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爱中的宝贝-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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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贝儿此时在他不远处跨在车大梁上凝视着他，她似乎在下着什么决心，乃至眼睛居然渐渐地有些湿润……终于，她又一次启动了车子，坚定地朝青工驶来……然而，她的表情突然冻结，好像发现了什么……
从公共汽车上跑下一个年轻姑娘，她甜蜜而欣喜地边挥手边向青工跑来。
俩人在街边亲热地互相抚弄着对方的头发，而宝贝儿则如同丢失了灵魂一般从工人身边驶过，脸上带着冻僵了的表情驶出画面……俩人随即径直搭着肩膀向马路对面走去。宝贝儿的脸上已经布满纵横的泪水，她发疯一般地越骑越快，似乎生怕由于体内有太多的精力而有理由失声痛哭起来……
刘志（旁白）我疯的理由很简单，就因为我爸的一句话，他说，刘志，你要是能考上大学，我就倒着走！就这句话，一直激励了我三年，我下定决心非得考上大学不可，而且我不仅要考上大学，我还不能耽误谈恋爱，我当时爱上了我们那片儿一位著名的外号叫“小和尚”的待业女青年。我高中三年的作息表是这样的，每天七点到八点，早自习。八点到十一点半，上课。十一点半到十二点，午饭。十二点到一点，午自习。一点到四点，上课。四点到六点，自习。六点到七点，吃饭。七点到十点半，晚自习。
十点半回家。十一点到半夜一点，复习今天的功课，预习明天的功课。一点半，我准时顺着排水管子从我家爬下去，穿过人定湖，去找“小和尚”谈恋爱，我当时发誓一考上大学就和小和尚结婚。四点钟，我顺着排水管子再爬回二楼。四点到七点，睡觉。周而复始，这就是我高中的作息时间表。有时候也累，都快累痞了，但我一想到我爸倒着走的样子，就不累了，1987年我考上了外语学院，法语系，我的法文名字叫佛朗索瓦兹（译名）。
10录像店夜内
一个男人同他的女同伴半倚在沙发上看电视，从男人眉间那道浅浅的伤痕上判断，他就是当年那个追求宝贝儿的男孩儿。如今，他已长大成人，开了这间出租录像带的小屋。
此时，他右手搭着女伴的肩膀，不停地用食指颇有意味地摩擦着女伴丰腴的胳膊……俩人看上去不是很熟。对面，电视画面的反光隐秘地改变着俩人的肤色。毫无想像力的调情不足为道，总之，俩人最终决定接吻，就在此时，门被撞开，俩人惊异地抬头。
宝贝儿站在门口儿，满眼的泪。
宝贝儿在二人惊奇的注视下闯进洗手间。
11洗手间夜内
宝贝儿坐在马桶盖儿上，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突然，她发现了什么，双手在两腿间摸着……她惊慌地发现自己的指间沾满血迹。
12洗手间外夜内
男人站在卫生间门口儿犹豫着，最终决定敲门，刚举手，门开了，宝贝儿站在对面，已经擦干了泪水。宝贝儿我不想上学了，我要工作！
13录像店夜内
电视上正播放法国电影《芳芳》。
宝贝儿坐在电视对面，看得极专注，她是个好观众，随情节的进展时而嬉笑不止，时而泪流满面。后景，支着一桌麻将，男人在其中，不时抬头看宝贝儿，无奈地摇头。
电视画面上《芳芳》已结束，屏幕上全是雪花儿。
宝贝儿呆呆地坐在那儿，半仰着脸望着窗外，微笑。后景，牌局已散，男人冲宝贝儿说着什么。宝贝儿不理，只继续笑，明显沉浸在某种极美的情境中，男人尴尬地站在那儿，看没什么事可做，只得出屋，随手关了灯。于是，宝贝儿的脸瞬间暴露在充足的月色下，她随即闭上眼，抬起手依次抚摸着自己的五官，直至脖颈……突然，她好像听见了什么，猛地转回头，继而站起身，怯怯地向门口走来……
刘志（画外）……我爸到底没倒着走。一上大学我就把要娶“小和尚”这件事儿给忘了，因为很简单，我爱上了法国。大一，我读萨特，我就想当一个哲学家，于是，我开始蓄头发。大二，我读波德莱尔、兰波、魏尔伦的诗，我于是想当一个诗人，特，特法国的那种。于是，那年夏天，我把牛仔裤在膝盖那儿扯了一洞，游遍了大半个中国，我当时觉得自己特法国。大三一开学，我就开始穿西装，打领带，学用刀叉，我想当外交官，我要去法国。大四时，我被分到一家饭店实习，我当时特高兴，心想这回可有机会用法文同真正的法国人交谈了，但到了那年年底，我开始憎恶法国，因为同我说话的法国人大部分是我们饭店保卫处抓的法籍嫖客。毕业时，我本来是有机会去外交部的，但我却选择了当导游，道理很简单，我想多挣点儿钱，因为，我想结婚了……
14录像店外夜外
（幻觉）
宝贝儿开门，一个人走入，俩人面对面坐下。看不清是谁，只两个黑黑的剪影。
15录像店夜内
刘志坐在大架子前，面对着镜头，那局限的光源原来只是月光，从侧面将刘志的脸照亮。刘志想着什么，手又一次捏紧自己的下唇。宝贝儿此时坐在刘志对面，含笑认真地等着下文，奇妙的是，她也喜欢用手抚弄自己的下唇。
刘志……我女朋友是我大学同学，现在在外交部当高翻，我现在还总能在电视上看见她呢，老坐在那些大官儿后面。就在我们要结婚的那年，我记得特别清楚，我当时在西安带团。有一天我就接着一电话，我女朋友打的，她说：刘志，咱们俩不合适，分手吧！
……我当时一下子就蒙了。真蒙了，蒙了的结果就是我把全团的飞机票和护照都给丢了。
重大事故，我也被解雇了。后来我才知道，我女朋友爱上了一个看游泳池的哥们儿，那哥们儿后来我见到了，壮！真他妈的壮！……反正，反正我要是一女的，我，我也跟他好！
宝贝儿被刘志自我解嘲的话逗得笑出声儿来……
刘志……爱情这东西，有时候真挺魔幻的！从那以后，我在家呆了半年，要不是我爸又快疯了，我还能呆！……真的，有时候，什么都不干，挺好的！……后来，我就认识李洋了。（笑）我俩认识时特逗，我记得特清楚，他是我当时女朋友之一的男朋友之一，有一天，我们俩，就，就撞上了。在那女孩儿家，当时反应特逗，我们仨就，就站那儿，谁也没说话，后来，我，我们俩就互相看，看到最后就，就乐了，我们俩就成哥们儿了。……李洋，好哥们儿，“人大”的……后来，李洋就把我介绍到现在这家公司
来了。我干了，有，有三年了吧？我干得不错，吸取了以前的全部教训，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到了今天。现在我是公司河北保定地区这么一，一小主管。我那么想，再有个三五年，只要不出差错，老板能把这个，这个整个华北根据地全割给我？！……不知道……
刘志掏出水又喝了一口。
宝贝儿也抿了一口桌上的茶。
刘志……这几天出差，其实事儿早完了，但也不知为什么，就不愿意回北京……我就突然，突然想好多事儿，我想我当年要是真得了一次第二，我妈会怎么样？她真会像她说的那样就不认我了？还有，你说，我干吗非挺累地逼我爸倒着走呢？真的？弄得我到现在都严重缺觉，可问题是我明知道他，他不可能倒着走，永远也不会……还有，这是最让我费心的，我小时候成天价我想什么呢我？……可我还是想不起来，真想不起来……然后我就开始总结长大是怎么回事，我想通了，其实成长的过程一点也不像人说的，是吧，是一个被给予的过程，我认为正相反，成长意味着从我这被拿走的过程。证据很简单，我觉得我小时候比现在“飞”多了……你再比如，什么是未来？未来的意思真是不知道的事物吗？不是，反正我在想以后的事儿时同想以前的事儿时一样平静、无聊，甚至有些口干舌燥，我知道我以后也不会干什么，同我以前一样，除了较劲，跟别人较完劲，然后跟自己较劲……最后，我就想到了死亡，死是什么？有两种情况，一种是真有一个死后的世界，反正现在谁也不能证明没有那个世界，也许真有好多不知道的事物，换句话讲，死后真有个未来。另一种情况是，死了就是死了，什么也没有。你照样什么也不干，但即使是这样，也比现在强，因为你至少不知道你什么也没干，那就起码比现在省心……
刘志说到这儿，突然感到一股浩大的悲伤侵袭着他，他捂住脸。
刘志（抽泣）……可，问题是，我真他妈挺怕死的……
宝贝儿也哭了，她站起身，走到刘志身前，抓住他的手，紧紧地拥抱着他。
宝贝儿可是，有一件事儿你忘了想了，你没想爱！
刘志缓缓地抬起头。
刘志爱？……是，我没想，因为我无从想起，因为它太远了，它离我，比死还远！……行了！说了这么多话，我该走了！
刘志欲起身，被宝贝儿按住，她扶着刘志的肩膀，蹲下，仰脸望着他。
宝贝儿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刘志……不知道……也许，我觉得你可信？
宝贝儿（笑）不！因为缘分，因为咱俩有缘！你知道吗，我一直在等你，等了你这么多年……
刘志（笑）……你别逗了！哄小孩儿呢你！……什么叫缘分？我最不信……
宝贝儿（打断）缘分就是你喜欢捏下嘴唇，我也喜欢！
宝贝儿欣喜地摸了摸刘志的下唇。
刘志是，是吗？你也喜欢……
宝贝儿还有！你是天马座，我是金牛座，书上说，天马座的人……
刘志打住！打住！……我最不信的就是这个。我都怕了，我女朋友和我特配，到了还是跟肌肉跑了……你呀，省省吧！
刘志边收拾背包，边向外走，宝贝儿在他身后急切地喊。
宝贝儿哎，回来！你去哪儿？
刘志站在门口儿。
刘志不知道！两条路，要么死，要么活……
宝贝儿你不会死的！
刘志缓缓转过身，盯着宝贝儿。
刘志你怎么知道？
宝贝儿因为缘分，因为你是天马座，我是……
对这答案刘志明显地感到有些不满意，他又一次习惯性地笑起来，那种嘲讽的笑，同时，手已经推开了门……
宝贝儿（大声）……因为我爱你！
刘志僵在门口儿。
宝贝儿……因为你是第一个把自己的一切都告诉我的人，第一个！我……你呢？
你爱我吗？
刘志不知道！我……根本就不认识你！
刘志走出门，尽管明显地有些犹豫。
宝贝儿望着空空的门板，突然笑了。
宝贝儿你会认识我的！只要你还活着……
宝贝儿微笑着坐下，同样的月光清亮地趴在她脸上。宝贝儿望着对面的电视屏幕，自顾笑出了声儿，脸上荡漾着幸福。
屏幕上，依旧是雪花一片。
16公共汽车日内
刘志坐在公共汽车上，照例那身旅行者的打扮，座位旁斜靠着那只大旅行包……光影以及窗外景致的反光混乱地掠过他的脸。他在唱歌，合着耳机中的音乐，调子忽高忽低，但感情充沛，好像在舞台上表演一般，声情并茂，他脸上的晦气及沉重一扫而光，代之以某种充分而盲目的激情，那种大难不死的人才会有的，对于重新降临的生活略嫌夸张的感动。他像拍MTV一般冲着镜头大胆地抒着情，配合着偶像派通俗歌手们常用的自以为是的手势。
刘志（唱）你在我心中是最美，每一个微笑都让我沉醉……
他一定觉得自己唱得很好，尽管听上去有些走调，这是跟着耳机唱歌的人常犯的错觉，于是，他看上去有些滑稽。
刘志正给对面的一个小女孩儿唱，她至多七八岁的样子，饶有兴味地看着对面这位怪异的叔叔为自己忘情地表演……她不时格格儿地笑着，看得极专注……
刘志被自己惟一的听众激励着，越发忘情起来，求爱一般地唱着。
孩子的母亲注意到了这一情况，她起先感到有些难以置信，继而，当她看到刘志脸上的真诚绝没有任何从事某种游戏时的做作与虚伪时，几乎是厌恶了。
母亲神经病……
接着，她生硬地拉着女儿向车门口儿走去。女孩儿似乎不甘心，不停地回头……
刘志也不甘心，唱得越发起劲儿，诀别一般。
透过车窗，小女孩儿一只手拉着妈妈，另一只手怯怯地冲刘志挥着再见，很明显，她喜欢这位“没正经”的叔叔。
刘志边挥手边唱着最高昂的一段歌词……
17女士内衣店日内
一间巨大的女性内衣陈列大厅里，我们随着一个人的主观镜头掠过一个个真实的女性以及她们对于自己的一系列不切实际的幻想——那些精心炮制的，尺寸精细的，穿着各式内衣搔首弄姿的光洁的橡皮模特儿。
大厅内人不是很多，这显然是一间高级内衣店，装修豪华……最终，这个人的目光停在了一个立式模特身前。这个高大的虚假女性有着一张维纳斯一般圣洁的欧式面孔，她高高耸起的双乳上顶着一只几乎全透明的乳罩，她略微有些俯视的冷漠眼神以及长长的不合比例的脖颈，令她看上去像一位刚刚被神派到人间的专门宣传内衣的女神。她有着一对令每一个男人浮想联翩的最为人性的乳房，却同时拥有一副只适合于远远朝拜的最为神性的冰冷面孔，她像一道圣旨一般只允许阅读，但绝不容侵犯……
画外，始终播放着各种打折的大好消息……
来者是刘志，应该说他的变化很大，头发短了，整齐地向后梳着，显得成熟了许多，当然，在另一种意义上，也可以说是衰老。他打量着眼前的模特儿，目光恍惚，那神情看上去像一个人站在一处绝世的古迹前，觉得自己该想点什么，却又无从想起，满脑子除了感慨一无所有，他是那样专注，以至于没有发现身后出现的女人。女人隐蔽地将目光逡巡于模特儿及刘志之间，那目光像一位随时准备出手抓证据的人民警察……刘志犹豫了片刻，继而伸出手向模特胸前摸去。女人反应奇快地打了一下他的手背。
女人你干吗呢你，丢不丢人呀你！
刘志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妻子，他有些慌张，结结巴巴地。
刘志……没，没有，我想看看多少钱……
女人边唠叨着边拉着刘志向外走，不时紧张地环顾着四周。
女人得得，走吧，看什么看，一个大男人……
18商场日内
刘志同妻子裹在形形色色的人群中走在商场宽阔明亮的走廊里。
妻子不时地拍打着刘志的背，好像在为他弹灰，嘴一刻也没合上，皱着眉，好像领着自己永远不停犯错误的儿子……画外，减价的消息还没播完，广播员夸张的兴奋语气让人觉得似乎整个商场都在等着折价出售……
妻子突然站住，拿出电话，兴奋地说着什么，一侧的刘志也站住，无聊地四顾看。
妻子打电话，极兴奋。刘志站在一侧，四下转着头，突然，视线集中在一个方向上。
妻子……噢，真的！那太好了！那来吧，有日子没打了，咱今儿多干它几圈儿……不行不行，别叫她，我怕她，牌德有问题，输了就红眼，玩儿命似的。不远外，透过不停划过的人流，一个售楼小姐正站在摆放着沙盘的简易柜台后向过往的行人发资料。她明显地察觉到了这边刘志的目光，边发资料边不时娇媚地冲这边笑笑……
这边，妻子似乎暂时没有挂断电话的意思，拿着听筒踱着脚狂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