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命清风赊酒来-第20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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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时候,如此反倒得不偿失。
人走了,苏澈也不犹豫,把瓷瓶里的丹丸倒出一粒,捏开蔺煜的嘴,直接塞了进去。
他有想过这药可能是毒药,是那锦衣卫在骗自己,但还是选择相信对方。
既是因对方身份和所说,那种自信和不屑,反倒更让人相信他真的不会在这种小事上骗人,也是因为苏澈着实没什么法子。
他不懂掌法,也不懂药理,像眼前这种情况,冒然渡去真气疗伤,很可能会害了蔺煜。毕竟,以他的眼力不难看出,好似蔺煜身中这掌劲还在侵蚀内力。
蔺煜的气息很虚弱,不过在服下方才那枚丹丸后好了许多,他也不是真的物我两忘在疗伤,对身周一切自是能感知到,能听到的。
苏澈目光从他身上收回,转而看向房中的另外两人,本是平静的眼神,此时却复杂难明。
而看着他的神情,方景然嚅了嚅嘴,先开口了。
“你是苏澈啊。”他的语气里有感慨,有愧疚,还有事已经年之后的悔恨。
苏澈知道,这并非是因为自己,而是在看见自己后,对方想到了自家父亲,想到了平北军,想到了已经覆灭的梁国。
同样的,这也不是懊恼,更多的像是一种见人而思念往昔的情绪。
苏澈对此人,谈不上原谅与否。
他们之间,有的恩怨只是来自父亲苏定远,因为面前的人,一道旨意便将其困在京城,又因为面前的人,玉龙关舆图落入燕国手里,才导致了之后一系列发生的事情。
甚至于是说,自己现在的处境,都是拜对方所赐。
如果那一切都没有发生,武举之后,现在的自己应该是在兵部某位与自家父亲交好的官员手下任职,也或许是已经去了军中历练,为将来接手家业而努力。
而自己的兄长苏清,恐怕第二个孩子也该是有了,会时常拌嘴,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可能还会去逛青楼喝花酒,也或许不会了。他可能知道要如何做一个父亲,也可能本性难移,还是别人眼里的混账。
但总不会,像现在这样,成为一个稳重的人,合格的统军,心肠变得冷硬,一心只想着报复燕国。
这并不是说苏清变成了一个无情的人,只是这样的改变,这样的生活,苏澈想着,对方心里应该也是不喜欢的。
苏清喜欢的是风花雪月,吟诗作对,而不是刀尖舔血,打打杀杀,更不是尔虞我诈,胆战心惊时刻需要小心的日子。
这不该是他的生活,更别说还有将军府受牵连的那些人。所以苏澈心里痛恨,痛恨眼前的这两人。
方景然,早年朝野对此人的评价是庸而不昏,但只是宠爱万贵妃,令玉龙关舆图泄露,更致亡国,这已然是昏君所为。
至于万贵妃,这种以身体去达成目的,行叛国之举的女人,苏澈不想对她有什么评价。
而看着苏澈没有说话,方景然也不免有些赧然。
“我早就知道你来机关城了。”他说,“有好几次想见见你,但没有这个勇气。”
“见我是想说什么?”苏澈淡淡道。
“当年的事情,的确是我做错了。”方景然叹了口气。
一旁,万贵妃闻言却是笑了声。
方景然皱了皱眉。
“想不到你现在为了活命,竟连这种话都说得出来。”万贵妃冷笑道:“这话说着,你自己信么?”
方景然并未动怒,只是摇了摇头,“随便你说什么吧,通过今夜,我也是看开了,当年是我对不起苏将军,对不起平北军。”
万贵妃蹙了蹙眉,若换成以往,对方此刻必是勃然大怒,但现在,竟是平静。
而对方话中悔恨,于眼里同样能看出来,这是真心实意的,而不是为了活命而敷衍伪装。
苏澈道:“你是对不起父亲和平北军,但更对不起黎民百姓。”
方景然愣了愣,继而默然点头,祖宗基业毁在他的手上,黎民百姓因他而受战乱之苦,这的确罪在己身。
苏澈看向好似事不关己的万贵妃,道:“你还有话说么?”
万贵妃一怔,当触及眼前之人不含丝毫感情的眸子时,她这才明白,对方也是来杀自己的。
也对,她想着,是自己把玉龙关的布防舆图泄露给的燕长安,无论是平北军还是将军府的后裔,的确是该恨自己。尤其对方还是苏定远的儿子,要杀自己也是理所应当的。
“没什么要说的了。”万贵妃整理了下领口,平静道。
苏澈点点头,身旁的方景然却是脸色一变,他离得最近,自然能看清他眼中的杀意。
他来不及开口,只想要上前阻止,但苏澈已然是抬手弹出了一道剑气。
剑气自非方景然可以挡下,甚至是他想用身体去挡,也来不及。
锋锐之声自他耳边掠过,方景然的脸颊上被剑气划出了一道血痕,而耳畔因剑气掠过只余嗡鸣一片。
他恍惚着,晕眩着,心中悔恨和今夜所遇之事早就让他头脑昏沉,此时更是一阵天旋地转,直接晕了过去。
也因此,他无法看到,苏澈一弹指的这道剑气并没有落在万贵妃的身上,所以她也就没死。
不是苏澈不想杀她,而是没有杀成。
因为他的剑气在快要临身的时候,被阻断了。
突然出现的是一道冰冷的剑气,苏澈在它出现时便已然感知到,同时心中一悸,有种似曾相识之感,让他下意识想起了不久前才见过的人。
但当剑气消散时,他才默然,这不是周子衿的剑,哪怕相似,但其中却另一番灵动之意。而周子衿的剑,从前如冰霜,如今更似寒冬,没有丝毫感情在里面。
不过,这是天山剑派的剑气。
苏澈看向一侧窗,窗纸上有几个孔洞,边缘上都凝了一层薄冰,就像是雪过的痕迹。
“她不能杀。”有人开口,就在窗外,影影绰绰却看不清楚。
这是个女人的声音,有种北地女子天然的冷静,却不像周子衿那般平淡,其中还带了些烟火气。
苏澈听过这个声音,在几年前。
“是叶师姐?”他问。
普天之下,叶姓之中名头最盛的,便是后周蜀中叶家,六合世家之一,传承千年之久。
这一代更出天骄,曾为江湖年青一代第一人的叶梓筠,当然,如今对方该早入三境了。
此时,苏澈所称呼的,便是此人。
窗外,叶梓筠手里捏着一片树叶,她既没承认,也没否认。
只是沉吟片刻道,“你见过她了?”
苏澈嗯了声。
“她是燕长安要的人,今夜会跟我走。”叶梓筠道。
苏澈知道,这里的她,自然是指的万贵妃。
听闻此言,他眉头皱了下。
怪不得今夜万贵妃丝毫不慌,哪怕面对纪觞,或屈辱生死在即,也坦然以对,原来是早就有了后路。只是不知道她是如何与天山剑派有了联系,又是如何联系的。
“天山剑派,为燕长安保人?”苏澈问道。
“我只是奉命而来。”
“谁?”
“家师。”
叶梓筠的师傅,自然就是紫虚真君。
苏澈闻言,心里明白,这该是天山剑派和燕国的牵扯,也可能是紫虚真君个人之事,已然不是他能掺和进去的。
他看着面前神情平静,甚至还朝自己微微一笑的万贵妃,忽地笑了下。
“你可知,我要杀她?”他对窗外的人说。
第57章 混元
苏澈的话是平静地说出来的。
方景然愣了愣。
一直不见慌乱,神情中还带着微微笑意的万贵妃,眼角忽地跳了下。
这话里没有杀意,也没带什么情绪,只是有种既然说出来就要做到的坚决,如磐石般难以动摇。
说到,便要做到。
窗外,叶梓筠一下掐破了指间的树叶,似也是有一瞬的错愕。
庭院里的枝叶被夜风吹得沙沙作响,烟雾被吹散稀薄,树影摇晃。
叶梓筠忽地轻笑了一下。
“所以呢?”她问。
两人之间隔着一道墙,苏澈目光看向窗子,仿佛能看到站在其后的身影。
“所以,我就要杀她。”他说。
沉默,就如此时的夜色,在此间逸散,蔓延着。
方景然默不作声。
万贵妃脸上的笑容已经不见,转而在看着苏澈时,满是冷淡,其中还有一丝阴沉。并非是对他有什么杀心,只是觉得对方坏事,让自己很不高兴。
叶梓筠也没有开口,像是在思量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蔺煜咳嗽几声,方景然连忙去扶他。
蔺煜勉强站了起来,他身上的火毒果然已经驱除大半,而且那道掌劲也彻底化去了,虽然仍是重伤,但好在没了生命危险。
他看了眼苏澈,抱了抱拳,“多谢二公子。”
是‘公子’,而非‘少将军’,苏澈心中了然,但还是问道:“你认得我?”
“常听少将军提起。”蔺煜道。
苏澈点点头。
“我现在还可以出手。”蔺煜又道,这话,当然是说给窗外的人听的。
苏澈却是微微摇了摇头,对方不清楚窗外的人是叶梓筠,但他知道。
叶梓筠的修行天赋极高,而且蜀中叶家传下的心法,对修行天山剑派的功法有奇效,且异常契合。据传是当年某位祖师的渊源,具体如何苏澈也不甚知悉,但有一点他很清楚,那就是叶梓筠的修为,很高。
蔺煜帮不上什么忙。
窗外,叶梓筠也并未在意苏澈身边多一个人或是少一个人,她所在意的只有苏澈一人而已,这是她的剑心示警,只从苏澈方才的那一句话里,她的剑心就有所动。
“你的剑法,是她教的?”她岔开了话题。
苏澈道:“她只教我练剑,不教我武功。”
这话听起来似乎有些矛盾,但事实便是如此,而叶梓筠当然能听明白。
“这便好。”她点头道。
苏澈有些疑惑。
不等他问,窗外的人便道,“这样,你就只与她有关系,与天山剑派无关。”
苏澈下意识想到了在苍州城时,他记得盗帅说过,彼时帮他们解围的,便是受了紫虚真君嘱托的青山剑派之人。
“苍州之后,家师与将军府尘缘已断。”叶梓筠似是猜到他此时在想什么。
苏澈闻言,心中了然。
“所以呢?”他问。
问的,是现在对方打算如何做。
叶梓筠抬了抬手,指间落下的是破碎如屑的树叶。
“人我是要带走的。”她说,“如果你阻我,虽然不会死,但以后就别用剑了。”
苏澈眼神一凝,这句话的意思不是说废了自己武功,而是废了自己的手。手废了,或是手里的剑折了,自然就用不了剑了。
这是江湖剑客不服高下,比剑时常有的规矩。
叶梓筠的语气并不张扬,可话中自信,只要听见便可感受的到。
“想好了么?”她轻声道。
苏澈看了眼对面倚靠在门框上的万贵妃,对方抬了抬眸子,其中似有笑意,却像嘲笑和轻视,更有几分挑衅意味。
他轻笑一声,弹了弹手中长剑,剑鸣清脆,已然将他心中所想,欲要所说表现。
窗外,似是有人叹了口气。
夜风中,传来刺骨的寒意。
方景然和万贵妃不免打了个寒颤,蔺煜皱眉,刚待动身,苏澈便抬剑,阻止了他。
空气中出现了细碎的凝晶,就如冰屑般落在地上,四下里本是烟雾过后有些干燥,此时却变得有几分潮湿,就连地面上,都出现了一层薄霜。
苏澈主动朝门外走去,走过时,地上薄霜如欲炎阳,只剩水渍。
他走到了门口,看了到一侧回廊下,窗边的身影。
一身白衣胜雪,却不张扬,对方眼帘低着,似是在看什么东西,手里有剑,剑穗飘摇如花。
叶梓筠的手指有些骨感,看着不太有力,但就跟她这个人一样,都很好看。
苏澈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然后,眼前便出现了一抹白光,叶梓筠是左手剑。
苏澈能看清,说明他对此有招架之力。
沉影骤然出鞘,转眼便是金铁相撞,火星一溅,接着划过刺耳的声响。
两人在刹那间面对面,彼此相视。
叶梓筠的五官线条偏冷,多是英气,尤其是此时出剑,如冰似月,恍若秋水。
苏澈能感受到从剑上传来的力道,对方竟是「无铸」之境。
轻微的声响,自长剑之上传来,那是一层层冰霜凝结,从叶梓筠手里的剑上,在往沉影上蔓延。
但就如冬雪遇骄阳,凝成的冰无法侵占沉影一丝一毫,古朴的剑身上,依旧只有暗沉,就如此时的夜色。
冰屑,在两把剑不断碰撞时迸溅着。
两人身影交错,出招凌厉,毫不留手。
叶梓筠有些惊讶,因为自交手后她便知道,眼前之人真炁充沛,显然已入「混元」,可为何面对自己这疾风骤雨的攻势,对方握剑出剑仍是这般平稳?
金刚无铸是传统武夫之路的延伸,素来克制炁成混元的修行之人,但现在,自己已然近身,千钧之力的连续斩击,竟丝毫不能动摇对方。
他的剑还稳,出招也稳,人亦如此。
苏澈目光平静,心中自有凝重。
天山剑派的剑法自然高明,自己所学,无论是《山海剑势》,还是《观潮剑气》,皆无具体招式,所以自己现在,只是在招架,就如一座山,挡在叶梓筠的狂风暴雨之下。
但这不代表,他没有反手之力。
叶梓筠斩出了一剑,铿地一声,苏澈挡下,但手腕却是一阵凉意,竟有霜气覆满袖口。
他只是内力一动,如火般炽热的气血流转,霜寒之气尽消。
叶梓筠眼神一动,心中暗异,她本就是「无铸」之境,如此距离之下,当然能捕捉到气血之力。
第58章 交换
“原来如此。”
叶梓筠终于明白苏澈为何能在自己手下坚持这么久了,对方毕竟是将门之后,如何不会练桩功?
他选择了一条极为难走的路,不过现在看来,对方能破境其一,这份天资怕也是当世罕见。
而她并不知道苏澈身怀无名呼吸法和无名桩功,无论是对内力的调理还是气血的搬运,皆是事半功倍。她只当苏澈能有此般成就,是天资,是出身,还有机缘。
但这并不重要,在想通之后,她便决定使出全力。
先前说,若苏澈败了,以后便不再用剑,当然只是说说而已,冲着师傅那的关系,以及周子衿,她当然不会将事做绝。
而如今看来,要想赢他,的确要费一番功夫。
叶梓筠眼神一冷,继而如被逼退般抽剑闪身。
苏澈当然不觉得对方会如此退却,心中已是十足警惕。
然后,叶梓筠挥出了一剑,两人之间,夜色好似退去,转而是满目霜白。
苏澈忽觉浑身冰凉刺骨,便是体内真气流转都出现滞缓,而气血勃发之际,无数道剑气于眼前轰然出现。
刺耳的呼啸声里,就如同寒冬腊月置身凛冽风中,本是霜降,陡然天地皆白,便是落雪覆满。
这是在无边剑气之中,出现的一道极寒的剑意,能冻彻人的筋骨和心神。
时间仿佛变慢了,苏澈只觉手里的剑很沉,或者说,是自己想有的动作困难而僵硬,就真像是普通人冻僵在冰天雪地里,要么慢慢缓过来,要么等死,别无办法。
但他不是普通人,更不会坐以待毙。
本是冰天雪地的意境之中,突然出现了一丝裂痕,苍茫的天地之间,裂痕一线,漆黑如夜,像是被人生生撕开。
这是‘势’,星移斗转,天穹崩裂。
「化炁为元,归藏于海,剑势若起,倾山覆海。」
这是《山海剑势》开篇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