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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大越狱-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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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夫子,真有你的,这鬼玩意儿又能撬、又能钻、又能割,啥都能干。”张桂花由衷地赞叹道。

“这件宝贝可得藏好,防止鬼子突击检查,要是被搜走就全完了。”洪云林提醒道。

“嗯,平时最好把它放在号洞里,用的时候再拿出来。”邱正东建议道。。

众目睽睽之下,孟松胤蹲在地上开始了另一项奇怪的工作:用铁麻花在红砖上用力刮擦,刨下许多砖红色的粉末来,细心地收集到一只空纸盒中去。

“孟夫子,这又是什么戏法?”旁边的老鲁揣摩了半天没明白。

“我还真想不明白,这跟逃跑有什么关系?”郭松自言自语道。

“就你那脑瓜,咋能跟人家大学堂里念过书的人比!”张桂花鄙夷地说道。

“你脑瓜好?”郭松翻了翻白眼抢白道。“你把自己的名字写出来让我瞧瞧,要是张桂花三个字一笔不错,我马上给你磕三个响头。”

“不认识字又咋的?”张桂花不高兴了。“小鸡不尿尿,各有各的道,老子的本事不在这里。”

“行了,等明天浆糊一来就成了。”孟松胤收起纸盒。

大家顿时大眼瞪小眼:越狱用浆糊?

睡觉前,郭松又来了花样,在板上走过几个来回,终于憋不住气了。

“我说,咱们得好好合计合计了,”郭松用严肃的口吻对众人说道,“龙头这一去,少则一礼拜,多则半个月,咱们总不能……”

他本来想说“群龙无首”,但又有点不好意思。

孟松胤心想,这厮真是个机灵鬼,看现在已经没有危险,竟然还想找机会过一把权力瘾。由此可见这个小集体里面,别看好些人低眉顺眼、唯唯诺诺,可一旦风生水起,谁都不是省油的灯。

“对,这话有道理,总得有人先把号房管起来,”孟松胤首先表态,“六号房的龙头,顺理顺章应该是你。”

“那可是个顶着磨盘做戏,吃力不讨好的差使,”郭松勉为其难似地苦笑了一下,算是给面子答应了,“就说龙头吧,事情是咱们大家一起干的,可黑锅他一个人背。”

作完这一局部的人事变动,紧接着又召开了一场紧急会议,议题有关月京未来明天将要送来的那个“人儿”。

“没什么大不了的,”现任龙头郭松与其说是在鼓励别人,还不如说是在安慰自己,“咱们人多心齐,还怕他一个?一人一拳就把他揍扁了。”

“放心,咱们弟兄总归胳膊朝里弯。”张桂花连忙表示一致攘外的决心。“管他来的是谁,看我不整死他!”

“进门就升堂,先来个下马威。”蒋亭虎也表了态。

“揍,不服就揍,服了也揍。”陆雨官又像平常那样放屁添风。

十四、疤脸煞星

一大清早,月京未来所说的“人儿”大驾光临。

天哪,好一个人儿!

从身穿红色囚服这一点来看,人儿显然是从外牢队伍中抽调过来的,看样子年纪四十不到,身材魁伟、肌肉发达、脸相残暴、表情冷漠,颊上有一道长达三寸的伤疤,由于创口太深及缝合工艺欠佳,以致于皮肉外翻,泛着油亮的红光,活像一片被犁开的土地。

“大家听好喽,我是湖南人,”新龙头像回到自己家一样神态自若,说话似乎还算客气,“大家懂味呢,日子都还过得,要是哪个跟我逗把,惹老子不痛快,好吧,我让他后悔爹妈生了自己,晓得啵?”

说完这番简洁明了的开场白,他开始逐一打量屋子里的每一张面孔,似乎在辨别着什么,而且很快便像一条优秀的猎犬一样嗅出了异样气息,立即将目标锁定在坐在铺板顶端的郭松身上。

“让一让,”人儿斜着两眼,高抬下巴显出挑衅的神情,“腾个地方。”

铺板的顶端无异于龙床,乃六号房政治、经济和权力的中心,当然不是可以随便“腾”的,只要挪动半步,就意味着将龙头大爷的位置拱手相让。孟松胤开始庆幸,昨天要不是郭松心血来潮要过当龙头的瘾,今天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也许就是自己。

在场所有的人都明白,就郭松和疤脸之间,完全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对垒,甚至还不足以形成对垒的局面,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郭松当然不是笨蛋,早就掂量出自己到底有多少斤两,自打疤脸一进门,脑子里就已经拨开了算盘。

“老哥,你的来头,大家都有数,所以兄弟什么都不说了,”郭松艰难地咽了口唾液,尽量使脸色保持平静,以便打造不卑不亢的形象,“老哥,我就问一句,你能不找我这些弟兄们的麻烦吗?”

这话的前半部分是说给大家听的,先挑明疤脸的来头,有日本人撑腰,所以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这样就找个冠冕堂皇的台阶自己走下来了;后半部分,其实也是说给大家听的,意思是为了保护亲爱的弟兄们,所以只好大义凛然自我牺牲了。

孟松胤想,最艰难的第一回合开局还不错,郭松这小子也不是白混的,并非一点脑子都没有,这番话既保证了自己的安全,又尽可能地不失体面。要是真信了蒋亭虎、陆雨官之流“进门就升堂来个下马威”、“不服就揍,服了也揍”的豪言壮语,那就彻底完蛋了。

“那得看老子高兴不高兴唦。”疤脸一点也不领情,浓重的湖南口音中透出不容置疑的决断和强横。

这是所有人都没有料到的,没想到这家伙这般油盐不进。

“老兄有点不讲义气了吧?”郭松尽最大的努力使口气强硬起来。

“义气?”疤脸一瞪眼翻了脸,那道伤疤像蚯蚓一样鼓了起来,“老子没功夫跟你们费脑壳,摆明里说,是你们这帮勺儿①自己有眼无珠。老话说,不识字好吃饭,不识人难吃饭,傻小子连鸡巴的正反面都没搞清楚,就嚷嚷着要上大姑娘。老子废话不说,你个勺儿到底腾不腾地方?”

①湖南土话,傻瓜、蠢货。

前因后果已经讲得一清二楚,自然再无周旋的余地。看不出五大三粗如同一台压路机那样的疤脸,竟然有着瑞士钟表一样精致、细密的头脑,难怪能在野川所内出落得左右逢源、游刃有余。

孟松胤想,真不能小瞧了月京未来,其实每座号房的人员安排,包括龙头、龙尾、贵族的比例,看似随意搭配,实际上全在精密掌控之中。比方说,真正的恶棍,如果在一个号房里投入势均力敌的两、三位,那么不出半天,医务室就有得忙了。现在看来,这个原来属于韦九把持的六号房,还是属于口味比较清淡的类型。

“勺儿”郭松,现在完全像只斗败的公鸡,只能悲哀地“腾”了那么“半步”,因为他很清楚自己的鼻梁肯定硬不过对手的拳头。

一场武装夺取政权的战斗尚未打响便刀枪入库。

“哪门滴,不爽唦?”看郭松两眼一翻一翻还有点不买帐的意思,疤脸又提高声音嚷了一句。“有脾气说话,老子不把你这勺儿整得拉稀,算你大便干燥。”

疤脸得意洋洋地坐上龙椅,就像康熙大帝盘踞在紫金城里那样,阔气地掏出一整包“金蝙蝠”香烟,近于铺张地连抽了两支。

朱二宝一看现在正是风起云涌、改朝换代之际,再不革命,更待何时?于是三步并作两步地直奔疤脸。

“大哥。”朱二宝诚恳、驯良地一脸微笑,捧着自己的饭碗给新龙头当烟灰缸。

谁知疤脸不吃这套,眼一瞪,抬手便是一个响亮的大耳刮子,扇得朱二宝后退两步,灰黄的面皮上泛出一只酱紫色的掌印。这样气吞河山的巴掌,韦九还差点意思。

“他妈的,谁是你大哥?”疤脸是真正的软硬不吃。“少跟老子套近乎。”

朱二宝将“烟灰缸”轻轻摆在疤脸面前,缩头缩脑地退朝下殿。

“算你懂规矩。”疤脸打量着可人疼的朱二宝嘴里哼哼道。

“谢龙头。”朱二宝顿时面露喜色。

疤脸非常满意杀鸡儆猴的效果完全达到,抽完烟去天井里转了一圈,暂时没找任何人的麻烦。这一转不打紧,孟松胤被吓得差点闭过气去,要是那厮不经意间用手去碰触铁丝,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呢?

还好,天井里什么事都没发生。转眼工夫,已是“上啃①”时间。

①黑话,吃饭。

“你,负责打饭。”疤脸一指朱二宝。

朱二宝受宠若惊,连忙灵活地窜至门边去递接饭碗,同时自觉取消了刚实行的“不克扣”新政。他的操作流程与以前的老规矩并无明显不同,只是克扣的份量更厉害了一点,也算是新官上任三把火。

但是,疤脸并未按惯例与元老院贵族共享克扣下来的部分,更加令人吃惊及气愤的是,这个可恶的家伙最后并未吃尽这份数量大于食量的汤泡饭,随后采用丧心病狂的方式来处理宝贵的食粮——统统倒入便坑!

这一触目惊心的行为在每个人的心中都引起了震荡,人们有充足的理由认为,这家伙可能疯了,或者本来就是一个疯子。对于新任统治者来说,需要的就是这种震撼效果,在一个响亮的饱嗝作前奏之后,这名疯子暂停一切疯狂行径,开始安静地享用“金蝙蝠”香烟。

在这种沉闷气氛的笼罩下,漫长的下午变得令人难以忍受。人们像惊弓之鸟一样呆坐着,连习以为常的午睡也自然而然地取消了。

“喂,你,你,你们俩搭伙演个‘划船’让老子乐一乐。”疤脸穷极无聊,突发奇想。“演好了,晚上赏你们俩每人一两饭。”

疤脸钦点的是朱二宝和黄鼠狼——柿子拣软的捏,朱二宝这活宝是块天生的贱骨头,黄鼠狼看上去也硬朗不到哪里去——拿这两个宝贝开刀万无一失,借机正好观察号房里其他人的反应,然后度身打造各个击破的对策。

孟松胤不知道这“船”怎么个划法,但知道准没好事。

朱二宝抖擞精神自导自演,开始指手划脚地指导黄鼠狼,看得出来,这家伙颇有意要在尽短的时间里博得新龙头的欢心,作出这点牺牲,完全是合算的、必要的、经济实惠的。

“划船”说简单也简单,俩人面对面坐在铺板上交叉双腿,屁股压在对方的脚背上,同时伸出两臂抓住对方的双臂,随后前后晃动身体表示正在风浪中颠簸——孩童们都会得心应手地玩这把戏,但对成人来说却未免稍显难度,更别提一边艰难地“行船”,一边还得喜气洋洋地引吭高歌:“天涯呀海角,觅呀觅知音,小妹妹唱歌郎奏琴,郎呀咱们俩是一条心……”

不简单之处,在于这两位倒霉的朋友得光着屁股表演!试想,两名成年男人,将裤子褪至膝盖处,光着乏善可陈的屁股在那儿扭捏作态,该是何等狼狈和可笑。

但是,除了哈哈大笑的疤脸,没人笑得出来。

疤脸一个人在那儿狂笑,自己也觉得毫无意趣,而且颇显得像白痴一样。关键一点,无非又说明了另一个事实:大家并不给自己面子。

这么一想,不由得怒从心起,眉头一皱,马上改变战略。

“你,上去划一会儿!”疤脸一指张桂花。

自打进入号房,疤脸就在观察、分析所有人员的成份和实力,得出的结论是:元老院贵族中,实力最强者非张桂花莫属,倘若改用擒贼先擒王的手段,只有先将其击破。

张桂花装作没听见,以前成天把“小样,看我不整死你!”这句话挂在嘴边的六号房金牌打手,怎么可能光着屁股做小丑?

“他妈的,耳朵聋了?!”疤脸一脚踹去。

张桂花顿时脸色发紫,腾地站了起来。

“别他妈给脸不要脸,”疤脸大骂道,“不买账,老子让你演小鸡拔河!”

“小样别穷得瑟,老子也不是好欺负的!”张桂花被逼上了绝路,干脆破罐子破摔。

疤脸没有第二句话,跳前一步,挥拳便猛击张桂花的脸颊。

张桂花负痛抵抗,但肚子上又挨到连续的击打,喉咙里“喔哟”一声叫,无可奈何地软瘫在铺板上。

“下次老子让你半身不遂。”疤脸收起他那一对骨节扁平,拳峰上布满厚茧的拳头。

孟松胤事后问老鲁,什么叫“小鸡拔河”?老鲁扑哧一下笑出了声:“用一根细布条,正当中栓一根草梗,两头分别扎在两个人裤裆里的那话儿上,面对面朝相反方向使劲拽,地板上再划好线,以草梗过线定输赢。”

还好,关键时刻铁门一响,月京未来探头把疤脸叫了出去,小鸡拔河这事暂时搁置。

“看来日本人要摸一下号子里的情况。”郭松轻松了一些。

“你估计这畜生是临时呆几天,还是就此留在六号房了?”孟松胤问老鲁。

“说不准。”老鲁摇摇头。

“你们几个混蛋,”郭松突然来了气,指着蒋亭虎、陆雨官骂开了:“一个个说得比唱还好听,把老子架起来往天上一扔,自己倒跑了。”

“兄弟,不是哥几个存心不抬你,实在是抬不动啊,”蒋亭虎被骂得顶不住了,“再说了,你锣鼓家什也没敲开来,哥几个也不能先竖起来打头阵啊。”

这几句话把郭松说得哑口无言,是啊,你自己先蔫了,怎么怪得了别人。

二十分钟后,疤脸回来了,果然满身烟味,神情舒坦。

五点来钟的时候,晚饭送达,但可恶的家伙又将大量剩饭按中午的处理方式如法炮制。

吃完自己有限的定量,并且眼看着一大碗汤泡饭被倒入便坑,孟松胤突然感到一阵阵饥饿感袭来,甚至比进食前还要难受,好像沉睡中的肠胃被一下子唤醒了。这也难怪,进来这么久了,肚皮里的油水早就消耗殆尽,再这么下去,不知道身体会不会垮掉。

“铺被,睡觉,不许再说话。”疤脸命令道。

天还没黑,竟然这么早便睡觉,真令人哭笑不得。

本来的饭后闲聊时段被自然而然地取消了,很明显,统治者不希望臣民们相互间作过多的交流,思想和言论过于活跃,有百害而无一利,而防微杜渐,未雨绸缪,才是治理之本,也是已被证实了的经验和真理。

第二天,疤脸依然毫不留情地毁灭宝贵的粮食。

众人仍旧肌肠漉漉,李滋甚至还晕倒了一次,本来好好地蹲在那儿,站起来时咕咚倒地了,一头一脸全是冷汗。

中午时分,天井里的阳光非常好,疤脸晒着太阳抽烟,朱二宝赤胆忠心、义薄云天地蹲在旁边以便随时伺候,两人的心情似乎都非常愉快。

疤脸把抽剩的烟屁股赏给朱二宝,往墙上一靠打开了瞌睡。

老鲁一看是个机会,忙拉着耿介之、邱正东和洪云林走到墙角,商量是不是应该团结起来,使用某种方式正式跟疤脸斗一次,否则长此以往,事情只会越来越糟。郭松这样的人,平时在弱者面前凶狠霸道,但见了强者就跟灰孙子一样;蒋亭虎和张桂花、庞幼文等人虽有血性,但也首鼠两端,挑不了大梁;其他人得过且过,不大可能揭竿而起……“是不是要给畜生治病?”林文祥看出异常,走过来直截了当地问。“如果是的话,算我一份。”

“我也加入。”不远处的庞幼文听到后立即表态。

“好,我来想想,怎样搞才能叫日本人抓不住把柄。”老鲁点点头。

但是,事情到了下午三点来钟的时候发生了变化。

韦九被提前放还了,据说是因为四间暗牢不够用,还有更重要的犯人需要关押,所以让韦九占了个便宜。

俗话说,一山容不得二虎,现在二位龙头同处一室,如同两块石头碰撞在一起,注定了将会爆出火星来,不知道月京未来如此调度究竟是怎么想的。

从目前双方的实力来看,比方说体格强健和脾气暴烈的程度,每天三顿都能吃饱的疤脸自然占据上风,特别是摆明了身后还有强大的支撑,心理上更具优势,所以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韦九绝无胜算的可能。

“弟兄们,准备好水,我先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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