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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热的雪 作者:[苏] 尤里·邦达列夫-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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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产生了某种安宁和幸福的感觉,得到片刻安静的休息。此刻,仿佛有一层幽暗而温暖的、发粘的雾气迎面涌来,把他紧紧地包住了。但是,朦胧中又好象有个东西搅乱了他的安宁,冲破了薄膜似的睡意,这个东两在旁边窜来窜去,开始燃烧,冒出金色的火星,金星又化成了一片阳光。这时,眼前浮现出远方故乡的那条可爱的小巷,夏日雨后,阳光照着蔚蓝色的水洼,亮闪闪的反光透过了檄树的枝叶。“这是什么巷子呢?”他仿佛又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和两道弯弯的眉,耳边响起谁的声音:“螽斯,亲爱的!……你晓得我们到哪儿去吗?你在充好汉吧?”“我不是螽斯!这是孩子们用的词儿,干吗这样叫我?……是呀,我们上哪儿去?走了这么久,究竟是上哪儿去呢?”
  库兹涅佐夫惊醒了,睁开了眼睛。周围静悄悄,雪茫茫,耳衅是嚓嚓的脚步声……
  他惊恐地四下张望,不相信自己在这么短的几秒钟内竟打了个盹儿。鲁宾在旁不紧不慢地走着。库兹涅佐夫对自己的昏迷状态感到害怕,连忙站停下来。
  鲁宾也站住了。两人面面相嘘,都不说话。鲁宾带着哨音在喘息。
  “鲁宾,”库兹涅佐夫舌头不大灵活地说。“你向右走十米,到那儿去看看,要不然……”
  他没有说明这个“要不然”是什么意思。两人心里都明白:“要不然,我们可能会走到德国人的战壕里去。”
  “现在我们都糊里糊涂,中尉同志,”鲁宾带着顺从的表情说,在雪地里跺跺脚,向右走去,而库兹涅佐夫打了个盹儿后稍觉清醒,对于危险的感觉恢复了。他生怕再打盹儿,就重重地跨步向前走去,心里想:“为什么他说我硬充好汉呢?是啊,鲁宾。我最怕显得软弱无力,最怕在你和其他人面前显得软弱无力。这一切不是我在干,而是另外一个人,这个人在我心中,可是我不知道他是谁,也不想知道,随他去吧!……鲁宾,你要了解我,我现在同样糊里糊涂。但是我们一定要走到山沟才安心,才算尽到了责任……虽然我明知道这样做毫无意义!对不起你啊,鲁宾!……”
  干巴巴的一阵枪声从背后传来,打破了草原的寂静。枪声仿佛把库兹涅佐夫猛地向前推去,他在迷糊中马上想道,既然背后打枪,那么他们一定是不知不觉越过了德国人的战斗警戒哨。
  他本能地扑到地上,从脖子上拉下冲锋枪的皮带,喊道:“鲁宾,往回走!”
  但他发现鲁宾从山沟边朝他拼命奔来。
  “中尉,中尉,我们的人出岔儿啦!……你看,朝后看!……”
  “鲁宾,到那边……跟我来!”库兹涅佐夫命令道。这时又传来了冲锋枪短促的射击声和手榴弹的连续爆炸声。他转身向弹坑和装甲运输车那边,即德罗兹多夫斯基一行人刚刚爬去的地方猛冲过去。他边跑边想:“那儿怎么啦?碰上德国人了?过不去吗?”
  背后,镇上的大口径机枪发出了低沉而粗野的吼声。整个草原动荡了,在闪烁的火光下,一会儿显得宽阔,一会儿又变得狭窄。弹迹窜过头顶,驱散了空中的黑暗。库兹涅佐夫和鲁宾踩着自己的影子向前跑,影子在雪地上斜斜地跳动,又轻飘飘地溜走了。
  “鲁宾,向装甲运输车靠拢,向右!”库兹涅佐夫已经看到了前面的弹坑和右边两辆黑黝黝的装甲运输车,几条弹迹就在车边的雪雾里闪亮。
  前面,又有几颗手榴弹爆炸了,枪声响成一片,子弹嗖嗖地乱飞。库兹涅佐夫气喘吁吁地跑到一辆装甲运输车跟前,从那儿看到了全部情况.
  从几辆被击毁的德囤坦克后面,鱼贯地窜出一伙人来,朝山岗上两辆履带式车子奔去。在照明弹的亮光下,这两辆车可以看得清清楚楚。装甲运输车后面狼藉着德军坦克的残骸。在这个坦克墓地前面是一片开阔的洼地。几条黑影在洼地的雪里爬着,从那儿频频传来了我军冲锋枪的低沉的吼声:黑影正在射击履带车和朝它奔去的德国人。山岗上,几个人影吊在一辆履带车上,车子发动起来,离开原地,转了个弯,向侧面驶去。另一辆依然停着,从里而喷射出一道道火焰——德国人在用冲锋枪扫射坦克前面的洼地。
  “鲁宾!向履带车开火!……狠狠打!”库兹涅佐夫吼道,一面用发僵的指头恶狠狠地勾动着扳机。由于后座力的缘故,枪托撞击着他的肩膀,刺目的火光照亮了草原,草原似乎突然晃荡了一下。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克制仕自己,要不然整整一盘子弹一口气就打光了。
  “这些毒蛇!毒蛇!……”鲁宾在旁边声音嘶哑地骂着。“掐死你们还不解恨!活活掐死你们!……”
  “鲁宾,手榴弹!……朝车上扔手榴掸……快!”
  深红色的火光喷出枪口,在鲁宾那咬得紧紧的牙齿上闪耀着,照亮了他那贴住枪托的阔脸,脸色凶狠可怕,象喝醉了酒一样。
  鲁宾一时没听见命令,库兹涅佐夫就使劲拍了一下他的肩肪,狂怒地大叫起来:“手榴弹!手榴弹!”
  鲁宾这才停止了射击,右手在大衣口袋里乱掏了一阵,然后从车边跳开两步,侧身拔掉手榴弹的保险销,“嗯”地一使劲,朝山岗上投过去,随即又掏出第二颗,猛挥胳膊,扔了出去。两颗手榴弹相距不远,先后爆炸,斜坡上闪起了两道红光——手榴弹没打到履带车。
  “啊——!这条死爬虫!”
  鲁宾叫骂着,抓起冲锋枪,挨着库兹涅佐夫卧倒在装甲运输车的履带下,对准履带车又扫了长长的几梭子。库兹涅佐夫知道这样下去弹药很快就要打完,况且他们又没有储备的弹盘。他立刻产生一个想法:应该向洼地、向德罗兹多夫斯基一组人靠拢,虽然这样做势必会把德国人的火力吸引到自己身上来。这时,洼地里我方冲锋枪的回击声渐渐稀疏了。库兹涅佐夫松开手指,扳机弹了回去。他用胳膊撑起身子,朝火力越见减弱的装甲运输车那边望去。
  “鲁宾!这儿……你留在这儿!……吸引敌人火力!我到他们那边去!懂我的意思不?听见吗?要爱惜弹药,算着打!……我上他们那儿去……”
  “快去吧,中尉,这里有我,”鲁宾象个昏迷的人,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来,他张口露齿,仿佛要装出笑的模样。“我在这里趴一会……若是再有一两盘子弹,中尉,我可要象捏死臭虫那样收拾这帮下贱坯!……”
  “巴拉贝伦枪你拿着吧!子弹满满的!”库兹涅佐夫忽然想起了那支缴获的手枪,感到它沉甸甸的重量,就把它从大衣口袋里构出来,丢在鲁宾面前的雪地上。“我有‘TT’式手枪,子弹装得满满的!一定要节省子弹,听到吗,鲁宾?!”
  雷鸣般的大口径机枪压倒了冲锋枪的射击声,从镇口扫射洼地。镇上左边一排房屋的窗户里,又有三、四挺机枪匆匆地打响了。弹迹擦着装甲运输车飞驰而过,有的消失在斜坡上的雪堆里,有的从洼地后面那些坦克的钢板上反跳回来,向明亮的云层盘旋上升。
  库兹涅佐夫时而卧倒,时而站起,时而扑进弹坑里,这样向洼地跑了大约五十米。德国人借助照明弹爆炸时的亮光从履带车上居高临下地扫射洼地。这种局面使库兹涅佐夫心头沉重起来,全身如同灌了铅似的,压抑得透不过气来。有几次他跪下来,向山岗打出短点射,但是他的心急速地跳动起来,耳朵里好象有几把锤子在敲打,连自己的枪声也听不见。履带车在继续向周围喷火,库兹涅佐夫想找出那些喷火口的位置。这时,他的脑海里出现了这样的想法:“他们为什么不向坦克那边转移?为什么还不动?为什么躺在敌人的炮火下?应该向前进,向前,到坦克后面去!”
  库兹涅佐夫跑到被击毁的德国坦克前面的洼地的斜坡上,他看到的第一个人是乌汉诺夫。后者趴在离山岗一百五十步左右的一个雪堆旁,用胳膊把俘虏揿在雪里,把胸膛压在他背上,就这样向山岗上的履带车射击。他很爱惜子弹,打几枪就向右,朝坦克那边爬一段,嘴里骂着,把德国人使劲拖过去,重又把后者揿在雪里,压在自己身下。离雪堆几米的地方扔着一只空弹盘。
  “乌汉诺夫!到坦克那边去,跑步!”库兹涅佐夫冲过去,扑在他身边,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向坦克跑步!……一分钟也别耽搁!向坦克跑步!……听到吗,乌汉诺夫?”
  乌汉诺夫向库兹涅佐夫转过头来,脸上带着愤激和疯狂的神色,简直使人认不出他了。一点红光在他那不锈钢的门牙上闪了一下。
  “中尉!……到连长那边去……快去看看卓娅!我派了一个通信兵去,不顶事!大概负伤了!我待在这儿去找他们!……”
  “谁负伤了?你说什么?”
  “快去找他们,中尉!快到卓娅那儿去!到卓娅那儿去!”乌汉诺夫连连重复着,他的嗓子嘶哑得完全变了调,说完,又把身子伏在冲锋枪上,同时压住德国人,继续向山岗上的履带车瞄准。
  “卓娅负伤了?不可能!这绝不可能!”库兹涅佐夫感到背脊发冷,两只腿软得象棉花似的,他慌了手脚,连腰也没有弯下来,就向分散在洼地深处蠕动着的几个人影奔去。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边发生了他不希望发生的事,绝不应该发生这样的事!他怒气冲天,将信将疑,跑到了洼地的底部。他看见一个人弯腰站在雪堆旁,正在咬手里拿着的什么东西,就狂暴地把这个人推开。库兹涅佐夫模糊地感到这是一个通信兵在咬急救包,正在这时候,就在雪堆下,他透过波浪似的雪雾,看到了他所熟悉的白皮袄、白毡靴和一个粘满冰雪的救护包。
  “您在这儿搞些什么名堂?真见鬼!”
  “她负伤了……总得给她包扎呀!”通信兵吃惊地喊道。“您瞧,她是给……”
  卓娅闭着眼,侧身蜷曲在雪地上,怕冷似地弯着腿,双手捂着肚子,她那圆圆的膝盖僵然不动,旁边扔着一支小巧的“瓦尔特”手枪。在她身下的雪地上,有一摊使库兹涅佐夫大吃一惊的黑糊糊的东西。
  起先他想,这一摊可怕的黑东西不会是血吧。他不能想象这是卓娅的血,他竟看到了卓娅的血。他企图自我安慰,甚至想对自己说,“没有发生不可挽回的事,她不可能受致命的伤或被打死,也不可能那么吓人地捂着肚子。”
  “卓娅……你怎么啦,卓娅?……”
  “她不说话,中尉——一梭冲锋枪子弹打中了她……好象在肚子上……开始她还说:‘你们走开,我自己来。’不让人家替她包扎……这会儿连一句话都不说了。”通信兵喃喃地说,声音轻得象是从老远的地方传来的。“开始很安静,后来我们走进了洼地,德国人突然从上面开火,双力就打起来了……”
  “德罗兹多夫斯基呢?他在哪儿?”库兹涅佐夫的声音轻得连他自己也听不见。
  “您没看见吗?那不是,在雪地里坐着……他好象也负伤了……德国人扔了手榴弹。”
  “德罗兹多夫期基在哪儿?”他又轻声问了一遍,同时转过身子,看见德罗兹多夫斯基光着脑袋坐在离雪堆五米的地方,左手仍然握着手枪,戴着手套的右手不时在脖子上摸一摸,又移到眼睛跟前,嘴里不知在咕哝些什么。第二个通信兵弯着腰,把手插进德罗兹多夫斯基腋下,笨手笨脚地想从背后把他抱起来。冻僵了侦察兵象个灰白的土堆躺在雪地上,身边放着谁的一支打红了的冲锋枪。
  德罗兹多夫斯基想从通信兵手里挣扎出来,他象通常受了震伤的人那样,显得既固执,又急躁:“我要包扎!……卓娅在哪儿?包扎!……我负伤了,让她来给我包扎!你走开!……”
  库兹涅佐夫不知不觉地解开了大衣胸襟,跨着机械的步子向德罗兹多夫斯基走去;他俯下身子,发现德罗兹多夫斯耳朵下下面擦破了一块皮,流了一点血。他张开冻得冰冷的嘴唇说:“德罗兹多夫斯基!你听见我说话吗?还能站吗?腿上有没有伤?你只擦破了一点皮,站起来,站起来,德罗兹多夫斯基!”
  “卓娅在哪儿,库兹涅佐夫?在哪儿?我要包扎!……”
  “站起来,德罗兹多夫斯基,站起来!”
  后来,库兹涅佐夫脱下大衣,把它铺在雪地上,跟德罗兹多夫斯基一起把蜷缩成一团的卓娅移到这个临时担架上,抬了起来。但他不敢看她,浑身就象发疟疾似的直打哆咳。德罗兹多夫斯基走在的而,只见他昏昏沉沉,东摇西晃,直挺挺的背脊现在也变得佝偻了。他反转双手,抓着大衣的边,脖子上的绷带白得刺眼,看上去脖子好象缩短了些。绷带渐渐松弛下来,掉到领子上,使他无法转动脖子。他跌跌撞撞地走着,象个醉汉,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偶而耸起肩膀,从喉咙里发出又象呻吟,又象咳嗽似的声音。这种奇怪而沉闷的声音震动着库兹涅佐夫的耳膜,好象在揪他的心。
  他们走到那些被击毁的坦克之间,冲锋枪已经射不到他们了。德罗兹多夫斯基轻声请求道:“歇歇吧……我不行了。请求你,库兹涅佐夫……”
  他们将卓娅放在雪地上。库兹涅佐夫仍然没有勇气看她,只觉得喉头梗塞,闷得慌。他把肩膀靠在烧黑了的坦克钢板上,两腿发软,很想坐到雪地里,闭上眼,不动也不想。现在他对一切都无所谓了,瞬息间,所有的东西都变得毫无价值,失去了意义;不论是冻伤的侦察兵、德国俘虏,不论是战后的夜晚、严寒、山沟前面的弹坑,这一切的存在好象都是极其荒谬、极其不合理的,都是造成眼前这个悲惨结局的因素……
  “她的腹部受了伤,”他狂怒地想道,竭力合乎情理地想象着事情发生的经过。“当他们进入洼地时,她是否用‘瓦尔特’手枪回击过呢?后来又怎样了?为什么单单打中了她?为什么伦恰是她呢?”
  “库兹涅佐夫……”
  他又机械地抓起大衣边,梦游似地继续往前走。他仍然不敢向前看一眼,她就躺在下边——那儿是一片冷寂和死的空虚:没有说话声,没有呻吟声,没有—丝儿活气。但是,他那提着大衣的手又分明感觉到她的体重,使人产生了错觉,仿佛她还活着。一路上,各种想法在库兹涅佐夫的脑海里翻腾,他就这样同德罗兹多夫斯基一起抬着卓娅,一步步向炮位走去。
  他们走到炮位前面时,发现涅恰耶夫的脸在胸墙上移动起来。后来他跳出了炮位,愁眉苦脸、疑惑不解地迎上来,跟在他们旁边,先是惊恐地看了看卓娅,然后又用慌乱的目光久久地打量着库兹涅佐夫和德罗兹多夫斯基,好象在等他们解释一下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她怎么会搞成这副样子。然而谁也没有向他解释一个字。
  库兹涅佐夫还是尽量不看卓娅,甚至当他们把她放进壁坑里去时,也没有朝她望一眼。他不记得是谁为了不让雪吹到她脸上,提议把她放在那儿的。他拄着冲锋枪,站在壁坑旁,听不清是哪个人的毫无生气的声音在向他低语,好象是涅恰耶夫的声音:“中尉同志,您冻坏了,您会完全冻僵的。”
  这时库兹涅佐夫忽然发现自己的大衣搭在胸墙上,衣襟上溅着暗黑的斑点。不知怎的,他感到这件染着她的鲜血、留下了她的死亡痕迹的大衣,他是永远不会去穿它了。
  “干吗把大衣拿来了?”他费劲地低声说。“留在壁坑里吧……”
  “中尉同志,单穿一件棉袄不行,您全身都在发抖……”涅恰耶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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