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不想死-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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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事堂如今没有压得住事的人,人人都知道薛知道走后就是顾铮上来。既然如此,若他能解决了此事,声望自然更高,入主政事堂才算名正言顺。
顾铮微微一怔,而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含笑道,“既如此,此事我却是不得不承担了。”
从酒楼里出来,顾铮信步而行,没多久就看到了熟悉的景色。他本来是要去薛知道府上拜访,却忽然停住脚步,拐上了另一条路。不久之后,一栋朱红色的大门就出现在了他面前,旁边悬着一块竖匾,上书“科学”二字,正是报社所在。
从贺卿平日里言谈间的倾向来看,顾铮觉得她更喜欢《科学》而非《自然》,此刻进了门,果然便见她正在这里忙碌。
她穿着一件宽大得足以将整个人从脖子到脚面都包裹起来的灰袍,上面还沾了不少墨渍,头上连发冠都没有戴,只用木簪将头发完全束起,方便工作。这幅打扮,混在同样装扮的各色人员之中,一点都不起眼。
但顾铮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她。
因为她跟其他人是绝对不一样的。其他人只是按照吩咐办事,很少有人会去主动思考,而贺卿不是。所以她的身姿、神态、语气都与别人不同。
顾铮虽不是头一回看到她这样的装扮,却还是不免有些惊诧。堂堂公主之尊,亲自动手做事也就罢了,还跟这些贩夫走卒混在一起,却半点也不觉得不自在,反倒瞧着比在宫中时自如许多。
他常常到这边来,认识他的人也不少,一进门就有人开口招呼。贺卿本来在忙,很快也得到提示,转头看了过来。
见了他,她当即放下手中的东西,大步走了过来。那走路的姿势也是豪迈的,没有半点莲步轻移的美感,只求速度最快,干活最方便。
顾铮尚未来得及形成一个具体的念头,她已经几步走到面前,两只沾了墨的手抬着,以右手手背拭了一下额上的汗水,直截了当地问,“顾大人有事?”
半点宫廷礼仪中的委婉都不见。
幸而顾铮自己出身市井,习惯了这种说话的方式,含笑应道,“正好路过,想起来有件事要与真师商议。不知真师可有空闲?”
“那请顾大人稍待片刻,我先去收拾一番。”贺卿本来也差不多忙完,该回宫了,闻言十分干脆地道。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她已经重新换了道袍出来,洗了手净了面,又是那个为国祈福的慧如真师了,就连对顾铮说话的语气都客气了几分,“有劳顾大人久侯。”
他们两人见面,也不适合出去招摇,因此贺卿便把人请到了后面。她偶尔会在这边起居,因此自然布置了住处,也有待客的地方,不过略简陋了些。
客气地请顾铮落座,又亲自上了茶水,贺卿这才跟着坐下来,问道,“不知顾大人寻我何事?”
“这一回登基大典,可是热闹得很。”顾铮斟酌着选了一个开场白。
贺卿微笑点头,“正是如此。倒也是借了这典礼的光,各地都有士子入京朝贺,等这些人回去,咱们《自然》和《科学》的名声,想来会传得更广。若能引来更多于此道有所得的同道中人,却是再好不过。”
竟是字字不离自己如今在做的事,半点要谈朝事的意思都没有。
顾铮无奈,也只能开门见山,“真师面前,臣也就不绕弯子了。这一回登基大典办得热闹,只是花费也着实不菲。真师可有听闻?”
“据说有近百万之巨,当是立国以来前所未有了。”贺卿神色淡淡道。
说是不理国事,但既然住在宫中,种种消息自然会跑到她的耳朵里来。想到这花出去的钱都是将来的军费,贺卿心中如何不痛惜?百万银两,已经足够发动一场规模不小的临时战争了。
“何止是立国以来?只怕是历代以来都未曾有过。”顾铮苦笑,“这也罢了,左右朝廷还负担得起,又事关国体,吾等为人臣子者,也不好多言。只是若每次庆典都来这么一回,只怕国库就要负担不起了。届时便是朝堂也要伤筋动骨,恐非社稷之福。”
“顾大人身在翰林院,得预机务之事,既然有此担忧,何不具折上奏?”贺卿装傻。
“只怕太皇太后正在兴头上,见朝臣反对,心下抵触,反而误事。”顾铮道,“若有亲近之人从旁劝说,想来效果更好。”
贺卿不由看了他一眼。她知道顾铮在宫中有关系,顾铮也知道她知道,此刻,她到底还是没将这个敏感的话题扯出来,只道,“顾大人有所不知,太皇太后对我并不亲近,只怕我的话,还不如入内内侍省的中官们管用。人微言轻,要让顾大人失望了。”
顾铮沉默着抿了一口茶,没有说话,贺卿便又道,“其实此事,有一个再合适不过的人选,顾大人心中当知晓。”
“不妥。”顾铮盯着手中的茶盏看了一会儿,抬起头来看向贺卿,“臣既开了这个口,也就不瞒真师了,薛相公那里,机会难得,臣本来已经与他商量好,用在另一处。”
薛知道这样的重臣致仕,太皇太后为了表示朝廷优抚之意,必然要接见他,询问政事。临别之前的最后一次谈话,他所说的话,太皇太后想来是能够听得进去的。若在此时劝谏,想来能让她老人家收敛。
然而此事顾铮与薛知道早有计划,若是贸然更改,打破了计划,却是不妥。
“你们要做什么?”贺卿下意识地追问。
但话一出口,她立刻意识到这个问题不该问,连忙掩唇道,“我失态了,让顾大人见笑。此事本不该我过问,你权当没听见。”
“倒也没什么不可说,”顾铮这么说着,却还是压低声音道,“只是臣毕竟年轻,怕压不住事,因此想留薛相在京城多住几年。”
致仕的重臣在朝中地位举足轻重,知交故旧满天下,对朝堂的影响力不言而喻。即便辞了官,留在京城,就还能左右朝事。因此,皇家一般都会专门派人送他们回乡,如此山高水远,两相便宜。
顾铮要破例将薛知道留在京中,难度可想而知。所以,在薛知道陛辞时略施手段,让太皇太后主动开口留人,是最好的办法。
贺卿面上的惊讶一闪而逝,意识到事情的走向已经跟自己记忆之中截然不同了。
如今想要力挽狂澜,唯有信任眼前这人了吧?
这样想着,她便道,“薛相留京之事,我倒是可以替顾大人指一条明路,只不知,顾大人肯不肯走。”
第33章 互惠互利
“哦?”顾铮立刻提起精神,看向贺卿,“不知真师指的是什么?”
“太皇太后身边的何总管,近来极得信任,便是黄都知也要退后一射之地。若他肯替薛相公说一句话,必定事半功倍。”贺卿也压低了声音,缓缓道。
“何总管?”顾铮有些惊讶,“臣倒是不曾听闻。”
内侍的官职头衔之中,并无“总管”一说,只是约定俗成之中对于品阶较高的内侍的统称。尤其是像何不平这种品阶不高,却十分得宠的情况,只称呼头衔未免有怠慢之意,也可能会惹得对方不快,称一声总管,便是奉承之意,久而久之,就成了习惯。
贺卿预料到了他的这个反应。事实上,她之所以会开口,固然是要替顾铮想办法,又未尝不是希望他能因此而注意到何不平?
文臣与内侍之间的种种争斗角力同样源远流长,腥风血雨。何不平不过是上位的时间短,本人又不甚张扬,所以还未引起文臣集团的警惕,甚至并不知道他这么个人的存在。
毕竟他如今的职位,不过是内侍押班。而太皇太后毕竟是个女眷,外臣也不好多关注她身边的人。
但就算过去再怎么疏忽,经她此次提示之后,想来何不平都会进入朝臣们的视线之中。一旦他被注意到,那么太皇太后这段时间以来所产生的那些变化,便也都有了出处。
尤其如果他们当真通过他说动了太皇太后将薛知道留京,那就更是会生出防备之意。
一个聪明能干,可以左右太皇太后,却又怀有私心,会将她引向邪路的内侍,文臣们绝对容不下。
贺卿自己不方便对何不平出手,也很难真的置他于死地,若能借助文官们的手来对付他,却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当然,帮忙也是真心的。若说如今还有一个人能说动太皇太后将薛知道留下,无疑就是何不平了。何况她也只是提出建议,至于做不做,那是顾铮自己的选择。
称不上是利用,不过是……互惠互利。
顾铮做梦都想不到,身份超然的无上慧如真师会与何不平这么一个刚刚起来的内侍有什么龃龉和仇恨,所以也压根没想过贺卿这提议别有用心。
其实顾铮之前请求贺卿帮忙,倒也并不真的是想让她去开这个口。她在宫中的地位尴尬,就算开了口也未必有多少分量。所以顾铮其实是希望借助贺卿说动张太后,由她来开这个口。
小皇帝已经登基,张太后的身份自然也水涨船高,开始进入朝臣们的视线。
不过太皇太后身边的人事变动,尤其是这种不引人注目的地方,宫中的消息的确比外间更灵敏。既然贺卿能特意将此人点出来,必然有其过人之处。顾铮这般想着,便点头道,“多谢真师指点。倘若事成,臣必有重谢。”
“那我就等着顾大人的谢礼了。”贺卿微笑着端起茶杯,是送客的意思。
顾铮识趣地站起身,“如此,臣就先告退了。”
……
宫中的消息,在必要的时候,重臣们几乎都可以打听到。何不平这个才到了太皇太后身边几个月的新宠,自然很快进入了顾铮的视线之中。不查不知道,一查他才发现,不论是上次处置藩王杀鸡儆猴,还是这一回典礼大操大办,都有这位何总管的影子。
顾铮此时3已经明白,贺卿提到这何不平,恐怕不是为了帮忙,而是为了将这个人点出来。
但就算知道她别有用意,顾铮也只能多谢她。
何况,何不平能办事,也的确是事实。
要将薛知道留在京城,其实是顾铮自己的主意。实则薛知道巴不得离了这一摊子事,回乡颐养天年。他对贺卿说已经跟薛知道商量好了,不过是随口胡说。
此刻得了何不平的消息,倒是很快想了个更不着痕迹的法子。
从报社离开,他就立刻去了薛知道府上,竭力劝他在陛辞时开口劝谏太皇太后,以免她以后再行劳民伤财之事。以他的身份,又是单独陛见,摆事实讲道理,又不落太皇太后的面子,她当能听得进去。
这个请求,薛知道自然没有理由拒绝。
到陛见这一日,一番君臣依依惜别之后,太皇太后便依着旧例,请教朝廷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一般这个时候,要致仕的臣子都会给出一点建议,然后再举荐三五个自己看好的人才,算是最后为国尽忠。而只要君臣的关系不是糟糕到看不下去,这些被举荐的人,很快便能得用。
但这一次,薛知道并没有遵循惯例,而是给太皇太后讲起了古。
中原历史悠久,可以讲的内容实在是太多了。而这一次,薛知道着重讲的就是后宫、外戚相关的部分,而且都是那些骄奢淫逸,以致最终没有好下场的后妃和外戚。
太皇太后接触政事的时间久了,敏锐度也今非昔比,很快就意识到薛知道这是在含蓄委婉的劝谏,就是因为之前那一场典礼办得太过。
她的脸色不怎么好看,但听着他举的那一桩桩一件件的例子,心里也有些没底,到底听进去了几分。
薛知道说完了故事,便直接告退了。
太皇太后又在原地坐了一会儿,才开口问侍立一旁的何不平,“薛相公的意思,你可听明白了?”
“是奴婢之过。”何不平立刻跪了下来,“奴婢只想着为娘娘立威立势,未曾考虑到国库空虚这一点,险些误了娘娘大事,奴婢该死,请娘娘责罚!”
这种事,不管对与不对,既然薛知道开了口,这个罪他就必须要请。
果然,太皇太后对他这个态度很满意,摆手叫了起,才又问道,“如此说来,你也觉得薛相公这番话有理了?”
何不平闻言,顿时心念电转,脑子里冒出了无数念头。
薛知道委婉上谏,说的是太皇太后的错处。但太皇太后是主子,主子是不会错的,所以等于说的是他何不平的错处。是他的提议误导了太皇太后,才有如此结果。
文臣和内侍的关系本来就不怎么和睦,如今薛知道又直指他的错处,虽然太皇太后并未因此见责,何不平对他也不会有什么好印象。
但最后他说出口的,却是,“薛相公一片忠君体国之心,自然是有理的。”
太皇太后想要的、会相信的,是能顾全大局、理清政事之人,薛知道这一番话,冒了得罪太皇太后的风险,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毫无私心。此刻若是否认了他,倒落了下乘。所以即使心里再不满意,何不平口中仍要称赞。
太皇太后听得心头熨帖,想到薛知道今日之后便要回乡,这番谏言全然是为了她,为了朝廷,着实发自肺腑,便道,“你且记着,时时提醒哀家,往后行事不可奢靡,要以天下万民为重。”
“是。”
“可惜这般老成谋国之人,今日之后就要致仕,这番话,往后只怕也再听不见了。”太皇太后又感慨了一句。
倒也不是她喜欢听别人批评自己的话,不过想到是最后一次,她心里便也宽容了许多,愿意发一点这样的感慨,以示朝廷优抚老臣之意。感慨完毕,还叮嘱何不平,“薛相公一片为国之心,连自己的私事都忘了提。哀家却不能忘,你回头着礼部拟个荫封他家中子侄的条陈上来。”
何不平闻言眸光一闪,低头应了,想着自己这两日盘算的事,便试探着开口道,“这薛相公乃是惠帝年间的老臣,历经四朝,于这朝堂之上,乃是定海神针一般的人物。这突然要走,莫说是娘娘,便是奴婢心里,也着实有些惶恐。”
“谁说不是?”太皇太后道,“如今朝中这些大臣,没有一个及得上他的。有那出类拔萃的,却到底没经过多少事,叫人不那么放心。”
何不平本来还在犹豫,听到这“出类拔萃”四个字,顿时下定了决心,含笑道,“其实奴婢心里倒是有个小想头,只是不合规矩,也不敢开口。”
“有什么话只管说便是,你什么时候也学了这种支支吾吾的做派?”太皇太后道。
何不平这才道,“老奴是想着,这薛相公虽说是致仕了,但娘娘若能留他在京城多住几年,便是不预朝政机务,有他这根定海神针在,心里自然就安定了。”
“这……”太皇太后不免有些迟疑,“朝臣们只怕不会同意。”
“如今陛下年幼,这也是不得已的事,想来朝中大臣们必能体谅。”何不平道,"娘娘若不放心,只管上朝时叫他们商议便是。”
太皇太后这才点头,“就依你所言。”
何不平嘴角微微一勾,很快又压了下去。
他倒要看看,这薛知道是否当真一片为国之心,甘心冒险留在京城,却什么都不求?便是他真的什么都不求,只怕时日一久,就连太皇太后心中也会心生疑窦,不会再如今日这般看重于他。
不过,这只是顺带的,之所以要将此人留在京城,却是为了牵制另一个人。
那个“出类拔萃”的顾铮,乃是太后娘娘一手提拔之人,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外间都说他必然是太皇太后心腹之中第一人,等薛相公一走,只怕朝中就成了他的天下。
这话,何不平却是听不得。
心腹之人,一个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