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日名花-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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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门打开,阳光斜射进屋,在灰白色的地面上拉出一道斜长的光影,光影终端坐着一名着墨色云杉的青年。
青年面目沉静,正抬眸安静的看着南烟。
南烟没在朝前走,她双手抱胸,斜靠在斑驳的门框上安静的看着周时生。
两人之间隔着几米阳光,又像是隔着五年的岁月。
南烟停留在十八岁,她不知世事变动,面貌亦未有改变,这五年于她而言是空白的,像是微风之于山林,吹过了便也过了,什么也没留下。
但于周时生而言,五年的时光,足够将他打磨成另一番模样。
南烟不识如今的周时生,周时生却是一眼便认出她来。
“冯希白”
南烟一个字一个字念着,她缓缓朝周时生走去,单膝着地,半蹲在他身前,伸手攥上他下颌。
她将从外赶路归来,身上是初夏的热意,指腹亦带温热。
周时生眼睑微垂,感受着身前女人逼近后的气息。
突然,他右脸颊酥痒,却是南烟用指尖轻轻刮弄着。
不知为何,周时生忽然想起五年前,他假作安仁坊大夫至西苑为她看病时,她将裙裤撩起时的情景。
他深深吸了口气,撇开脸去,眸色逐渐转冷。
南烟偏头打量着周时生,他容貌俊秀,堪称一绝,与冯希臣相似。
她用指甲轻轻刮着他的右脸颊,轻声道:“五年前,孟养不过是划伤了你的脸便被你兄长杀了,如今你却长的好好的。”
她离的近,鼻息间的热气喷在周世生脸上,衬托的她指甲所过之处愈发痒了。
周时生微微偏头,躲开她指甲的刮弄,与她的目光对上。
这人将他认作了冯希白,五年前她未认出他,如今亦然。
南烟站起身来,石青色绣花的裙摆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摇晃,裙摆下,阳光忽明忽暗。她居高临下的看着周时生,冷声问道:“你可认识我?”
周时生微仰着头看她,良久,笑了一下,低声道:“我一直记得你。”
他声音清冷,即使是笑也让人察觉不出丝毫暖意。
南烟闻言,心情却是忽然好转,这段时日,她打探到往日相识之人的生活轨迹,却少有探听到关于她的消息。
有关她的信息在五年前截然中断,便真像是这世上没她这个人似的,可如今这往日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冯希白却记得她。
想到此处,她怪异的笑了一声,盯着周时生,刻意压着声音道:“我是南烟,你兄长杀我弟弟,我是回来报仇的。”
“你已经死了。”
周时生盯着她,面无表情道:“南家长女南烟,五年前死于落水后的伤寒。”
南烟脸沉了下来,她蹲下身子,一把捏住周时生下颌,怒道:“谁说我死了,我活的好好的。”
周时生微微垂眸,看着眼前南烟白皙纤细的手指,手肘微动。
这绳子并不能真的将他束缚住,只是……
不知为何,周时生并未挣脱绳索,只是低声斥责道:“将手拿开。”
南烟闻言收回手来,双手抱胸,围着他转了好几圈。
冯家在长安城势大,她既是要取冯希臣的命,那得想法将冯希臣引至盛和村。
不!不能是盛和村,届时若是深查,很容易将赵阿婆和李晃等人查出来,她不能连累这几人。
将事情想通后,南烟蹲下身子看着周时生。
她拎起周时生被束缚在一处的双手仔细看了看,低声道:“你手长的挺好看的,这左手中指上有一颗黑痣,你兄长应是识的吧?”
“你不知道男女有别吗?”
周时生轻声道,未有理会南烟话中深意。
南烟松开手,盯着周时生,“冯希白,我不会杀你,但要用你将冯希臣引来,还有不要同我说男女有别,你就算是同狗蛋一般光着屁股在我跟前晃,我也一眼不带多看的。”
在南烟的记忆中,冯希白是五年前在冯府后院,躲在假山石后被吓的一脸惨白的白嫩少年。
“狗蛋是谁?”
周时生听闻,却是眉头轻皱,竟似在认真问出这话。
南烟微怔,这人怎么神神叨叨的,到了此番地步,竟是丝毫不惧,还有兴致打探起狗蛋来了。
“狗蛋是我!”
门外,一直偷听的狗蛋踊跃举手,他透过房门,露出半个头看向周时生,嘴巴一张一合,道:“狗蛋就是我,夏天太热,我不喜欢穿裤子。”
他说的理直气壮,南烟气的直接捡起身旁一样东西朝他扔去,狗蛋见势便跑,跑开时,他一直藏在门后的半个身子露了出来,仍旧是白皙的圆滚屁股蛋。
南烟第一次带孩子便撞上顽劣不听教的狗蛋,她近来身心俱疲,只觉得全天下的小孩都是恶魔。但也正因着狗蛋的顽劣,她醒来后忙着恢复身子和教导狗蛋,到也不曾时常想起孟养来。
此时见狗蛋依旧未穿裤子,南烟心中气极,上前几步,站在走廊上高声唤道:“李晃。”
李晃闻言从后院跑了出来,见南烟神色不对,立马问道:“南烟,是出了什么事?”
“我让你守着狗蛋让他将裤子穿上,你看他,如今还光着屁股在外面晃。”
李晃‘哎呦’一声,讨饶道:“方才一直在分拣你带回来的东西,太过兴奋,一时将这事给忘了。”
说着,他忙朝躲在水缸后偷看他们的狗蛋追去,一边追,一边骂骂咧咧,“知不知羞,大白天不穿裤子。”
狗蛋见李晃追来,兴奋的大叫,张开手朝后院跑去。
南烟见狗蛋的光屁股在阳光下甚是白皙,愁的不行。
赵阿婆太宠狗蛋,她接手狗蛋后,教导了近半年,一丝成效也无。她如今心愿不大,就盼着狗蛋能无论春夏秋冬都将裤子给穿好了!
这般想着,她回身朝屋内走去,只在回身的瞬间却被地上一东西给绊着,差点摔倒在地。
她稳住身形垂眸看去,却是一男式长靴?
南烟神色诡异的抬头,只见她对面,屋内的周时生靠着身后的木柱懒散坐着,他左腿微微曲起,右腿则懒散的伸着,顺着那精壮的长腿看去,则是白色的长袜。
方才南烟教训狗蛋时顺手扔的东西,正是他的长靴。
☆、第四十二章
屋内
周时生眉眼微沉; 似乎不太高兴; 他看着南烟; 良久方才呵令道:“把鞋拿来。”
他说这话时; 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耐与一种毫不掩饰的高高在上; 竟似并未将南烟方才那番威胁的话听进去?
南烟垂眸看了眼手中长靴; 又去看屋内周时生那不经意间皱起的细小眉头,直接将长靴朝身后扔了; 沉声道:“你被我虏来; 难道还看不清如今局面?”
“哎呦!”
身后传来赵阿婆的痛呼声; 她捂着右眼; 去看地上的长靴,道:“这谁的靴子啊,差点没把老婆子我眼睛给砸瞎了。”
她弯腰去捡地上的长靴,另一只手腕则挎着一个菜篮; 里面是新鲜的蔬菜和水果,显然方从外归来。
南烟趁她弯腰的空档忙跑进屋内; 一把将门阖上; 躬着屁股透过门缝朝外看去。
赵阿婆听着门扉急急阖上的声音,手里捏着长靴朝南烟与周时生所在的房间走去; 唤道:“南烟; 你这是做什么呢?见我回来; 不帮忙也就算了,还躲屋里去。”
赵阿婆这人,心善; 爱念叨。
南烟怕她若是发现他们将一名青年给绑了,怕是得气出病来。
李晃和癞子这两人也是心大,直接将周时生绑进了家,都不知道另寻一个地方安置这人,反正这盛和村废弃的房子多的是。
她心里将这两人诽腹一通,回身警惕的看向周时生,轻声威胁,让他别出声。
周时生撇开眼,没去看她,似乎……有些嫌弃?
屋外,赵阿婆伸手推门,南烟死死抵着,这时李晃终是听得声音寻了出来,一见这情景,突然反应过来。
赵阿婆若是知道他们绑架了一良家子弟不得将他们给骂死啊!
若说癞子同李晃对南烟马首是瞻,那南烟待赵阿婆则是毕恭毕敬。
这屋子的人,最怕的不是功夫最好的南烟,而是赵阿婆!
他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忙殷勤的跑上前去,接过赵阿婆手中的菜篮,高声道:“阿婆你可算回来了,南烟给你买了许多东西正放在后院呢,同我去瞧一瞧吧。”
赵阿婆年纪大了,就喜欢李晃这般殷勤的年轻人,她随着李晃离开,边走边问,“南烟这是怎么了,一直躲屋子里不出来。”
待人离去后,南烟快速靠近周时生。
周时生面无表情的盯着她,提醒道:“我的鞋子。”
“没鞋穿会死吗?一直念叨,烦不烦。”
怕赵阿婆去而复还,她心虚的紧,一把扯下他腰间系带,团成一团,出其不意的塞进他口中堵住了他的声音。
做完这一切后,南烟打算偷摸将周时生转移出去,先随意安置在附近的空房子中,别让赵阿婆发现这人。
她抓着周时生被绑在一起的手腕,用力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朝门外走去,“你先跟我走。”
人没动,且抵抗她牵扯的力道还有些大。
南烟回身看去,只见这人单脚着地,另一只没穿鞋的脚则矜持的提起,显然不想碰着地上的灰尘。
周时生表情带着显而易见的倔强与不耐。
南烟被这人给气笑了,人落她手里,方才都说了要将他手指切了送他兄长,他还计较这些?
只是虽这般想着,她还是叹了口气,转身朝屋外跑去,捡起方才赵阿婆放在地面的长靴迅速回身,妥协道:“鞋穿好便同我离开这吧,我不会要你性命的。”
周时生立着,居高临下的看着南烟,将脚放进长靴中,只那鞋筒过长,他双手被绑住了,不好穿。
南烟见此,沉沉叹气,勉为其难的伸手替他穿鞋。
周时生低眉看着,依旧是一脸的面无表情。
五年前,他在七夕当夜做了关于南烟的春梦,翌日却得知这人死讯。那时,他只觉得震惊且愤怒,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无力之感。
五年过去,那种暧昧朦胧的情绪早已消失,余下的是无法消散的阴影与不甘。
南烟于他而言是红粉骷髅。
“南烟!”
赵阿婆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南烟拿鞋的手一抖,鞋子再次落地,她则迟疑的回身朝外看去。
赵阿婆立在门口,手中牵着狗蛋,两人身后是一脸为难的李晃和癞子。
南烟迅速起身,双手交叠放在身前,乖顺道:“阿婆。”
她声音又轻又低,哪还有方才那嚣张模样。
周时生算是看出来了,这老人不在院中时,这两名青年同小孩自是都听她的,可若这老人回来了,所有人都得听这人的,包括南烟。
场面一时僵持下来,这时,狗蛋晃了晃赵阿婆的手,指着周时生得意道:“奶奶,你看,就是这个人。我方才听见了他们说要将他的手指切了送给他哥哥呢。”
李晃、癞子、南烟三人闻言齐齐瞪向狗蛋,显然这是狗蛋去告状了!
赵阿婆被气的嘴唇哆哆嗦嗦的,良久方才咬牙道:“南烟,你给我过来,我有话同你说。”
“还有你两!”赵阿婆回身,指着身后的李晃同癞子,“你们也一道。”
赵阿婆同这三人去了后院,这处便只剩下狗蛋同周时生了。
周时生微微垂眸,看着地面上的长靴。
狗蛋见着,屁颠屁颠跑了过来,帮他将长靴穿上,然后仰头看着身形高大的周时生。
这个时候,他仍旧没穿长裤,但穿上了白色的短裤衩,裤衩下是两条白嫩的短腿。
周时生居高临下的看着狗蛋,最后嫌两人间身量差太大,于是蹲坐在身后的蒲团上,这般,他正好能平视面前的小孩。
狗蛋伸手取下他口中布带,偏着头看他,得出一个结论,这人长的比李晃同癞子都要好看,穿的衣服也很好看。
周时生打量了眼屋内的摆设后,看向狗蛋,问道:“多大了。”
“四岁。”
周时生上身微仰,靠着身后的木柱,又问:“南烟是你的什么人?”
狗蛋咬着手指头,脆生生答道:“她是我娘亲。”
南烟和赵阿婆、狗蛋生活在一起后,一直唤南烟为姐姐,南烟因为孟养的缘故,不让他叫姐姐。他想了想,发现其它的孩子都有爹娘,他却没有,便高高兴兴的改唤南烟为娘亲。
南烟也没拒绝,被赵阿婆救起后,便果真如同娘亲般待狗蛋,承担起这一家的支出用度。
狗蛋没有说的是,近来他还想要一个爹,一直在李晃同癞子之间抉择。
李晃写的一手好字,人也聪明,但长的不好。癞子也不好看,并且个头还没南烟高,但做的饭很好吃。
周时生闻言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南烟‘病逝’五年,狗蛋四岁,这时间倒是一分不差的。
他咬牙,想问这孩子父亲是谁,但最终只是低声斥责道:“你年纪也不小了,要听你娘的话将裤子穿好。”
狗蛋蹲在周时生跟前,点点头又摇头。
周时生看着狗蛋相貌,忍了忍,还是沉声道:“你父亲在何处?让他来见我。”
“他爹死了!”
门被癞子一把推开,他身后跟着的是李晃。两人神色皆不是太好,他们瞥了眼周时生,这才看向狗蛋,粗声粗气道:“狗蛋!赵阿婆叫你去后院。”
狗蛋闻言,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大摇大摆走了。
李晃和癞子这才朝周时生走来,癞子在他跟前蹲下,一边伸手去解他手腕上的绳索,一边哼哼唧唧的骂狗蛋“小兔崽子,就知道偷摸打小报告,迟早我得将他打一顿。”
“不用你揍,南烟不会放过他的。”
李晃在一旁道,见周时生面色沉静,不由的呦呵了一声,道:“你这人运气太好,赵阿婆不让动你,还要我们好好款待你呢。”
“只这都是虚的。”
李晃半蹲下身子,平视着周时生道:“在赵阿婆跟前我们是不会动你,但你也别耍什么花样,只要乖乖的等着你兄长来解救你,届时自会放你离去。”
随后他从一褐色小瓶中倒出一粒丹药,交于周时生,“把这个吃了,不然我现在就宰了你。”
周时生双手已被癞子解开,他伸手接过李晃掌心药丸,细细看了眼,然后吞了下去。
“这才是识时务吗。”
说完,李晃伸手去扶周时生,“走吧,方才饭已经煮的差不多了,一道去吃饭,既是说过了不会亏待你,那饭总不会少了你的,只是在饭桌上你可别多话啊。”
后院
南烟被赵阿婆训斥一通后,脸沉的能滴下水来。
但她不好过,自然也不会放过狗蛋,她在赵阿婆面前添油加醋,说了狗蛋好一通不是。
如今南烟同赵阿婆待的久了,狗蛋唤南烟为娘亲,赵阿婆亦将南烟视为亲人。
南烟做错了事要训,狗蛋不乖,那也是要教导的。
赵阿婆将听闻李晃传话后蹦蹦跳跳寻过来的狗蛋狠狠责骂一通,狗蛋脸也跟着拉了下来,和南烟的表情一模一样。
只是似乎因着要公平起见,赵阿婆也没将南烟给忘了。
她训一句狗蛋,便也要说一句南烟的不是,最后,在李晃同癞子将饭菜都摆上桌,就等着这祖孙三人时,她才作罢放这两人离开。
大堂内
周时生坐在桌前,垂眸看着桌上饭菜,听闻屋外的动静抬眸看了过去。
只见南烟同那狗蛋皆是一脸隐忍的怒气,两人低着头,死死抿着双唇,一路气势汹汹的朝饭桌走来,皆是一言不发。
周时生觉得与五年前相比,如今的南烟多了很多烟火气息。
两人身后,赵阿婆缓缓跟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