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后天下-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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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玄猛得松手，锦雪跌倒在地，狂咳不止。

韩贤宇他们松了一口气，自知身在困境，他们都知趣的缄口不言，可也心中没底。

柳玄愤怒的喘着粗气，低头看向锦雪，再一把将她拉起，紧按在木窗上，冷道：“你可以仗着你长的像婉柔，而对我口无遮拦，我不会杀你。”

柳玄看向韩贤宇，韩贤宇并不畏惧，迎视着他。

柳玄松开锦雪，朝着韩贤宇缓缓地问道：“你爱她吗？”

锦雪不敢去看韩贤宇，将目光移开，落于别处，心却是跳得飞快，想知道他怎么回答，可又不敢听，惶恐不安。

周围很是寂静，都在等着韩贤宇的回答。

韩贤宇只是抿嘴一笑，随即又笑出声来，然后笑声越来越大。

锦雪的一颗心在悬着，在他的笑声中翻滚，不由得紧咬着嘴唇，头皮微微发麻。

韩贤宇看着锦雪，心想，我何止是爱她！是很爱很爱很爱很爱！爱到不能轻易说出口，只怕太过轻浮，污了这份爱。

柳玄听他笑得揪心，再去看锦雪，她如是害羞的少女般胆怯不安，便又看向韩贤宇，淡淡地问道：“你愿意为她而死吗？”

锦雪连忙接话，道：“我为什么要让他为我而死？”

柳玄却也笑了，笑得很僵硬，道：“你不是说，爱一个人就要为她而死吗？！”

柳玄将锦雪拦腰抱起，放在木桌上，欺身压向她，在她耳边轻声凄凄地说：“当你用你的灵魂，用你的生命，用你的一切去爱一个人时，你就不会为她而死，而是为她好好的活着，只有这样，她才是一直存在，永远不会真的消失。”

他的眼中透着坚定，那种残忍的坚定，就好像把自己折磨成魔鬼的惨样，却还要拼命守着天使的信仰。

这么多年了，柳玄每一秒钟都活在痛苦里，可他却不敢死，当他每呼吸一下，仿佛就能看到婉柔，她那么的美，美到他不敢不去呼吸，虽然生不如死，却还觉得是种快乐，极致的幸福。

不知为何，锦雪在听完他的话后，竟被触动了，心中泛起阵阵涟漪，她同情他，可怜他，却不禁在想，婉柔到底是个怎样的女子，竟会让一个男人投其全部去爱，是幸，还是不幸？

又是过了片刻，柳玄仍是盯着锦雪的脸在发呆，他又在想婉柔了，时常，他会像现在这样出神，脑子里装的全是婉柔，她的一颦一笑如是烙印般，让他生生不能自拨的陶醉其中

锦雪被他看得很不自在，故轻咳一声，柳玄眨了眨眼睛，将思绪拉了回来，深吸一口气。

锦雪弱声的道：“方才我失言，顶撞了柳大人，还望恕罪！”

柳玄起身，将她放开，走回到木窗前，看向韩贤宇，声音冷漠而笃定，道：“由他来替罪就行了！我要他身上九十九块肉，一块也不得少！”

霎时，气氛冷凝。

春夏秋冬四女子惊慌的看向韩贤宇，韩贤宇却是眼睛也未眨一下。

有一名黑衣人上前应是。

锦雪突然就笑了，咯咯的笑个不停，所有人呆住了，柳玄也愣愣的看向锦雪。

锦雪上前，俯在柳玄的耳畔，很轻道：“纵观天下，像柳大人这般深情款款男子已是不多，真乃是性情中人，大丈夫是也，令我心生敬畏，然我却想，徜若柳大人如此对待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弱者，岂不是羞煞旁人，不如…。不如两人公平的来一场比武，赢了，自也让人心服，或杀或剐的，倒也体面。”

柳玄饶有兴趣的看向锦雪，心想，这女子是单纯呢还是傻？抑或是太过聪明了？不由得嘴角泛起一抹笑，道：“天下有‘公平’二字吗？”

锦雪轻道：“自然有，在心中！”

柳玄凑到她的耳畔，淡淡地说：“心中？你与一个无心的人谈公平，岂不是浪费口舌？”

他何止是没有心，更没了灵魂，只不过是空有着一副躯壳苟活，为的就是婉柔，爱她，就要为她活着。

锦雪微微一笑，将手贴在他的胸膛上，柔声地说：“柳大人有着一颗天下最昂贵的心，因为它始终只在为一个女子而跳。”

柳玄的心咯噔一下，紧紧的抓住锦雪的手。

锦雪没有动，一点也没动，只觉身侧被一个硬物搁着，她轻伸手去摸，是把弯刀。

柳玄转头看向黑衣人，冷道：“是没想好从何处下刀吗？”

黑衣人吓得连忙上前，走到韩贤宇的身侧，长剑一划，他的衣袖已是破了一条口子，整只胳膊露了出来，韩贤宇并不畏惧，如是置身事外，不屑一顿的扫了一眼柳玄。

锦雪紧张起来，惶恐的道：“慢着！”

黑衣人举着手中的长剑看向柳玄，柳玄侧目问锦雪：“九十九块不够？”

锦雪深吸一口气，看来他是真的要伤害韩贤宇了，心中一沉，便故作轻松的一笑，将手掌搭在他的胸膛，再缓缓的移身，绕到他的背后，轻说：“如果柳大人真的想要他们的命…”

她将手贴在他的背脊，用指间画着圈圈，柔声的接着说：“求大人让他们死个痛快！”

柳玄以为锦雪会求他放了他们，刚欲转身，锦雪却是双臂从背后环抱着他，只觉她的面颊贴着他的背脊，让他心生阵阵惬意，浑身一颤。

他猛得捉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握，疼得锦雪眉头紧皱，她轻声的呢喃着：“我仗着这张与婉柔长得像的脸，命令你，直接给他们每个人致命一刀！”

柳玄甩开她的胳膊，转身与她对视，问：“即是命令，怎不让我放了他们？”

锦雪将手伸向他的腰间，放在他花卉纹金的腰带上，莞尔一笑，温情款款的迎着他冷清的目光，轻道：“那你会放了他们吗？”

锦雪眼睛直直的盯着他看，而他的眸中仍旧是冷清。

锦雪知道，他是不会放了他们的，逐又是一笑，伸手去拔柳玄腰间的弯刀，柳玄很轻松的抓住了她的手，使她未能得逞。

她咬了下唇，一字一字的轻道：“请交给我来赏他们一人一刀！”

柳玄甩开她的手，她没站稳，跌倒在地，他伸手给她，道：“我会让你如愿，但，就不劳你动手了。”

他看向黑衣人，“来人！”

锦雪忙道：“等等！”

锦雪从地上站起身，眼睛扫过他腰间的弯刀，一边伸手去拔刀，一边说：“我来。”

这次，弯刀竟然拔了出来，她心中一喜，立即又是一脸的平静。

她紧握着弯刀，缓缓道：“我来！”

锦雪转身，决然的看向韩贤宇，满腔柔情。

韩贤宇疼惜的回望着她，知道她要干什么，不由得为她担心紧张。

锦雪反转刀柄，眼睛一闭，脑中快速闪过韩贤宇教她用刀的方法，用力的将弯刀向后刺去。

柳玄没有防备，只觉一股疼痛袭来，热血已是流了出来，而锦雪的泪也不由得涌出。

柳玄一掌打出，锦雪扑倒在地，韩贤宇撕心一叫：“锦雪！”

锦雪？

锦雪？？

锦雪？？？

柳玄猛得震住了，锦雪？他的脑中不断的回旋着这个名字，如是心脏被撕裂般，整个人爆炸得残缺不全。

柳玄好像看到婉柔在哭，很伤心很伤心，她在不停的唤着锦雪。

柳玄浑身颤抖着，他的牙齿发出急促的哒哒声响，如雨点般欢快，他不顾腹中插着的弯刀，上前去拉锦雪。

韩贤宇以为柳玄要伤害锦雪，急吼道：“别碰她！”

锦雪跌坐在地上，向后挪了挪，蹒跚着站起来，嘴角流着血，脸色苍白而无助，她看着韩贤宇，努力的笑了笑。

柳玄向她逼近，她躲闪着，眼睛又是不住的看向韩贤宇，她突然很怕。

柳玄顺着锦雪的目光看去，黑衣人已是将长剑架在他们的脖子上，他嘴唇在颤抖着，只要他一句话，他们就会立即没命。

锦雪害怕了，她奔至柳玄的面前，挡住他的视线，急喘着气，她虽是努力的想振定，可却是打着哆嗦，轻说：“是…。是你逼我的！”

柳玄轻喊着她的名字：“锦雪？”

他猛得抓住她的胳膊，笑了，眼角湿润，抑制不住的激动：“你叫锦雪？”

锦雪咬着嘴唇，轻道：“是，我叫锦雪。”

锦雪扭头去看韩贤宇，韩贤宇一直是泪眼看她。

腥红的鲜血，顺着柳玄的衣衫滴落在地上。

柳玄柔声的问：“你今年多大？”

锦雪道：“十八。”

柳玄沉思道：“十八。”

锦雪看了一眼插在他腹中的弯刀，不知为何，竟不由自主的伸手将弯刀拔出，又狠狠的刺进他的腹部，他抽搐了一下，眸中闪过一丝疼痛，可随即便是充满着惊喜，又问道：“你可是三月出生？”

锦雪一惊，他难道不知道疼吗？怎么还关心她的生辰？

突然，她的心悸疼难忍，伸手捂在心口，她颤声的道：“阿娘说是六月的一天捡到我的。”

柳玄笑了，泪湿眼眶，原来，她真的还活着！早就该想到她是谁的，但他只是没敢相信。

他仰天大笑，激动的说：“你竟然是锦雪！”

他的笑声不止，像个孩子般的兴奋，嘴里念叨着：“婉柔，锦雪她还活着，她真的还活着！婉柔，你看到了吗，锦雪她还活着，你快来看看啊！”

锦雪一怔，呆呆的看着他。

柳玄伸手撑在木桌上，地上已是流了一片血迹，他深情的看着因害怕而惊慌失措的锦雪，欲言又止。

柳玄突然懂了，他之所以还活在这个世上，唯一的理由便就是证明婉柔说的话，是的，锦雪她没死，她还活着！

柳玄脸色苍白，跌坐在木椅上，他向锦雪伸出手，道：“锦雪…。过来…”

他脸上绽放着耀眼的光，仿佛是瞎子看到了光明，仿佛是聋子听到了声音，他脸上洋溢着温暖。

锦雪没有上前，她咬着下唇，呆呆看着柳玄。

她的泪水却是自个儿不断的涌出，撕痛从心中泛起。

锦雪就那样看着柳玄，恍若是看到了一个女子，那女子在笑，她笑得好美，好窝心，可锦雪却是心中好疼！

这时，柳夫人推门而入，快步走到柳玄的身边，将他拥在怀里，凄然一笑，钝钝的道：“玄，你这么对她念念不忘，为什么还要娶我啊？！”

　48第48章　情何以堪

柳玄怔怔的看着锦雪；他嘴角竟是有着一抹笑；如是冰雪融化后归于温和的山谷小溪。

他任凭鲜血不断的往外涌着；已是不觉疼痛；也未察觉他的生命正在流失；仿佛是在重生。

他欲发的呼吸沉重。

柳夫人紧拥着他；她的手消瘦而大，抚摸着他冰凉的脸颊问：“玄，你爱过我吗？”

柳玄将目光从锦雪的脸上移开；微抑起头；看向柳夫人；她如往常一样的美，美得不可挑剔，不管何时，她总是抹着胭脂，穿着妆扮极其讲究，连根零乱的头发也不容有，是对生活要求很苛刻的女子。

柳夫人的眼角有着浅浅的皱纹，虽是岁月从她的脸上爬过，但不可否认，她仍旧美的让人窒息，就连锦雪也忍不住多看几眼。

柳夫人的声音干涩而苍白，夹杂着巨大的痛苦：“玄，你爱过我吗？”

柳玄没有理会，而是看向黑衣人，命道：“松绑，让他们离去！”

柳夫人盯着锦雪，那目光如清水，不曾有任何的情绪，而她的脸上也看不出任何的表情，就好像是一副久远的画，静止不动般的。

虽是表面看不出任何的波澜，而柳夫人的心中却是闪过一个人，一个让她恨之入骨的女人：婉柔。

柳夫人又轻道：“玄，我问，你爱过我吗？”

时间仿佛是裹着刀子般在众人的眼前招摇而过，柳玄的身体渐渐冰冷，嘴唇苍白无色，而他的眸中深情却从未减少，他看向锦雪，锦雪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瑟瑟发抖，像是一只受了惊吓的小猫，他多么想把她拥在怀里，他又向锦雪伸着手，带着哀求的声线，道：“锦雪…。来…。”

锦雪向后退着，双手不由得握着拳头，她颤声的说：“我…我去找大夫！”

刚一转身，韩贤宇便跨进房中，将锦雪紧紧拥在怀里。

锦雪见是韩贤宇，不由得哽咽着哭出声来，她太害怕了，不知道害怕什么，总之就是怕，很怕！

柳夫人松开柳玄，移身走到他的前面，挡住他看锦雪的视线，又淡淡地问：“玄，你爱过我吗？”

柳玄说的很轻松，随口便说了出来，“没有。”

柳玄将头一歪，又去看锦雪。

是的，他从没有爱过她，之所以娶她，只因为她喊他：玄。听她轻唤着‘玄’，恍若是婉柔。那些岁月，婉柔每说一句话，第一个字总会是：玄。

柳夫人笑了，那笑声凄凉而绝望，她伸手抚摸着柳玄的脸，轻道：“玄，我知道你不爱我，可我就是想听你亲口说出来。”

柳玄看着柳夫人，她一脸的平静，他以为会看到恨意，或者是杀气，不知怎的，心中竟有些许愧疚，他轻说：“我这条命给你，能还得清吗？”

他看了一眼插在腹中的弯刀，猛得拔了出来，鲜血溅在柳夫人的身上。

十六年前，柳玄就是用这把弯刀亲手杀了婉柔，那时，婉柔躺在他的怀里，鲜血将他的衣衫染红了，他们十指相扣，婉柔不停的重复着一句话：“玄，我的女儿她没死，我相信她没死，锦雪她一定还活着。”

柳夫人拿过他手里的刀，刀柄一挥，她的胸前有了一道刀印，她淡淡的说：“第一年，我以为时间长了你就会爱我。”

她手中的刀又是一挥，她的身上又多了一道刀印，淡淡的说：“第二年，我以为时间长了你就会爱我。”

她手中的刀又是一挥……。

直到她淡淡的说：“第十五年了，我还以为时间长了你就会爱我。”

柳玄自始自终在看着锦雪。

锦雪紧紧的躲在韩贤宇的怀里，不敢看鲜血四溅，不敢听女人那如剑如毒般的诉说。

柳夫人的身上划过十五道刀印，却丝毫不曾皱过眉头，是的，她不知疼痛，这些年来，天天泡在疼痛里，却也习惯了。

除了柳玄，所有人的心都被撼动了，呆呆的看着，黑衣人忘记去找大夫来，韩贤宇他们忘记了离开。

见柳夫人停了下来，柳玄冷道：“来人，带夫人回去休息。”

柳夫人又笑了，声声如针般刺着人的耳膜，她看着柳玄的身体在慢慢向下滑着，便伸手去拉，没有拉住。

这十五年来，柳玄给她唯一的东西，就是‘夫人’这个称谓，是她拼死拼活得到的，她亲手将三个月大的锦雪交给了那个女人，淡淡地说：找个没人的地方，杀了她。

柳夫人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女人带走了锦雪，再亲耳听着婉柔撕心的哭声，她觉得很过瘾，报复的快感让她有一种错觉，以为这是赢的开始，她很开心，带着胜利的笑。

那天，她看着柳玄失魂落魄的样子，忍不住的刺激着他说：表哥，你的那个叫锦雪的妹妹，她夭折了。

柳夫人爱柳玄，所以不愿眼睁睁的看着柳玄爱上他父亲的小妾，她要破坏，想方设法的破坏，因为她爱他，因为他不爱她。

没有了女儿锦雪，婉柔疯了，整天只知道哭，不停的念叨着‘锦雪’，柳玄的父亲开始讨厌婉柔，慢慢的疏远她，后来便不再去理会。

是柳玄，在婉柔最艰难的时候，陪在她的身边，看着她发疯，和她一起发呆，就那样默默的守护着她。

直到有一天，柳玄见婉柔仍旧活得那么痛苦，就亲手杀了她，她躺在他的怀中，缓缓的闭上了双眼，临死前，仍旧是念叨着锦雪。

婉柔死了，她顺理成章的嫁给了柳玄，做了柳夫人。

柳夫人知道柳玄的心中爱着的是婉柔，可是她天真的以为，只要时间长了，柳玄就会忘记那个已经死了的女人。

柳夫人不停的告诉自己，只要时间长了，柳玄就会爱上她，因为她这么美丽，他没道理不爱啊。

可柳夫人却不知道，那个死去的女人将柳玄的一切都带走了，而她却在用自己的一切去填补他这个躯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