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初-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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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咬牙硬撑着走下床,艰难地朝卧室里的洗手间蹭出几小步,听见屋外隐约有人说话,是齐庸正和徐晓慧的声音。
“买的S号,应该合适,你让她试试看,不行我拿去换。”
“麻烦你了。”
“客气什么。那我先走了。有什么需要就给我打电话。有些话,你要是觉得说不出口,我来说,有些事,你不方便做,我或许还方便一些。”
“知道了。”
待到屋外的关门声响完,齐庸正拎着几个大袋子推门走进来时,张宜刚刚蹭到床头柜旁。
“怎么自己起来了?”
手里的袋子“咚”得齐刷刷掉在地板上,齐庸正慌慌张张地跑过去一把抱起她,抱回床上。她费了半天劲才迈出的这几小步,瞬时前功尽弃。
张宜憋得难受,看他又没有走的意思,用比刚刚下地还要艰难的状态对他说:“我要上厕所。”
声音不大,冷冷清清的。眼睛盯着面前床单上的素色方格,没有距焦。
她愿意开口对他说话,已让齐庸正惊喜莫名。他默不作声地抱起她,走进洗手间。
张宜穿着齐庸正的睡衣,虽然裤脚袖口被他挽了厚厚的几道边,仍像个大口袋似的罩在她身上。见她低头摸索着,齐庸正想上前帮忙,给她伸手一拦——出去。
他触电一般缩回手,看都不敢再看她一眼,赶紧走出洗手间带上门,等了一阵冲门里不确定地喊,好了吗?
话音刚落,张宜已经推门出来,僵硬地迈着两条腿走着。他皱着眉头,拉过她的手臂绕到肩上,半蹲着把她抱起来,重又放回床上。
给她盖好被子,齐庸正转身走了出去,却又在很短的时间推门进来,端着一碗冒热气的白粥。
“吃点吧,”他说:“我喂你。”
她隔着他端过来的粥问:“你不上班?”
齐庸正听得出她想干什么——他去上班,她自己回家。
“不上。”他淡淡应着:“最近都不上。”
真遗憾,照进现实的梦想扭曲了,张宜恁也没想到他这段时间会寸步不离呆在家里,只要他在,她便走不成。但她不死心,于是用毫无商量的口吻对他说:
“我要回家。现在,马上。”
“医生说了,这段时间你要卧床静养,住在这,有个照应。”
“不需要。”
“听医生的话。”
他明明在对她提要求,却用着卑微请恳的语调,脾气好得让她厌烦。她挥手要掀被子下床,手腕一抬,不偏不倚撞上他手里的热粥。
粘稠的白米粒涨鼓鼓的,裹在米汤里瞬时溢出碗口,和着热气洒在他的手背和大腿上,碗底被她向上一顶,“咕咚”一声跌落在地,碎了。
两人看着这片狼藉,皆是无言。
齐庸正顾不上手上身上的热粥,赶紧弯腰捡那瓷碗的碎片,张宜一低头,看见了他红肿的手背上鼓起的水泡,冷冷别开眼,看向窗外。
雪后艳阳,明亮刺眼。
他很快收拾妥当,重又端了碗粥进来,这一次,他没再坚持喂她,只是把粥放在床头柜上,又指着地上的几大袋衣服说:“晓惠拿来的,你将就穿,一会我来给你上药。”
见他要走,张宜叫住他:“等一下。”
他惊诧地回过头,眼里湿漉漉的。
“让晓惠来,”她说:“上药,让晓惠来。”
卧室门关上,临走前,他微微点了点头。
齐庸正离开帮扶会前,发函征求了所有副会长的意见后,任命徐晓惠为帮扶会副会长,主持工作。这段时间,徐晓惠从最初的忙乱无措中逐渐步上正轨,好在有王耀南的倾力协助,过渡适应期并不算太长。
早晨给张宜送完衣服后,徐晓惠直接开去了中兴。早高峰恰逢交通管制,好好的路堵成了停车场,她刚开到兴中楼下,手机响了。
是齐庸正。
接完电话,赶忙掉头,又原路返回。
给张宜上药?
这事,她哪会呢?
齐庸正的卧室里,加湿器突突冒着水汽。他在水里加了白醋,满屋子酸酸的。徐晓惠闻着这醋酸味推门进来,看见了倚着床板半坐在那愣神的张宜。
“有日子没见了。”晓惠搬了把椅子在床边坐下,怜恤地说:“瞧你,瘦得。”
“徐晓惠,”以往在帮扶会,张宜一直管她叫“晓惠姐”,这样直呼其名,还是第一次。“那天我喝多了,是谁送我回去的?”
有些话,他不好说,她来说——她很想听听,晓惠做代言,要替齐庸正说什么。
好吧,时光逆流,从她们最后那次见面开始。
徐晓惠没想到张宜突然问她这个问题,指指手上的药说,我先帮你上药吧。
“我自己可以。”她说,“你不会以为,我真是让你来帮我上药的吧?”
眼前这个张宜,疏冷而陌生,徐晓惠把心一横,说:“齐会长。”
“那天在帮扶会王耀南分明和我说齐庸正不会再见我,你和王耀南,谁在撒谎?”
她出言太过咄咄,徐晓惠的心跳不由地快了半拍,
“张宜”,她说:“我和耀南都听谁的,你应该知道。”
“听他的话,然后合起伙来,骗我?”
“。。。。。。”
“我是瘦了,怎么说也有你这个帮凶的功劳。”
“张宜,”徐晓惠并非经不住她的冷嘲热讽,确实是心里梗得难受,替齐庸正梗得难受,一时没忍住,也觉得没必要再忍下去,冷声道:“你当真以为被中纪委立案调查渎职受贿100万,撤职辞退就算完事了?”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他救你,条件是和你分开,否则,只能眼睁睁地看你被判刑——如果是你,你怎么选?”
“轰”的一声,张宜的脑袋好像被劈成了两半,嗖嗖凉风直往里灌,徐晓惠大概觉得不过瘾,又往这凉风里呼扇了几下——
“还有一个条件,离开他挚爱的帮扶会,执掌翰能。”
门外,齐庸正的手机一个接一个的响,讲完一个电话歇不到五分钟,又有电话进来。徐晓惠瞟了眼卧室关着的纯白色木门,接着说:“给他出这个难题的人是他父亲,能在最短的时间里救你出来的人也只有他的父亲,为了能和你在一起,他表面应下,却对他的父亲撒了谎——他告诉他,你怀孕了,怀了他的孩子,恩,所以有了昨晚那一幕。你说得没错,我确实是帮凶——华奥傅军,是我老公。”
徐晓惠不愧说客中的高手,短短几句话,把这段时间以来一切矛盾纠结的根源一一道破,如同将张宜头顶的那片遮天盖日的幕帘利落干脆地剪出几个大窟窿,然后轻轻一扯,哗,碧空如洗,艳阳高照。
“邱添,你认识吗?”
对,还差这一角,很重要的一角,她还没来得及剪。
“怎么不认识,我们都应该好好恭喜她,我看看,恩,10点,已经开庭一个小时了,她是被告。”
“为什么?”
“因为她罪有应得。”
“她和齐庸正,不是。。。。。。”
“是,好过。初恋。齐庸正回国前两人分的手。现在看起来那时是齐庸正单方面提出的分手,邱添并没有同意。”
“那阵子他特别低落,毕竟那个女人曾经为他流过产,他发誓会照顾爱护她一辈子。”
“邱添的不自爱是出了名的,为了达到目的,从来不择任何手段,比如为了得到就业推荐信,不惜爬上院长的床,比如为了挽回齐庸正的心,不惜沦落红灯区做一出等他英雄救美的戏,比如当她回国后发现齐庸正身边有了个你,不惜泄露翰能商业机密,参与操控非洲绑架事件,处心积虑,只为了可以设计陷害你——举报信,股权协议,全部出自她手。不过都要付出代价的,代价是她现在坐在被告席上,等着听自己到底会坐上几年的牢。。。。。。”
“这些事。。。。。。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张宜的眼泪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流出来的,可能是从听到他不得不离开帮扶会的时候,可能更早。他为她付出的,牺牲的,被迫选择的,被她深深误解的这一切,他总可以找到机会亲自说出来,为什么,他总是这样,别人都知道,独独她不知道,被他孤零零地蒙在鼓里,后知后觉,甚至差点就再没有机会后知后觉。
“这你只有问他了。”徐晓惠耸耸肩,“我不是他,怎么会知道,可能性格使然吧,被亲生母亲抛弃的童年,活的过于自闭了,越是亲近的人,越不擅表达,想说,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想说,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永远张不开口,别人又怎会知道你在想些什么。
齐庸正,这个坏毛病,总该有个人教你改改,别人教不会,我来。
“晓惠姐,刚刚你和我说的这些,能不能,先保密?”
张宜哭得鼻子塞住了,说话声呜囔呜囔的。
“你。。。。。。”
“让我遭了这些罪,换做你,会轻易原谅他吗?”
“张宜。。。。。。”徐晓惠到底和齐庸正是一伙的,满是担忧地瞥了她一眼,颤微微地说:“差不多,就行,千万别。。。。。。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天雷滚滚炸过了,我也解脱了~~
44
44、44 。。。
徐晓惠走后,张宜胃口甚好地喝完了床头柜上的粥,蒙头睡了。
齐庸正中午进来想喂她吃饭,见她睡得香,又看见碗里的粥空了,就没叫她。
没多久,雷鸣形色匆匆从法院赶过来。
屋里没别人,齐庸正半开着书房门,让雷鸣把上午的开庭情况原本复述一遍。
“证据确凿,她供认不讳。不过审判长没有当庭宣判,已经托人问了,最晚下周二出结果。”
“根据今天庭上的情况,你估计结果如何?”
“侵犯商业机密罪最高判7年。照目前情况看,她的判罚应该不会低于7年。”
不怪他心狠,邱添,张宜所受的不公和折磨,翰能的一条人命,7年,是给你一个接受再教育,改过自新的机会。
“这事你盯着吧,媒体那边把好关,别再节外生枝就行。”
“好。张宜怎么了?”
这话其实是齐建华托雷鸣来问的,听说齐庸正这两个礼拜都不去翰能上班,整个什么在家办公,老爷子惊得七上八下,生怕是因为张宜肚子里的孩子出了什么问题。
“没什么大事,保胎。家里要有人盯着,我在踏实些。”
齐庸正自然知道雷鸣突然关心起张宜的真正用意,撒了一个谎就要用无数个谎去圆。
门外,隐约传来微弱的脚步声,齐庸正眼神一黯,疾步冲出了书房。
与书房正对的客厅里,张宜换上了徐晓惠买来的衣服,正往餐桌的方向走着,听见身后有动静,木然地回过头。
“怎么不叫我?”
“齐总,我先走了。”
雷鸣跟着从书房里走出来,冲张宜一颔首,拎着包走向大门,齐庸正瞄靶似地盯着张宜,压根没有理会。
“人家跟你说话呢。”
张宜指了指门口,雷鸣已经关门出去了。
“你怎么自己出来了?”
“饿。”
张宜是给饿醒的。醒来看了眼钟,都下午两点了。她想下床找点吃的,走过书房听见里面有人说话,又继续往前走,刚走到客厅,齐庸正突然窜了出来。
不由分说,又是临空一抱,他阴着脸把她安置在床上,强压下心里的火,低声细语地问:“想吃什么?”
他以为,她这是要趁他不注意离开这里——都换好了衣服,悄无声息地就要走到大门口。
幸好半开着书房门,不然。。。。。。
“酸辣粉,卧个鸡蛋。”
“不行。辛辣的不能吃。”
“。。。。。。”
“医生特意交代的。。。。。。要不,给你做点别的吧,除了酸辣粉,还有什么想吃的?”
齐庸正看着她稍有生气的脸色蓦地黯下去,后悔自己刚刚对她提得要求回绝地太过无情了,开始跟哄孩子似的,恨不得只要她听话就给糖吃,要多少给多少。
“没有。”
张宜才不吃他这一套,蒙上被子脸冲里,翻身睡下了。
齐庸正看着她绷直了裹在被子里的小身板,悻悻地走进厨房,下了碗阳春面,卧了个鸡蛋。
小时候齐建华不着家,阳春面是他自己可以快速填饱肚子的最佳美食,做得多了,自然摸索出些门道,煮出的面条细滑爽口,再淋上些许麻油生抽,香气扑鼻。
想着张宜一心要吃酸辣粉,可能没什么胃口,齐庸正煮好面条后把以往的麻油生抽换成了红葱香油拌酱,热腾腾的面条上盖两勺,满屋子都是诱人的葱油香。
拌一拌,捧着这香气进屋,“下了碗面,趁热吃吧。”
张宜回过头,见他端着碗诚惶诚恐地立在床边上,坐都不敢坐,心下有些好笑,却不动声色地拿着劲,说,放这,你出去吧。
他应声放下碗,说:“当心烫,吃完叫我。那,我先出去了。。。。。。”
她没理他,待他关上门,张宜猛得端起碗,却被碗边烫得一缩手,赶紧摸耳垂。天,这么烫的碗,他刚刚就这样一直端着?
顾不上这些,张宜实在饿得心慌,加上这面的味道确实了得,三口两口,被她吃个底朝天。
齐庸正守在门边,听见屋里吸溜吸溜的吃面声,拎着的心总算放下来一些,想留住她的心,先留住她的胃吧。
卧床静养的日子实在难熬,张宜看得出齐庸正有意避她,不是吃饭喝水换药这样必做不可的事,从来不敢敲门惊动她。吃饭也是放下就走,等她吃完了再进来收碗筷。除此以外一扇门隔着两个人,各想各的心事。
晚上张宜自己上完药,躺那发了会呆,白天睡多了,现在两眼直放光。
待那药劲过去,感觉不到疼了,她光脚下地,形色如鬼魅,朝客厅走去。
客厅里没开灯,光源来自书房。齐庸正正坐在书房里对着电脑,一篇篇翻着电子菜谱,不时低头在本上写写画画。
张宜借着这光,悄无声息地继续往前走,目标是客厅敞阔的飘窗台,给齐庸正设计成了松木软榻,窗外夜景无敌。
一抬眼,齐庸正看见了书房门外的人影,斜成45度角拉得长长。除了那个让她无计可施的女人,还会有谁?
屏息凝神,他等着听那关门声。他想,他绝不会放她走的,他只是心存奢望,幻想她并非那么迫不及待地想要逃离这里。
所以当他等了一阵,发现关门声并没有如期而至时,竟会鼻子一酸,心中涨潮般涌起股热流。
走出书房,十二点钟方向,齐庸正看见了正抱膝坐在飘窗台延上的张宜,脸冲着窗外,看那街灯对对成排,横平竖直地划出一个个方格,高低错落的塔楼嵌在方格里,万家灯火。
齐庸正抽起沙发上的毛毯,走过去担在她的肩上,见她并没有抗拒,又向里紧了紧,裹得只能看见她的小脸。
他做这一系列动作时,她看向窗外的姿势不曾偏过哪怕0。1度,神飘云外的样子,仿若他将那毛毯罩在别人的身上。
齐庸正挨着窗台的边角坐下,长腿斜倚着墙,涩哑着嗓子说:“还不睡?”
她把头一低,枕在自己的膝盖上,自以为不着痕迹地擦掉了眼角的泪。
却没能逃开他的眼。
这个别扭的男人——她简直恨透了!如果他现在把一切都说出来,就可以紧紧把她抱在怀里了——而不是小心翼翼地帮她裹上这一床毛毯。
这个被她伤了又伤的女人——他简直懊恼透了!如果他现在把一切都说出来,她还会像以前那样扑进他的怀里吗——而不是带着无数伤痕和怨恨对着窗外落泪。
“。。。。。。回屋睡去吧。”
他站起身来,作势要去抱她。
“齐庸正,”她推开他的手说:“老娘让你爽了,作为报酬,送我个掌上电脑吧,可以无线上网的,明天给我。”
她说得极平静,他听得极刺耳,瞳孔微缩微张,定焦时是火焰漫天的赤褐色。
趁他竭力克制的当,张宜自己从窗台上翻下来,忍着伤口微扯的疼,看似无碍地自己走回房间,“咚”得关上门。
窗台上,毛毯带着她的体温蜷曲成一团,无力地嘲笑着他。他颓然地拾起叠了叠,半天也找不到对角,叠得乱七八糟。。。。。。
第二天张宜一睁眼,黑色的IPAD已经搁在床头柜上了,齐庸正自己的,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