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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双阙-第8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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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姮,”姬舆身体俯下,用力地环住我的肩膀,沙哑的声音低低地耳边说:“猃狁为城头之势吸引,无暇顾及别处。晋侯士卒勇武,又有兵戈护卫,你跟在他身边必可周全。”他停了停,道:“现下暂且离开,事毕之后,我去找你。”
  我紧紧地抱着他不肯放开,泪水湿透了他的衣领。
  城头传来一声闷闷的巨响。
  姬舆似下决心一般,直起身,硬掰开我的双手,稍倾,却将我腰下的直兵拔出来检查一遍,又插回鞘中,对我说:“直兵要握好,你多保重。”
  我望着他,摇曳的光影投在他的脸上,似镌刻般深邃,星眸中似有留恋,却是不移的决然。
  凝视片刻,姬舆看向燮,道:“此处尚可拖住一阵,天子早已在王城预备下应变之策,见此处烽燧,必已遣师来救。”
  燮与他对视,肃然道:“虎臣保重。”
  姬舆的目光在我脸上微微流转,稍倾,抬手向燮一揖,沉声道:“姮交与国君。”
  燮目光凝注,未几,端正还礼:“敬诺。”
  城头又是一声巨响。
  燮不再多言,坐到车前,命御人出发。鞭响在空气中划过,沉重的车马声辚辚开动,向前穿过门洞。
  “舆!”我似使尽浑身力气:“我等你!”
  姬舆站在那里,定定地望着我。
  我还想说什么,喉咙却一阵哽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面容被阖起的城门挡去……
  夜风迎面扑来,混着火烟和隐隐的血腥气息,黑暗像一张大口似的要将我们吞没。
  我不时地回望,城墙上却黑黑的,看不到一个人影。
  手中的直兵似仍留着方才的温热,我将它紧紧地握着,如同抓着姬舆的手,不让自己有一畏惧。
  兵车由驷马拖着向前狂奔,众人一语不发,我却仍能从隐隐的急促呼吸声中感觉到迫人的紧张。我看到十余骑人马呼啸着朝我们奔来,燮沉着地喝令,御人不断地扬鞭加速。没有亮光,敌人箭矢便无从发挥,时有破空之声在左右响起,却似打在棉花上一般无所命中。前方,两骑人马迎面而来。兵车引着众侍从左冲右突,我努力地稳定着心中的恐惧,握在直兵上的手捏出了汗。
  一匹马渐近了,我看到上面的人亮起了石刃。车右怒喝操起长戈,金石撞响,只见一挡一划,惨叫声起,那人跌落。车左开弓之声绷响,另一人闷哼一声倒下,随即落在了后面。我的鼻间留下的淡淡腥气。
  道路在前方延展,空气中再也听不到追赶的马蹄声。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轰”的一声钝响,我猛然向后望去,烽火从城上坠下,月光中,青烟伴着原野中隐隐的鼓声飘散向四方。
  心中似有什么在瞬间崩断,我撕心裂肺地大喊:“不!”

  周鼓 + 沃若(全)

  周鼓
  声音出来,似撞到了厚壁上一样,倏而被呼呼的寒风淹没。
  我睁大眼睛望着歧周,充耳而来的是疯狂的呐喊声,泪水滚落,火光染红了半边天空,远远可见王旌的一角仍在城头飘摇,城下的戎人像潮水一般涌上前去。
  最后的一丝冷静被恐惧吞没,我倾身向前,急急扯住御人的衣裾喝道:“回去!”
  “姮!”臂上一紧,燮拉住我:“勿慌!”
  “让我回去!”我大力地挣扎,无奈丝毫抗不过他,心头急怒交加,我低头就要朝他的手腕咬下去。
  “姮!”燮扣住我的肩膀,把我按在车板上。我正欲蹬出脚去,却听他大声向左右命令:“援师已至,稳住!”
  我的动作瞬间停住,惊疑地抬头,援师?
  望向歧周,人声夹着兵刃撞响,依旧喧闹鼎沸,却隐约可以听见一阵低沉的隆隆声,浑厚而密集,竟似是周人戎车的鼓声。光照微弱,城下的情景并不分明,却仍看到戎人的进攻已经出现了乱象,原野上,似有金石交撞的铿锵声传来。
  是觪?我心中一阵激荡,这才发觉肩头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松开了。我坐起身来,燮没有看我,只将双目注视着歧周,面部的轮廓映在火光中,沉静依旧。
  战场上的情势已然急转直下,我们这边却不容乐观。我听到一阵马蹄声渐渐逼来,转头望去,竟是一众戎人正朝这里追赶,他们有人举着火把,只见人影密密麻麻,竟似有几十之众。而前方的道路上,也有许多人马举着火把正向这里奔来,再过不久,我们就要腹背受敌。
  我瞪大眼睛,心再度高高揪起:“燮……”
  “只恐戎人将我等视作了贵重之人。”未等我说下去,燮沉声道。
  我明白过来,戎人一心围歧周,乃为城上王旌吸引。方才城将破,他们又发现这突围的车上携有女子,燮便很有可能被认作身份特殊的人……
  “携妇而逃,”燮冷笑:“安得小觑我周人!”说完,他站立起身,大声下令:“速与援师会作一处!”
  众人应诺,纷纷握紧手中兵器,御人大喝一声,将戎车调转方向,引众人往东飞驰。
  “坐在我身后勿动。”燮微微偏头,低声对我说。
  我颔首,没有答话,心扑扑跳着,双目盯前方。
  夜风夹着朔气的寒冽迎面扑来,身上却不觉一丝冰冷。城头的火光愈加耀眼,各种喊叫声交杂地扑来,我双手紧握着直兵,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不要害怕,不要慌乱。
  不断有流矢飞来,被车左车右竖起的盾牌挡去,像石头击打般钝响。交战双方发现了我们这些不速之客,明灭的火光中,我看到四周有许多戎人包围了过来,加上后面追赶的人,已然步入险境。
  我一手扶在车沿上,膝盖被颠簸的戎车磕得生疼,却一刻也不敢放松,攥着出鞘的直兵,神经绷得紧紧的。燮站在我前面,似无所畏惧,身躯挺得笔直,指挥御人冲入敌阵。
  只见前面的车右挥动长戈,刃上血光一闪,惨叫声凄厉入耳。车后的侍卫也兵器挥戈劈向上前的敌众,金石交撞之声真实地响彻四周,不时有人痛呼落马,又被飞快地抛在后面。
  浓重的血腥味充溢在空气中。御人颇有经验,戎车在他的操控下左冲右突,速度不减,只往敌阵的薄弱处突击。厮杀一阵,援师的旌旗终于眼见着渐渐近了,我看到一辆兵车朝我们驰来。
  车左大声通报燮的名号,兵车上的人遥遥一礼,掉转方向引我们奔入王师阵中。
  鼓声滚动如雷,只见当先的戎车上,一人弁冠俨然,正是觪。
  我定定地望着他,心中悲喜交集。目光相接,觪看到我,眉间倏而释然一展。
  待近前了,他却望向燮,在车上一礼,宏声道:“国君。”
  燮亦站在车上还礼:“太子。”
  “杞觪来迟,”觪没有说多余的话,正色问燮:“不知城内现下如何?”
  燮答道:“城内有虎臣领戍师并国人五千余。”
  觪沉吟,望望歧周,道:“杞觪引豳两千戍师全数到此,虽召师未至,却仍可成合围之势。”
  燮颔首:“戎人器陋,又兼长途奔袭而来,虽众,不足惧也。”
  觪吩咐从人将我安置到了一辆兵车上,命令整军,随后,转身执桴,猛力地在戎车上击起鼓点。旁边的从车上也应和地擂鼓,未几,只见歧周城头王旌一扬,相似的鼓声远远传来,鼓点响彻地夜色沉沉的原野中,激荡而振奋。突然,戎人一阵骚动,我远远望去,歧周的城门已经洞开,火光下,十数辆兵车引着人潮奔涌出来,隐约可见当前的戎车上,一人昂首站立在当中,身形颀长。
  我望着那戎车冲入戎人阵中再见不到影子,心中似火一般燎烧,听到传来的冲杀声,身体僵僵的,掌心泌出了黏腻的冷汗。
  周围人们的士气却愈加高涨,觪宏声喝令,车马开动,他与燮的戎车并行在前,引着王师的阵列向战场驰去。人喊马嘶,我乘坐的兵车也跑了起来,跟在车列的最末,后面拥着徙卒。
  喊杀声如潮水般扑向战场,两面夹击的气势下,戎人虽也有马匹,却已然乱了阵脚,不过依旧顽抗。我望见觪和燮的兵车分开方向冲往戎人之中,无数兵刃在暗淡的光线中划过明亮的一瞬,呼喝声和马匹的嘶鸣混在一起,似乎连城头烽燧的残火也要被血色染红。
  突然,前面一声尖刻的惨叫声传来。我望去,只见不远处的一辆兵车上,车右被一只铜矛透胸挑起,在空中高高一转,整个人被抛向了后面的徙卒之中。
  我目瞪口呆,心中一窒。
  那执矛之人满面虬须,是楚束。
  众人一阵惊怒,纷纷将干戈挥向楚束。他却颇有巨力,将铜矛一扫,兵器折倒一片,竟无人可近他身前。
  倏地,楚束抬头往这里看来。视线刹那相遇,一股寒意猛然窜上我的脊背。我意识到,这个地方只有我一人知道他的来历……未待我往下想,楚束却突然挥矛刺倒面前两名士卒,直直骑马朝我冲来。
  恐惧霎时凝滞在四周,我的心脏几欲跳出胸口,却瞪着他,本能着握紧直兵。
  车左怒喝一声,朝楚束射箭,却被他以矛干挥开,再近前抬手一刺,车左跌落了兵车。下一瞬,那杀气凌然的双眼直视向我,矛头上的鲜红透着寒光掠过视野……突然,一个强劲的弦响破空疾来。楚猛然俯身闪开,箭没有射中他,却将坐骑的脖子贯穿。
  马嘶叫地倒下,楚束也滚落在了地上。
  周围的兵士见机上前,将戈矛向楚束刺去,却被他飞快地挥矛挡去。紧接着,他机敏地站起身,虽没了坐骑,却勇力无改,铜矛随手臂一转,又连伤几人。
  这时,一个熟悉的怒喝声传来,我望去,心猛跳一下,又高高悬起。
  姬舆手持长弓,正站在戎车上朝这里驰来。
  楚束转头,大吼一声,即将矛头迎向姬舆。
  姬舆面若寒霜,傲然从车右手中拿过长戈,抬在臂间直指楚束。
  我双眼望着前方,言语不能,只觉血液瞬间凝住,心跳似乎停住。
  戎车飞快向前,与楚束错身之际,暴喝声起,戈矛“锵”地狠狠相撞。只见刃光划过,火星四迸,楚束的矛歪向一边,矛头已瞬间断去。未待众人反应,姬舆手中的铜戈又是一挥,我几乎悚然出声,只见血雾喷红了空气,楚束猝然沉沉倒在地上,胸口猩红狰狞。
  王师众人见状,顿时群情激昂,楚束横在地上的尸体转眼即被呐喊奔走的人群挡去。我仍惊魂未定,抬眼,却见前方的戎车上,姬舆炯炯的目光看向了我。
  心中虽仍砰砰迸撞,却似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充满,驱散了恐慌。我远远望着他,只觉喉头骤然涌起百般滋味,还未来得及体会这重逢的悲喜,泪水已漫上了眼底。
  只听震耳的鼓声响起,姬舆转身挥戈大喝,士卒呼声高涨,跟随兵车继续冲击向戎人。
  喊杀声雷动遍野,我乘坐的兵车也随人流向前。早有甲士登车补上车左,火光如昼,姬舆的戎车没入人海之中不辨了踪迹,鼓声却仍阵阵传来。
  我抓紧颠簸的车沿望向面前,戎人骑马集结向兵车冲过来,车下众士卒的举起戈矛蜂拥刺去,车左的控弦声中,刃光箭影交错,无数的呼喝惨叫响在耳畔。车兵如利刃在俎,无往不克,所过之处,遍地尽是杀戮过后的狼藉。
  戎人再无力抵挡会合在一处的王师,我听到周围已经有人在呼喝胜利,渐渐会做声浪,一波一波,和着鼓声,将人马的嘶号吞没。
  歧周的城墙渐渐近了,我抬头,烽燧的映照下,王旌上的红色与白色相衬,愈发显得如鲜血般炽艳分明……
  *
  沃若
  十月大蜡,鼓声阵阵,铙磬合鸣。
  社前,彩衣缤纷如霓虹。一名巫女翩然转身过来,口中高声吟歌,唇上的嫣红映着笑靥,在岁末萧条的颜色中,愈加显得艳艳,堪比春日水边的花朵。
  沫轻轻呵出一口白气,搓搓手,双眼却看得有些入神。人们常说商人好巫,如今看来确是不假,连样美好的巫祭,恐怕也只有在故商之地才看得到了。
  “阿姊。”旁边的牟拉拉她的衣裾,小声说:“那女子的脸如何这般白?怪吓人。”
  沫瞥瞥他,觉得好笑:“胡说甚,她可是在仿仙娥的模样。”
  “仙娥?”牟嗤了一下:“她是仙娥阿姊是甚……”
  “嘘!”未等他说完,沫看到不远处的宗伯正皱眉看向这边,赶紧打断,牟随即噤声。
  牟也是个懂得夸赞人相貌的大人了呢。沫不禁弯唇笑笑。
  从镜中或从别人的眼神中,沫也明白自己长得不坏的。许多人都说卫伯的女儿是王畿最好看的女子,在镐京时,她每回乘车到街上,也总有无数的目光追逐而来。
  “那是沫……”她听到人们小声议论道。
  沫知道自己的名很稀罕,因为每个人初听到时都会以为自己没听清,好奇地再问一遍。事情也果然是这样,她长了这么大,从来没遇过同自己重名的女子。
  她问过母亲这名的来历。母亲说,当年她出生时,还是康叔的卫伯正随武王攻入朝歌,回来之后,便给她取名沫。是这样……沫不由感慨,自己与卫国的际遇倒是很奇妙的,君父给自己取名时又何曾想到,不出几年,他又恰恰给封到了卫国……“文王之孙,武王之侄,除了王姬,天下又有几人及得吾女?”母亲常常看着她,骄傲地说。
  沫心里也这么觉得,而且事实也证明,天下人的确跟她们想得一样。从十岁起,便开始有人向卫伯打听沫的婚事,随着年龄一岁一岁地增长,问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今年她已满十四,镐京的家宅更是日日有诸侯贵族的媒人登门。
  这般情景,女子自然是喜悦自豪的,沫也不例外。可她看着那些人,又想,自己的夫君大抵身份不凡,一世的幸福可就是这般?
  她常常觉得茫然,自己将来的生活该是什么样?
  冬去春来,沫随君父返回了宗周。
  三月已至,人人为上巳日准备节庆,贵族们的游猎也一场接一场地开始了。自从沫回到镐京,身边的年轻女子也无不在谈论游苑。
  “……宋、申也为公子遣了媒人来,可沫总说不喜。”太后宫的堂上,卫伯夫人与太后低语道,眼睛向沫瞅来,不掩笑意。
  卫伯与武王是兄弟,卫伯夫人也与邑姜太后交情甚好,新年归来,头一件事便是去王宫里看她。
  声音虽低,却听得清楚。沫坐在席上,只觉尴尬无比,心中嗔怪母亲多舌。
  太后亦含笑,道:“也难怪沫,未及笄之女,选夫婿可须慎重。”她问卫伯夫人:“不知如今卫伯可有合意人选?”
  夫人摇头:“国君也总说不急。”她叹了口气,看看太后,似惋惜不已:“我见师尚父的公孙倒是个个出色,只可惜人人已有家室。”
  太后笑出声来,道:“那些小儿不过好征伐田猎罢了,若有,卫伯还须舍得沫远嫁。”
  夫人笑而不语。
  这时,一位王姬走了进来,向太后与夫人见礼,笑盈盈地说众贵女和沫约好了去苑中游玩。
  太后微笑,让她们下去。沫如释重负,起身告退。
  早春的庭中绿意盎然,阳光也格外的好。步履轻快地出到宫门时,沫抬头望见道旁的老桑已是枝叶繁茂,层叠的桑叶中,压着串串紫红的桑果。
  “如今仲春方过,这桑果竟就熟了。”沫惊讶地说。
  王姬回头,看看那老桑,笑笑:“今年回暖甚早,稍后我等还要回来品桑果。”
  沫颔首,随她往苑中走去。
  宫中的林苑里已是芳草缤纷,来游苑的人不少,贵女们银铃般的笑声阵阵传来,引得不少人驻足观望。
  王姬去找众姊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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