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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贾平凹作品集-第1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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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孩子没有言传,背矿出来,小声骂一句:“吃了爹!”
  
                     二
  
  山上确实有一只怀了孕的白麝。是从湖北山麓逃过来的。它的丈夫在一次猎人焚山围猎时烧死了。于是,这白麝跋山涉水赶到了此地。
  白麝很快就分娩了。它在天峰古堡里打滚,嚎叫,拿头撞那石条,后来下身就涌出血来,染红了石头,也染红了石头缝中的茅拉子草。小麝终于生出来的,居然还是一对双胞胎:一雄一雌。
  这对小麝长得风快。有着它们父母的野性,体格发达,从不生病。它们喜欢天上的太阳,喜欢黑夜的星星,喜欢野草,清风,露水。在白麝带领下,它们跳石坎,上树桠,捕食那影子一般疾驰的灰毛兔子。
  一天,它们到山下觅食,突然,草丛里一道黄浪闪动,冲出了一只肥大的狗,迅雷不及掩耳地将雄麝扑倒。雄麝在地上发蔫不起,白麝和雌麝惊呆了,狗也惊呆了。四兽互相凝眸了半晌,同时扑去嘶咬,雄麝滚落到两丈外的坪子上。白麝吼叫了一吉.凌空过去压在了狗的身上,两者登时交作一团,黄白闪动;皆不出声,喘着粗气,各自听见了各自咬拔绒毛的嘶嘶声。猛地,白麝咬住了狗的脊梁,狗一声惨叫,被甩出去丈把远.翻起来没命地跑下山去了。
  
                     三

  这狗叫阿黄,是张家老二的养物。××村家家有狗,都剪了尾巴,便于在山林草丛疾奔,唯老二的狗留着尾,神彩英武。它凶狠如狼,却也殷勤驯服,听得懂老二的话,能看着老二的眼色行事。它跟着老二,撵过野兔,也扑过鹁鸽,没有一次不成功:这天意外地发现了麝,只说满可以叼着一只猎物突然出现在主人面前买好时,它却失败了,它脊梁上流着血跑下天峰,一直到烛台峰这边一片长满野苜蓿的地上,“汪汪汪”地把睡在那
  里的老二弄醒了。
  老二正睡得香甜,忽然被狗掀翻了遮在他脸上的草帽,就骂道:“狗东西,你吵什么呀?”再一睁眼,看见阿黄背上在淌血.一个鱼打挺就坐了起来。
  阿黄狂吠不已,头朝着天峰山上。
  老二疑惑地站起来,阿黄却就往前边跑去;跑出一段,回头来望,老二知道狗发现什么目标了,便随狗一直往天峰山上走去=黄麦菅草丛里,老二看见了被压倒的痕迹,低下身去,草丛里挂有麝毛。他立即眼放光采,抱住了阿黄叫道:“麝!麝出现了!阿黄,麝在哪儿?在哪儿?”阿黄却茫然汪汪。老二就方圆左右察看起来,眼睛如鹰一样尖锐。但是,一无所获!他掉头便往峰下跑,跑得气喘咻咻,直经过自己睡觉的野苜蓿地,到了那边一个矿洞口,大声喊:“哥,哥,阿黄咬住麝了!”
  矿洞里一阵嗡嗡声,一个人爬了出来,浑身泥土,眉目不清,强烈的日光刺激着,眼眯得如一细缝,却在问道:“老二,你说什么?”
  老二说:“你瞧,这是麝的毛,阿黄发现的,它们咬过一场。这麝果然在咱这一带哩!”
  张老大却并没过分的激动,嘴里“噢噢”的,朝草地那边的一泓泉走去。泉并不大,围绕着一圈猪耳朵草,太阳照得水面发温,草根下不时“噗噗”地散发出泡儿来。一只青蛙在里边养育了无数的蝌蚪,他拨拨水面,嘴凑近去一阵没死没活地狂饮。
  老二在嘴里嚼着篦篦芽草,嚼得稀烂了,敷在阿黄脊背的伤口上,眼睛就直溜溜看着哥哥。
  爹娘死得早,哥十二岁接的力,就是他和妹妹的父亲、母亲。兄妹三人,相依为命,家破是没破,日子却紧紧巴巴。冬天,单衣装上套子是棉;夏天,棉衣抽了套子是单。等到他们各自长大,有了力气,逢着土地承包,一身的苦力,舍得出。土地没有亏他们,家里的三个八斗瓮满得盖不了石板盖,特制了五格子板柜来装粮食。人穷了心思多,有粮了口气壮,哥哥便对他们说:“山里就是这么多地,咱把力出尽了,地把力也出尽了,粮食再高出一百二百,那是很难指望的。而钱却只有出的,没个人的,咱要寻门路抠钱哩!”哥哥就到那废洞里挖矿。废洞里有磷火,天一黑蓝莹莹地闪,村人没有一个不在唬他。等到矿挖出来,背篓背到公路上,又从河里摸鳖、石头底下捉螃蟹,送给过往汽车的司机,然后搭人家的车去县上矿产公司卖,一个月里卖得一百元,于是就有人联名给八十里外的县政府告状,说这是私开国家矿产。县政府英明,派人了解后,同意私人开采,结果村里人都去挖,那矿洞不长时间就被挖得坍的坍,塌的塌,一疙瘩矿也刨不出来了。刨不出来,就谁也不去刨。偏他们的矿洞尚好,又眼瞧着他们家拆了人经几辈的石板房,盖起了青堂瓦舍,村里人就又肚子鼓鼓的不平。后来便有风声,说是来了白麝,有凶兆,村子里将要有灾有难了。
  唉,哥不语,老二心里就莫名其妙,甚至有点气愤!哥哥真的是窝窝囊囊,只知闷头挖矿,还是他不明白村里这麝的风声的缘由?就说:“哥,你怎的不说话?既然有了麝,咱就想法子把它打死,现在人人都在说这麝,那用意全是冲着咱家啊!”
  老大说:“这事我比你清楚!说到底,还是咱这地方穷嘛,穷极了就见不得谁碗里米汤稠;别人的稠了,不是想法子和人家一样稠,倒要一个心眼让别人和自己一样稀。瞎就瞎在这里。”
  老二说:“哥这话说得对的!反正咱家瓦房盖起来了,不挖矿也就不挖了,到时候,云云嫂子娶回来,一家子洋洋火火过活.也不会比别人差多少。要再挖矿,那咱这人缘就越发倒了!”
  老大没有言语,他的头似乎很沉。眼睛看着水池,墨点样的蝌蚪又浮在水面,一只青蛙“呱呱”叫起来,七只八只青蛙全叫起来,无聊而单调。老二不耐烦,一只石子丢过去,蛙声顿噤,但立即又是一片,再要捡一块大的石块去砸,老大站起来挥挥手,说:“好了,好了,不挖了,回家去!”自个就走了。
  老二就背了阿黄跟哥哥走,阿黄拿舌头舔他的脖子,他还在说着山上白麝的事,牙齿咬得咯崩响,一嘴白沫:“哥,后晌我就拿炸药把矿洞炸塌去,明日一早,咱找光大,借他的那杆猎枪.我不信打不死那麝的!”
  老大却狠狠地说:“胡成精!后晌你去祖坟里,将那十几棵松树伐了,扛到这里来!”老二说:“扛到这里来?干啥用场?”老大说:“所有的洞都垮了,只有咱这个洞子还好,把这洞子扩大.支上支架,全村人都可来挖了。”老二惊得噎了半天,说道:“你是疯了?那些人恨你恨得牙床出血,你倒要加固这洞让别人来挖?”老大说:“别人都穷着,你当着个财主,心里就安生吗?别人也能安生让你做财主吗?天峰顶的那个堡子是李家地主的,家里有万贯,可后来呢?”老二叫道:“我不当财主嘛,我是说把矿洞炸了去,要穷都穷,看谁还说咱个不字?”老大说:“这何苦?拿着个金盆银碗去讨饭?”老二说不过哥哥。弟弟是一匹野马,哥哥就是嘴上的嚼子,弟弟是老虎,哥哥就又是武松,这个家老大是掌柜的。老二一下子把阿黄从背上摔下去,说:“哼,你思想好,怎不见孙家把云云嫂子白嫁给你?!”
  一句末了老二就吐了一下舌头,缄口不语。老大说:“说呀,怎么不说了?”老二嘟囔道:“她来了!”拿嘴努努河畔,河畔里漫上来一群羊,羊群里站着云云。云云穿了件浅花的的确良衬衫,奶子耸着,笑吟吟朝这边了望;两腿夹着一只弯角羊,羊愈是要挣脱,那腿愈是夹得紧。老二赶忙扭过了身,又往山上走。云云在下边喊:“老二,老二,我给你采的津钢钢!”老二不吱声,装着耳聋,倒在远远的坡坎上,和阿黄纠缠在一起打滚。
  老大迟疑了一会儿,还是走了下去,一直走到羊群边,羊便把他们围在了中间。老大说:“什么津钢钢,让我吃吃!”云云说:“就你馋,腥猫儿似的,把嘴拿到石头上磨磨去!”手里却亮出一个两头尖的绿果子,塞在老大嘴里。云云说:“老二鬼头,他倒不来!”老大说:“他二十出头的人了,啥事不知道!吃饭的时辰了,你还赶羊到山上去?”云云说:“我来找你的!”老大说:“我不是给你说过吗,大白天的,咱谁也不要找谁,村里人眼睛是勾子呢!”云云却噘了嘴,说道:“是我爹让来找你的!”老大就慌了:“你爹,你爹知道?你给说了?”云云说:“爹问这的确良衫子哪里来的?”老大就埋怨道:“你也是烧包,衫子才买回来你就穿上了!”云云说:“买了就是穿的嘛,留下生儿子不成?”说毕,脸却红了。老大回头又看了一下远处的老二,老二在草里不见了,便说:“知道了也好,老人同意不?”
  云云说:“我爹没意见。问谁的媒人?我说没媒人。爹打了我一个耳光。”
  老大的脸面就失了血色,叫道:“他是生气了,你奶呢,你没给你奶说?!” 
  云云说:“是生气了,顺门走出去,饭没有吃,一整天不见回来。我奶急得在炕上哭,又跪在那里烧香磕头。天黑爹回来了,就又骂我,又怨说奶,说是把我宠坏的,末了却说:‘我把媒人找下了,让吉琳娘作媒人吧!’他是去找媒人的,吃了人家一哨子烟,给人家放了十元钱,说是封口钱,让她作媒,却不能胡说。你今黑也该提四色礼去求求吉琳娘吧,让她在村里放风.我爹我奶脸上就光大哩!”
  老大脸上活泛开来,眼睛直溜溜地瞧着云云放光,一双手试试探探地过去了,像是蛇,咬住云云的手。云云说:“不,不!”忙往远处坡坎上看,手却软软地让老大捏住。后来两人就突然不见了。羊群炸开,一片咩咩声。
  坡坎上的老二,和阿黄滚得满头草屑,后来躺在那里不动,一只眼瞅着狗,一只眼盯着那群羊。他忽地把狗搂住,搂得阿黄受不了.“噢噢”地叫。
  山腰上,牛磨子的小儿子赶着一群羊也下来,鼻涕邋遢的,叫老二:“老二哥,你瞧这是啥?”手里亮着三颗崖鸡蛋。老二说:“哪儿掏的?咱生火烧着吃了吧,我能用石片子当锅的!”小子说:“我不,夜里再吃,夜里家里来人呀!”老二问:“鬼到你家去!”小子却说:“牛家的都去的,我爹给续宗谱啊,爹说我这一辈是‘抗’字号,我有大名呀,要叫‘抗张’!”老二骂道:“‘抗张’,和我们张家抗呀?抗你娘的脚去!”小子说:“你骂人呀?”老二说:“我还想打哩!”龇牙咧嘴的凶相,吓得小子忙赶了羊往下走,老二却拦住不让下,小子就质问为什么不让他走,老二话说不出口,竟一拳将他打趴地上。那羊群却不听老二的,望见下边的羊群,两队的羊就冲了过去,相互仇恨,良久,同时后退数丈,猛地低头撞去“砰”地巨响,如双木破裂,弯角折断在地。
  那一丛红眼猫灌木丛中,树叶无风而抖着,那旁边孤孤地插着一根羊鞭。老二想:那该是哥哥、嫂嫂的卫兵吧?
  (贾平凹·古堡,梦远 选自《商州:说不尽的故事》 
 


 
贾平凹作品集
  
 
  
第二章
 
                    一

  三间石板屋里,光线越来越暗,云云在灶火口烧蒿柴禾,火老笑,嗬嗬嗬的,云云就痴了。用手摸腮帮子,还有些痒,便骂了一声:“狠东西!”奶在炕上听见了,问:“云云嘴是刀子,骂谁呢?”云云忙说:“没骂谁,奶又听岔了!'.那火也就灭了,墙壁上没了红红的光,黄烟罩了屋子,奶呛得又咳嗽。云云说:“奶,外边没风,我背你到门口坐坐吧。”说着就背出来,让奶在躺椅上侧卧着,给她捶腰捶背。
  奶是七十四岁的人。“七十三、八十四,阎王叫去商量事。”过去的一年,家里人心都攥在手里。但她却刚刚强强过来了,而且饭量极好,笑说云云娘命短,六十没过就死了,也说云云爹吃饭不如她。云云曾说:“人老了就凭一碗饭哩,奶能活到一百岁!”她爱听这奉承话,也格外自强,在家里指教云云纺线织布、剪纸扎花,没事了,就按住云云听她说话。云云最怕她说话,一会儿是天上,一会儿是地下,正说着活人的事,突然又是死人的事,她分不清阳问和阴间了,也搅混了现实和梦境,听得云云莫名其妙,又毛骨悚然。当下在躺椅上静卧,就说:“饭好了?”云云说:“面在案上切了,水也开了,等我爹和哥回来就下锅。”奶便说:“今日把饭多做些,你娘要回来的。昨儿夜里,她回来了,就坐在灶火口,和我说起你的婚事。唉,人都说给儿娶媳妇难,嫁女更难啊!谁知道那男家是福窖还是火坑?日头落了,你爹是该回来了,你去熬茶吧。”云云听得心里紧张,进屋去点燃了油灯,却并不去熬茶,倒拿了篦梳替奶刮头上的虱子。奶说:“唉,活得走不到人前去了,头也是洗着,却就是生虱!你去捏些药粉在头上,虱就毒死了。”云云说:“人老了,是不是头皮发甜?用药粉还不蛰得奶头疼!”奶就笑了,夺了篦梳说:“要刮我来刮,你快去熬茶吧,你爹回来又该骂你!”
  场院的千枝柏丛后传来一句:“我是老虎了?!”云云一吐舌头说:“爹真个回来了!”忙起拿茶锅,爹就走进门前。爹是剃头匠,赶七里镇的集会去的,一条长长的扁担,一头为脸盆架,上装破了沿的铜脸盆,一头是泥垒的火炉,‘烧有木炭,那逼刀用的顺子就吊在扁担头上。一放下扁担,挨老母坐下,从怀里掏出一个蓖麻叶卷,绽出一个油糕递上,说道:“我在镇上买的,软软的,娘快吃下。我一走,你奶孙俩就外派我了!为媒人的事我打骂过一次,你让云云说,我哪一点过余了?”
  云云将茶锅在灶火口熬着,回话说:“爹要是好,应该到老大的矿洞里去挖矿哩!”
  剃头匠说:“这又是老大给你请的主意?”
  云云说:“老大在加固他挖的那个洞子,让大家都不要胡挖,一是破坏矿产,二是又不安全。他已经伐了坟里的树作支架,爹何不也入一股帮帮他呢?”
  剃头匠不言语了,在磨刀石上磨他的刮脸刀,磨了一会儿,用指头去试,随手拔一根头发在刃上一吹,头发就断了。云云将茶锅端出来,在碗里倒一种黄糊糊的汁水,双手递给爹,说:“爹又舍不得钱了j”剃头匠并不看女儿,一口饮了茶,对着老母说:“我哪儿有钱?女儿养活大了,分文还没拿到手,倒要拿钱去帮人冢?”云云说:“这是让爹去挣大钱哩,又不是让爹把钱往河里撂!”
  爹说:“人生在世,谁不爱惦个钱?可钱不该有的,不必强求。张老大聪灵是聪灵,他爹娘过世早,我是看着他长大的.也正是没爹没娘,他们兄弟少管教,心放得太野了!你也能看见,他挖矿挣了钱,人缘又怎样啦?”
  云云说:“没钱了你就叫穷,遇着个金疙瘩,你却要当瓦碴!”
  爹发了狠声:“你说啥?你再说一遍!”云云还要说,躺椅上的奶,嘴里蠕蠕地嚼着油糕,就拿眼睛瞪她。云云便将爹的汗衫子压在水盆里搓起来,搓得哗哗响,水泼洒一地,爹就说:“不愿意洗就不要洗,衣服招得住你那么搓!”奶终于咽完了口中的油糕,说:“云云,不等你哥和老三了,下面去吧,你娘早来了,等着吃饭的,你寻着让你娘也骂你吗?”云云说一句“奶又阴差阳错了!”就进屋去烧火,不小心撞跌了一只碗。爹说了
  一声:“哼!”云云回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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