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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唐明皇-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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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宫侍和两君随驾宫嫔,未见两君下旨,便各随班首,迅速退到紫宸殿两侧长廊之下,屏息侍立;只有一名承宣太监,悄立于殿阶上,听候君命。

紫宸殿外,不时从太液池的上空,传来几声晨鸦的嬉噪。

紫宸殿内,寂静无声。似乎静得连三彩炉内那御制兰麝焚香灰烬断落之声,也略可辨闻。

决心早定。朝会已休。李隆基便镇静地等候着太上发话。

大殿宫侍悄悄地换去了一批焚香。

“多则再上一次焚香,”李隆基望着三彩炉中点点香火,暗揣道,“父皇总得发话了吧……”

“三……郎……!”

就这时,李隆基的耳里传来父亲苍凉的呼唤。他忙一揖手:“父皇!”

可是,好一阵过去了,李隆基却听不见父亲的声音。他有些惊讶地抬头朝御座望去,倏地失措起来:“父皇!你,你?!……”

万万没想到,李旦却伏在御案上,两肩耸动,抽泣开了!

李隆基见父亲那稀疏苍白的鬓角,在伏于御案上的臂弯处颤抖厮磨,他感到一股怜悯之情从心田里升起,鼻子一阵发酸。他陡地立起身来,去御座前搀扶父亲;可是父亲紧伏御案,抽泣得更厉害了!

有那么一瞬,李隆基被父亲的举止搞得头脑懵懂,两眼发直;但当他想到父亲是为什么来到大明宫,又为什么在这紫宸殿内纵横老泪时,那双搀扶父亲的手,却一下子缩了回来!

懦弱的父皇啊!难道你还要用你这懦弱的泪,将我的心浇软、志熔化?难道你想用你这懦弱的泪,消磨掉我那三尺莹锋正国中兴的光芒?

不能!不能!

李隆基闭了闭业已潮湿的双眼,想要离开父亲那抽泣耸动的身躯。

可是,父亲的抽泣声,到底还是留住了他的脚步。这抽泣声,霎那间又化为一连串的质问,在他的耳畔响起:

——父皇为了你,已经暗自流过多少泪、担了多少心?

——父皇在平韦之后,并未依从姑母党羽之谏,将你册为东宫之主!

——父皇力排姑母之阻,传位于你,使你有了翦灭太平、为中兴大唐而一层抱负之机!……

对这样的父皇,能任其伏案悲泣么?天良何在?乏天良者,能安社稷、兴天下吗?

不能!不能啊!

“咚!”

忽然,抽泣得头晕心闷的太上皇,听到身边传来沉重的!声响他忙一下子从御案上抬起头来,却见儿子恭恭敬敬地跪在自己的足旁!

“你、你!”老皇帝手足无措了,忙伸出双手,去搀扶年轻的皇帝。

李隆基的目光落在父亲那瘦骨嶙峋、毫无血色的两掌上,他那铁心钢肠,一下熔化了!他一边归座,一边声音嘶哑地对父亲说:“儿,也是为了宗庙社稷呵!……”他真想说,“可叹却无人为儿的苦心,抛一掬泪水!”但他盯着父亲那泪迹犹存、苍老枯黄的脸,把来到口边的话咽了回去。

李旦听了儿子这掺和着几丝悲凉的抱怨话,心里也凄然、困恼;他诚挚地望着儿子说:“为父者,岂不祈恳上苍,佑儿为一代明君!朕,盼望儿的莹锋剑能早兴乾坤,只是少饮些宗室帝胄的血!……”他的话犹未尽,便又哽哽地说不下去了。

李隆基长叹一声。

“启奏太上、陛下:宋、薛二王,押着岐王殿下于宫门外候宣!”殿中监姜皎,这时匆匆跪奏着。

太上皇闻奏后,将昏花而担忧的目光,投向皇帝;李隆基又长叹一声,才朝姜皎下敕:

“宣进殿来!”

姜皎一颗悬吊吊的心似乎有了些放置处,他慌忙应声出殿而去。

守候在大明宫宫门前的李成器和李隆业,在姜皎宣敕后,忙从马夫手里接过缰绳,踩镫上了坐骑,然后朝四个轿夫一挥马鞭,四人便忙着抬起放于宫门侧边的一乘青葛布篷罩的小轿,悠悠晃晃地随在两位亲王的坐骑后,进了大明宫。

在昭庆门前,两位亲王勒住马缰,由马夫扶着下了坐骑,然后在停放于地的轿门前站住,伸手掀起轿帘,分别轻声唤道:

“四弟!”

“三哥!”

并伸手入轿,将岐王李隆范搀了出来。

三日前兴致勃勃扮演死可汗的岐王,这时真象一个丧魂失魄的死亲王了!他那浓密油黑的头发,绾在头顶,用惨白的绫带扎成个螺髻儿,身上只穿着一条灰绸夹裤,裤外罩着半幅青不青、蓝不蓝的罪裙,上身赤着,足也赤着;两臂被一根丝绦反缚在背后,赤裸的肩上,绑着一根三尺长短、大指粗细的荆条。他面如死灰,眼里闪着落入陷阱无处逃生的野兽那种恐惧、绝望、却又不甘心的光。当大哥和幺弟名为押解、实为搀扶地把他带上御阶时,他望着巍巍紫宸殿,如鬼魅望见刀山油锅,浑身颤索不已。他这极度的恐惧,也传染给扶着他艰难移步的宋王李成器、薛王李隆业,两个人脸色变得煞白,一口又一口地吐出一股股闷气。

临近大殿侧门时,李隆范终于支撑不住,一下子从兄弟肘弯里滑脱,在盈尺高的门栏外,跪伏下去了。

“臣等,叩见太上、大家!”莫奈何,宋、薛二王也只好就地跪下,朗声奏拜。

这一来,慌了殿堂宫侍。他们忙着找来红毡,往侧门前跑去。皇帝却朝他们摆摆手,撩开袍服下摆,走向侧门。看着李隆范的装束、神情,李隆基又是气恼,又是怜悯。他暗暗回头望了望御案上的太上皇。只见父亲注视着这一角落,微微发紫的嘴唇如失去控制一般张开,露出只剩几颗牙齿的淡红的牙龈来。他摇摇头长叹一声,朝宋、薛二王一抬手:“扶他入殿来!”说着,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座前入了座。

宋、薛二王应声不迭地叩头领旨后,忙扶着岐王进了大殿。在太上皇和皇帝的座间,把他放开,重新跪下;二王却在殿右肃立着。并暗自紧张地窥测着皇帝的神情。

太上皇也怔怔地注视着皇帝。

三对目光,李隆基都察觉到了。他强忍着怒气,冷冷地、朝着跪伏在足前抖似筛糠的岐王唤了一声:“隆范!”

这声冷冷的呼唤,对李隆范来说,不啻一声直贯脑顶的炸雷!他猛地一阵抽搐后,颤声应道:“罪臣在!”

“尔,知罪否?”

“知……知罪在不赦……”

“哼!”

又是一声炸雷,皇帝铁青着脸,按剑而立!

“三、三郎!”望着吓得晕厥过去的四儿,李旦也猛地从御案后立起,颤声呼唤着李隆基。

“陛下!”紧接着,从他的身边,又传来李成器、李隆业那慌乱的哀恳声,二人已双双跪伏在他的身旁。

李隆基却仍按剑走向岐王,声音稍高地唤了一句:“隆范!”

这一声呼唤,使李隆范从麻木中稍稍回过神来,呆呆仰视着李隆基,本能地咽了一口唾沫,又条件反射似地应了一声:“陛下!”

李隆基微微勾下头,又唤:“岐王!”

李隆范只觉得颅腔内“嗡”地一声,赶紧支撑起上半身,呼了声:“万岁哪——”

“四——弟!”

是天旋?是地转?还是紫宸殿被云气所托?阖殿的人,太上皇、宋、薛二王,尤其是岐王,都觉得自己和周围的一切在摇晃、摇晃……忽然,岐王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在地面上膝行着,一下子扑到皇帝的足下,凄切地呼叫着:“三——哥!——”

一股掺和着辛酸的热浪,在李隆基的胸中澎湃;他俯下身去,猛地抽去四弟肩上的荆条,把那赤裸的上身拥入自己怀中!泪水,夺眶而出。

宋王和薛王,也深受震动地掩面而泣。

唯有太上皇,那泪痕尚存、皱纹纵横的脸上,却泛起了笑波。

李隆基任泪水流淌,从怀里松开岐王,将他扶立于座旁。

他拭了拭眼,转过身来,将抽泣不止的宋、薛二王扶起。然后默默地解下佩剑,脱去长裘皇袍,将衬底淡黄绫中衣脱下,给岐王轻轻罩向肩头。岐王双肩却似被滚烫的烙铁烙烧了一般,惊得一跳离地数尺,中衣滑落在地上。他忙着重新跪在地上,拾起中衣,窸窸窣窣地将中衣举过头顶,呈向皇帝,而绾着髻儿的头,却已垂到地面。在一阵极其压抑的、使听者揪心的嘤嘤哭声之后,他突然抬起头来,朝李隆基悔恨不已地嚷起来:“让我死!让我——死呀!”

薛、宋二王,闻声哭得更厉害了。

“四弟呵!”李隆基掺和着深深叹息、充满着手足情谊的呼唤,止住了二人的哭泣。他把岐王扶起,依在自己身边,用露着苦恼和诚挚的目光扫了大哥、幺弟一眼,“你们放宽心怀吧!三郎若有伤慈害亲之意,天日不容!朕,是为了祖宗艰难开创的基业,兴盛宏远呵!……”他顿了一顿,目光渐渐严峻地扫视着身边的岐王、薛王、宋王,直到太上皇的御案前,语气沉痛而凄楚地说下去,“你们,应该懂得,应该懂得了!”

时近申时了。

呈膳太监仍被高力士阻于丹墀下。他发愁地对高力士指指头上已微微西偏的日头,又焦灼地指指殿中,高力士淡淡一笑,朝他摇着手中拂尘,他只得背转身,悻悻而去。

紫宸殿内,只剩下皇帝一人了。

他早已换去了冕旒,戴上了白纱皇帽。脱去长裘龙袍,穿着黄绫团花夹袍,扎着御带,登一双薄底绫靴,坐于御案前,以手托腮,推敲着眼前那道刚刚草成的敕书:

敕:死可汗之戏,外蕃所出;渐渍成俗,因循已久。至使乘肥衣轻,具非法服,阗城鼓噪,深点华风。朕思革颓弊,反于淳朴。书不云乎:不作无益害有益,功乃成;不贵异物贱用物,人乃足。况防于政要,取紊礼经。习而行之,将何以训!自今以后,无问蕃汉,即宜禁断!……

望着“即宜禁断”四字,李隆基又提起星拱月升形状的笔架凹中的紫羊毫御笔来,在四字下连连画着圆圈。但是,就在他笔未归架时,他的心中却早已泛起一个苦涩的念头:“‘禁断’、‘禁断’!谈何易呵……”

从他由潞州任上暗藏中兴之志、潜回京师时起,“禁断”二字,便深深地铭刻在他的心目中。当禁不禁,该断不断,坏了军国多少大事!但是,他现在拥有绝对的禁断之权了,方知要实施这两字,是多么的困难!就在今晨,他不是还气若虹,心如铁,要禁断王室贵胄、庙廊大臣中的颓弊之风么?而时过正午,却只能在这一纸黄敕上,禁断区区一戏而已了……霎那间,那被他点着重墨的四字,象一张张满是嘲笑的嘴,对着他。他丢开笔,踱开步,不无狼狈地离开了这一张张嘲笑着的嘴。

长此以往,何事可禁?何事可断?骊山讲武的失败,尚可说用人不当;而眼下只不过决断了一位大臣返朝,便酿出了这么大的风波!

不行!不能这样放过该死的李隆范!

但是,就在他一足迈入座案之间时,他却又独自摇摇头,缓缓退出足来,重新踱着步。

君王无戏言。明君尤应讲信。朝令夕改,徒招朝野疑惧,宫闱更难安宁,百宫难安其位,基此,亿兆何以得安?朝政更难兴盛。

唯今之计?……

亡羊补牢,为时不晚!从今尔后,要坚决地以禁断之气魄,处置朝政!

他凝目立地,静思良久。

“高力士!”

陡地,殿阶上的高力士,听见皇帝在殿堂内一声召唤,他应着声,恭谨急切地迈入殿堂,跪在御案前。

“平身。备好纸笔。记下朕的敕令。”

“奴婢领诏!”

五月,万垅麦香,顺着徐徐南风,弥漫在西京上空;

五月,由上林苑至杜陵,再顺着波浪滚滚的浐河往北至禁苑,如火榴花,簇拥着八十里方圆的大唐京城;

五月,一道道敕令,从太极殿、含元殿、宣政殿、承天门传来,晓谕百官:

敕:宋王成器等请献兴庆坊为离官,许之。即赐宋、岐二王宅于安兴坊,薛王宅于胜业坊,环建于宫侧。

敕:禁百官家毋得与僧、尼、道士往还。禁断人间铸佛、写经。

敕:册立皇子嗣谦为太子。

敕:张说左迁相州刺史。

敕:贬刘幽求为睦州刺史。

敕:贬钟绍京为果州刺史。

……

敕:以卢怀慎检校吏部尚书兼黄门监。

……

“滚你娘的!”钟绍京不待听完詹事府一位幕僚向他念完一叠邸抄手报,早气得一拳捶在几案上,朝那吓得瞠目结舌的幕僚一声咋呼!那幕僚赶紧丢下那叠邸报,逃出钟绍京的内书房去了。

“果州!果州!我堂堂平乱正国功臣,去那鬼不下蛋的地方,当个屁也不值的刺史!哼!离长安二千五百五十八里呀!凭什么?”他发狂地把那叠邸报从几案上一推,那十来张黄纸片纷纷飘落在地。他瞅着那一片片令他厌恶的黄纸片,疯了似的嚷道,“难道就因陪着岐王爷玩了一出《死可汗之戏》?老天爷!不公呵!不公啊!难道我钟绍京平韦大功,就为那么一出戏就不算数了?难道就因卢怀慎老儿会‘伴食’,就该出将入相,而我这敢于提着脑袋平乱的,反倒贬官丢职呀!……哼!”越嚷越气,他觉得忍无可忍了,“都是那贱人呀!那贱人呀!……老爷这回非出这口气不可!这贱人!”嚷着,他朝几案上又是一拳!但这回肉拳头却砸在了楠木书案的镶银边上,把他那多肉的手背撞得肉陷血乌。他疼得一下子用左手抓起右手,哼不出声来。

平时对皇帝十分敬畏的他,这一回,因为觉得遭受了太大的委屈,对皇帝对他、刘幽求、张说、岐王的处置,竟怨多于惧。开始,当金吾使率禁军围了詹事府,将他看押起来之时,他也曾吓得半死,但当他弄清楚了皇帝要处治他,只是因为他和张说、刘幽求、岐王过从甚密、而主要罪状又是搬演《死可汗之戏》时,他便大不以为然起来:“说得天那么大、海那样深的罪去,不就是玩了个胡戏么!”他正要呼冤叫屈呢,先是妻子哭着阻止了他,要他千万不可再触天子震怒,否则后果难测、家门难保。不久,金吾使又奉诏率禁军撤围而去,很快,又来了这道道敕书,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贬官啦!

丢掉了用汗马功劳换得的乌纱紫袍,他满腔怒火,却全朝妻子钟夫人去发泄!在本府被禁军押禁时,他也曾想到妻子深受今上的器重,他拨头散发乞告夫人出面恳请皇帝开恩。令他愕然而又茫然的是:妻子竞哭泣着告诉他,正是她出首上控,方有今日之变!

“小贱人!你、你怎么敢?……”

“夫君!就为那《死可汗之戏》啊!”

“狗贱人!”钟绍京愤愤地咒骂着,“爷们玩儿的事,也做了你上控的由头……好哩!老爷的紫袍横竖断送在你这贱人手中了!老爷今日拼着再惹皇帝老倌发气儿,也要将你……”

痛骂?不解恨;饱打?她可是二品夫人,自己区区四品刺史……“让她再作我的老婆,说不定什么时候,她把我在远州哼了支什么曲儿、玩了个什么妞儿的事也上告皇帝,只怕连这身绯袍还穿不稳当了哩!……唔!不能再和这贱人同榻共枕,休!休!休了她!”钟绍京想到这里,乐了,“休了她,就等于羞辱了她!也解了我心头之恨!”

“来人呀!”他拉开中门,朝外呼唤起来。一个小僮应声前来听命。

“叫夫人!”

“是!”

很快,钟夫人进入了内书房,向横仰在几案后长榻上的丈夫,敛衽施礼,用轻松的口吻问道,“请问老爷,唤妾何事?”

钟绍京见妻子那平静怡然的神态,更为恼怒,他“轰”地声从长榻上坐起身子,指着妻子咆哮般问道:“何事何事!你无端上告我等,又为何事?”

钟夫人淡淡一笑,反问道:“老爷真的不知?”

“我知个屁!”

“妾为救老爷及我一家满门!”

“胡说!”钟绍京哇哇乱叫起来,“分明是邀今上之宠,害我忠良贤臣阉家满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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