违圣意!”我孤绝地站在门口,泠声道:“本宫以昭仪之尊,命你们速速退下!”

  
  正在僵持阶段,宫门那忽然传来叩拜声:

  
  “参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然后,我看到天烨一脸盛怒出现在立刻分做两排,留出一条甬道来的御林军尽头,他眸光犀凛地望着我,或者,更确切地说,是我的身后,光芒折射在金丝绣刻的龙纹上,刺得我眼睛微微眯起。

  
  他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仪:

  
  “昭仪,到朕身边来!”
第57章  血溅深宫恨难休(上)
望着天烨,我们之间离得那么近,可,为何没有办法触摸到彼此的心呢?

  
  而真心,在帝王之家,就如色相一样,本就是虚伪的奢侈吧。能触到,最终亦会幻为一声叹息,悠远无垠。

  
  脚步没有移动,空气中弥漫的那丝血腥气愈浓,涵堂哥喘咳着站在我身后,我向他挪近,唇微动,以极低的声音道:

  
  “用我做挟持!”

  
  倘若堂哥要平安离开这,这该是唯一一个办法,眼前骤然晃过那晚客栈的情形,唇畔浮起涩苦的弧度,彼次与这次的意味是截然不同的。

  
  这次,是我心甘情愿,为了保住叔父家最后的子嗣,让自己做为挟持,算得了什么呢?

  
  烨,你能体谅我的苦衷吗?望进他的眸底,只读到愠意深刻,姐姐与堂哥,于他,是耻,是痛,是无法容忍的背叛!

  
  所以,此刻,或许是又一次的赌注,赌烨心底对我渐深的怜惜,可以深到让堂哥安然离开这是非之地。

  
  而堂哥,你又能否明白我的用心呢?从此不再固执地去寻所谓的仇,所谓的恨呢?毕竟,骄傲如烨,深爱一个女子,那个女子所爱的,却原来不是他,这是任何一个帝王都无法容忍的,天烨,亦如是!

  
  可,我的冥想仅仅只能是冥想。

  
  眼前的一切,还是以另外一种极端方式残酷地结束。

  
  当烨因我的举动,眼底酝上更深的阴霾时,堂哥终究选择了一条不归之路,或许,从他决定进宫行刺那天开始,这就注定是一条没有后退,也无法后退的死路。

  
  我的后背被堂哥一掌果断地推出,人从槛内向外绊出,似断线风筝,若无根浮萍,就这样,径直撞向台阶前的庭柱,天烨的眸中闪过一丝从未有过的惊惧,急急冲到柱前,伸开臂膀,阻住我疾跌之势,就这般,坠入他的怀内,龙涎暖香暖绕于间。

  
  他的眼神在拥住我的刹那温暖关切,巡视我是否有伤到,这样的天烨是我从不曾见到过的。

  
  所以,此刻,如果可以刹那永恒,该有多好?!纵是红颜瞬间白发,亦是无悔。

  
  可,在那瞬间,身后有凌厉风声袭来,我向后看去,涵手持一柄锋利的银色匕首借着我身子遮挡,已然向近在咫尺的天烨刺去,未容思索,本能地,我将自己的身子转向那匕首刺来的方向,天烨的手更紧地拥着我,不容反抗地抱着我疾速转过,移转的刹那,我读到他眸底的深浓疼惜。

  
  我确信我没有看错,如果能让我永远地醉在里面,忘记所有的背负,只单纯,青涩地去拥有这分怜疼惜,那该是种幸福吧。

  
  原来,我并不是心如止水,我在这冰冷无情的后宫,终是有欲有求的。

  
  所欲所求的,仅是他的爱!真真切切可以触摸到的爱!而,这份爱缘于最初的一种情感,叫做疼惜。

  
  可,帝王之爱,得之,为幸,失之,亦是天命。

  
  是最触摸不到,也是瞬息万变的,可,彼时的我,只醉在眼前的片刻,而忘记,当这份疼惜加上其他限制时,意味与初衷终是不再一样的。
第57章  血溅深宫恨难休(下)
“滋”的一声,眼前银光凛闪,天烨的右臂生生划开一道口子,然后,殷色的血迅速一丝丝地渗出,明黄色的袖袍逐渐斑斑印印,须臾,便汇拢为一抹深红蜿蜒的,一簇簇地,烙进我的心底,在那里,驻进的身影一直是唯一的他。

  
  “皇上!”我惊呼出唇。

  
  他方才的惊惧,是怕我受到伤害,更为了我,竟然以帝王之身相挡!

  
  犹记得北溟,那神秘男子亦是这样为我受过同样的伤,可,彼时仅是单纯的感动,而此时,又何尝仅仅只是感动呢?

  
  眸内嚼上薄雾弥漫,却掩不去那一瞬闪现的感触与悸动。

  
  更多的血喷溅在我的脸上,粘腻芬芳,随着每一次的呼吸,沁肤入髓间,是挥之不去的惧心。

  
  即便隔着雾气,还是清楚地辨出,这飞溅而出,还带着残留生命最后余温的血,不是来自天烨,而且是来自堂哥。

  
  御林军一拥而上,手中的秀春刀,刀刀都砍进涵的身体,他瞪大了双眼,血污浸湿他的衣衫,染满他的面容,那一刻,我知道,叔父唯一的子嗣,我也无力去保。

  
  而烨还是拥紧我,用他的身躯去抵住背后可能的再次袭击。

  
  我偎在他怀里,眼睛却看到了让我撕心的一幕,可,我不能恨,或者说,我无法去恨。

  
  纨扇从我手中滑落尘地,轻静无声。

  
  怦然响起的,是堂哥的身子如山倾倒,倒在长门败落残花的泥沙铺做的甬道上,血,很快将他周围那片染成鲜红,就如此时的夕阳残照。

  
  只是,明天还会有夕阳余晖的照拂,而他的生命,就此戛然而止。

  
  顺公公慌张地传太医替天烨疗伤。御林军忙碌地清走尸体,冲洗血污甬道。

  
  周遭纷杂的一切,在我的心底突然开始安静,然后,我听到,那里深深酝升出一声无法湮没的叹息。

  
  他松开拥着我的手,淡然却似夹着异样的情愫,缓缓道:

  
  “传旨,宸昭仪禁足倾霁宫,贤妃一事交于皇后与德妃核审,不必记入宗正寺。”

  
  我该欣喜吗?他信我,这道旨,再再告诉我,他是信我的。

  
  可,为何叹息之后,心底开始有密密地抽痛……

  
  后来,我才知道,堂哥与一起逃脱的昔日府内十名死士净身为内侍混入宫内,这一举不仅逃过通缉,亦近了君王身,伺机报仇。

  
  于是,在天长节,舞马助兴时,激怒马群,趁文奉殿大乱之际,行刺天烨。

  
  但,此举在楚瑜和霍子渊的贴身护卫之下,无疑是以卵击石。

  
  纵是失败告终,死士依然拼尽全力为堂哥杀开一条血路,可,也未能助他逃出生天。

  
  堂哥和姐姐之间青梅竹马的纯粹爱情,固然没有因入宫而变质,却是伤了三个人的心,赔上了彼此的性命。

  
  这就是一直以来我所要找寻的关于姐姐清白的真相吗?

  
  当一切真实被残酷的揭开时,有时候,蒙蔽的真相反而更让人接受。可,人却还是渴望着真相,哪怕知晓之后所要背负种种不堪,亦执意不悔,或者,是来不及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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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人生只有情难死(上)
倾霁宫。

  
  现在除了等待,一切都与我无关,等待皇后和德妃的会审,还我清白,或是继续蒙冤。

  
  无若结果如何,都似乎不那么重要,他信我,就足够了。

  
  眸里一直隐隐有雾气泛起,硬是将它忍住。

  
  堂哥,不在了。

  
  他的出现,他的死亡,却牵出姐姐被赐死的真相。

  
  原来,不过是因情失仪,不过是帝王碎心,不过是太后整肃。

  
  我一直苦苦要知道的真相,从堂哥口中知悉时,竟是这般的不同于之前所有的想象猜测。

  
  姐姐,既入宫,旧情不断,君王之心,又岂容得了这私情呢?是不懂,还是困顿其间,无法舍弃,于是,筑成大错!赔上性命!

  
  当之前认定的一切都突然崩塌地呈现出最初的真实,却赫然是另外一种样子,于是,早先积蓄的种种恨悯,瞬间,便失去了继续的意义,然后,无处宣泄的不堪情愫以更绝对的方式撕割着心底。

  
  是对姐姐的无奈,还是,对堂哥的无法原谅呢?

  
  而烨因我所受的伤,是否此刻已经无碍?

  
  小腹又隐隐作疼,一如方才在长门宫时的心痛。

  
  我倚在紫檀凉榻的雕花镂空靠背上,额际沁出冰冷的汗滴。

  
  “芩,芩……”轻轻唤吟芩,走进来的却是望舒,从回宫到现在,就一直未看见吟芩的身影。

  
  “吟芩呢?”我手按住疼痛的腹部,气息不稳。

  
  望舒眉心微颦,用丝帕替我擦去额际的汗水:

  
  “娘娘回宫前,吟姐姐已不在宫内。”

  
  她将手上托盘内的碗盏递于我:

  
  “娘娘气色不好,我用胡荽熬了一点汤,娘娘趁热喝了吧。”

  
  将碗盏接过,缓缓喝了下去,却不辨任何滋味。

  
  “娘娘体寒,以前用胡荽沐浴,驱其寒,如今,表里归一,熬汤服用,更可巩固疗效。”

  
  窗牖外斜射进月华的冷辉,黯淡莫名,洒在我水绿色的裙衫,融进我的眸底,突兀地,那道冷色中,竟和着烛焰,渗出了一点红晕,如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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