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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伪生活 温亚军-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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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日的信访办副主任把说话的尺度降低到了这个地步,医生也只好叫他们进去见见病人了。
“不过,你们得尽快做出决定,不然,病人可拖不起。”医生又叮咛了一句。
几个人进到手术室,看到了躺在手术台上昏睡过去的叶莎莎。还好,她的面部没有受损。一看到女儿,老太太就往上冲,被老头一把拉住了。但老太太的哭声却没法拉住,她的哭声随即就从气腔里蹿了出来。叶娜娜也跟着哭,她们的哭声把叶莎莎惊醒了。
老太太见女儿睁开了眼睛,颤声喊了一声莎莎,扑过去就抱住女儿的头,放声大哭了起来。叶莎莎也哭着道:“妈……妈,我以为再……再也见不到你……你们了……”
这一下,沈小武和岳父两个男人也撑不住了,都跟着哭了起来。沈小武绕过手术台,从另一边来到叶莎莎的头前,把脸凑近了,轻轻地对老婆说:“莎莎,你疼吗?”
叶莎莎从被子下面慢慢抽出缠满了绷带的胳膊,用手指着沈小武。一看到那白得刺眼的纱带上渗出来的血迹,沈小武惊悚万分,他心疼地一把抓住老婆的手,叶莎莎却疼得尖叫了一声,说是尖叫,却因为她的无比虚弱少了平日里的力量,更像是呻吟。沈小武还是吓得赶紧松开了她的手。
岳母抬起头来,狠狠地瞪了沈小武一眼。
沈小武没有理会岳母,他关切地看着叶莎莎。叶莎莎却用愤恨的目光看着他,含着泪骂道:“这下,你——高兴了?!你可以去找比我更好的……”她的喉咙里像卡了刺一样,叽里咕噜着,谁也没听清她最后几个字是什么。
沈小武没有想到老婆这个时候,还会对他说这些话,他惊慌失措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好像他真的表现得很高兴,叫叶莎莎还有她的家人看透了似的。一时间,他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岳父走过来,俯下身子对女儿说:“莎莎,你别这样,小武已经吓坏了,你没看他,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啊,莎莎,告诉爸爸,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叶莎莎轻轻地摇了摇头,哭得喘不过气来。她爸推开老太太,把脸贴到女儿的额头上,老泪纵横。过了一会儿,才哽咽着道:“孩子,别怕,爸爸在这呢,你妈、你姐,还有小武,他们都在这里呢,咱不怕,啊!”说完,老头握住女儿的手,竟呜呜地哭出了声。
哭了一会儿,叶莎莎才像个孩子似的,说道:“爸妈,我疼……疼啊……”
老头止住哭声,抹了眼泪,招呼着要去叫医生。老太太厉声喝住了:“不要叫,叫他们来,光想着给莎莎使瞎招。”又对女儿说,“莎莎,他们……他们要……要……”
叶莎莎不哭了,瞪大眼睛警惕地问道:“他们——要怎样?”
老太太看了大家,又看着女儿说:“他们说——要截掉你的……你的左腿!”
“啊!”叶莎莎尖锐地叫了一声,随即惊恐地叫了起来,“不行!不行!我不要,我不要锯腿!妈、爸,爸爸,我不要锯掉腿啊!没有了腿,我今后怎么办啊,我成了什么……残废……”她伤心欲绝地痛哭起来。
哭声像刀子似的,从每个人的心上划过,一阵一阵锐利的疼痛漫开来,在手术室里回荡着。谁也不敢再说这事了,但手术在即,报告单上签不上字,医生就没法给叶莎莎动手术,而病这东西,把最好的时机拖过去了,对病人越发不利。沈小武不敢再耽搁,试了几次,还没有说到主题,叶莎莎就破口大骂,骂他狼子野心,根本就没有安好心,最巴望她缺条腿的人就是他了。最后,叶莎莎可怜地哭诉着,没有了腿,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死了。她还说,她就是死,也不准锯掉她的腿,谁要是同意锯她的腿,她就死给谁看。叶莎莎异常暴躁,本来就坏的脾气,变得更加不可思议。
沈小武没能在手术报告单上签字。他不签,谁也不会签的。医生再催促,他只能哭丧着脸装哑巴,任凭医生怎么训斥,他只当自己是聋子没有听见。
病人不同意截肢,家属不签字,医生也没有办法,只好改变了手术方案,采取保守治疗。他们给叶莎莎的伤口重新做了处理,该缝合的缝合,还有知觉的右腿打开骨折的部位,取出了粉碎的骨渣,接植了小腿骨,上了钢板定型。左腿已经坏死,没有治疗的必要,征得病人及家属的同意后,也给上了钢板,涂上了石膏。
一连几天,叶莎莎身上不是这里疼,就是那里疼,她的情绪坏到极点,不是哭,就是骂,逮住谁骂谁,骂医生心狠手辣,护士蛇蝎心肠。刚开始医生护士被骂得烦了,就给她打一针止疼药、镇静剂,后来,干脆不打止疼药了,叶莎莎疼得连她爸她妈都骂上了。沈小武更是挨骂的对象,张口就来,什么难听的话都骂出来了,祖宗八代,远亲近邻,她能想到的都骂到了。沈小武也知道妻子心里烦躁,这又不是平时,好歹还能跟她争辩几声,谁能跟突遭横祸的病人一般见识呢!他心里委屈难受,也只有装聋作哑,任由她去骂,自己该干啥还干啥。几天下来,老丈人家的几个人都撑不住了,精神上撑不住,体力上也支持不下去了。把苗苗都算上,只好白天轮流着来照料叶莎莎,但叶莎莎伤势实在太重,端屎接尿的活别人都不方便,沈小武是丈夫,自然是义不容辞,没有人和他轮班,他只有没黑没夜地守在医院里,给老婆喂水喂饭,端屎倒尿。就这,叶莎莎一点都不配合,故意和他作对,有时把屎尿打了他一身,他也只有忍了,谁让这是自己的妻子,谁又让他摊上了这事呢。
一个礼拜下来,沈小武饥一顿饱一顿,每天又睡不好觉,身体虽然还没有垮,但离垮只有一步之遥了。他披头散发眼窝深陷胡子拉碴,连看人的眼神都变得飘忽不定躲躲闪闪的了,从形象到神态,就像一个刚从非洲难民营逃出来的难民。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沈小武还不能有怨言,就是怨,怨谁去?驾校?事故还在处理中;怨那个开车的学员,他已经被火化成一盒骨灰;怨叶莎莎?她的境遇够凄惨了,此时她的样子比谁都可怜,再说,她也不希望自己成为这样啊。沈小武有时也想过,当初他要是狠下心来竭力阻止住老婆不去学车,也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可他真能阻止得住吗?叶莎莎当时的劲头,别说是他沈小武了,恐怕天王老子也拦她不住!怨只有怨命,命里注定要有这一劫,叶莎莎躲不过去,他沈小武也躲不过去的。
这人的命啊,好起来是天上掉馅饼的事都有,这要恶起来呢,喝口凉水都会塞牙。就在沈小武灰头土脸一门心思地在医院侍候着叶莎莎,忍受着老婆不断发难的时候,他刚买的新房里又出事了。沈小武接到学院管理处的电话,说是他的新房子跑了水,非常严重,叫他赶快回去处理。沈小武一听,心里轰地一声爆炸了,一个念头从他心头掠过:是不是自己清理卫生时,没有把下水道的水泥渣清理干净,堵了下水道?他挂断电话,拼命拍打着自己快要爆炸的脑袋,他算是真正领教了什么叫祸不单行,什么叫焦头烂额。
等岳父来了,沈小武给岳父交代了一声,赶紧骑上自行车赶回新房子,那里已经围了很多人,他们或多或少受到了漏水的侵害,都用愤恨的目光盯着沈小武,准备要和他算账似的。
沈小武迅速跑到自己的房门口,房里的水已经从门缝里渗出来,门口到处都是湿漉漉的。他用钥匙打开门一看,地上有近两公分深的水,木质地板全叫水泡透了,有些地方可能还没完全浸透,在冒着气泡。这可是花了几万块钱啊,沈小武心里一疼,泪都快掉下来了,如果不是最近老婆出事把他整得几近麻木,说不定他早就潸然泪下了。就在他一愣的瞬间,身后的人已经忍受不住了,纷纷指责他,还不赶紧进去把水源切断。沈小武得到提醒,鞋子也来不及脱,就冲进水里,跑进有水管的卫生间、厨房。可是,他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跑水的源头,只听到卫生间的下水道里像下雨似的吼叫着。他蹲下用手去掏下水道口,能看见一个小漩涡在快速地转着,说明水一直是往下流着的,没有往出冒的可能。沈小武站起身来,返回门口,一脸茫然地看着众人,憔悴的脸看上去很无辜。
有人用责备的口气说:“你傻站着干什么,还不把水源切断?嫌我们淹得还不够啊!”
沈小武还没有解释,就有人惊叫了起来,大家顺着这个人的手指一看,见沈小武家房子的墙壁上像爬满了细细的虫子,一道一道的水线正欢快地顺着墙往下淌着,水线把墙皮泡得软软的,鼓起一个一个泡,像长满了瘤子似的,看上去又肮脏又令人惊恐。沈小武一看,知道水不是自己家里跑的,虽然水把墙壁冲坏了,但他心里却突然轻松了。起码,这事不怪他啊,虽说当个受害者也并不比做个肇事者强,可毕竟他不用再为此对别人有心理上的负担了。
这下,大家更急了,有人在询问楼上住的是谁,掏出电话问电话号码,有人已经跑下楼去找楼上那家人了。等人走光,沈小武把房门一关,一个人蹚着水,在房间的各个角落里转着,他没有想收拾这个残局的心思,心里乱七八糟的,理不清头绪。过了一会儿,他才想起来他还得去医院,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来收拾这个残局,想来想去,就只有小苏能帮他这个忙,别的人不一定能靠得住。于是,他掏出电话给小苏打过去。小苏临危受命,在电话里满口答应,他马上就过来拿钥匙,叫他稍等一会儿。挂了电话,沈小武很受感动,平时和小苏他们打个牌输几个钱自己都心疼,找借口躲着不和他们玩,自己真是小心眼,关键时刻,还是这些小兄弟行啊。
没多会儿,小苏来了,看了看屋里的狼藉,也很心疼,嘴里不停地啧啧着。沈小武担心着医院里的妻子,把钥匙交给小苏,交代了几句就要往医院去。小苏拦住他说:“小武,你自己要保重,有需要我们哥们儿的时候,你就说话。”
沈小武鼻子一酸,赶紧低下头,把眼里的东西逼了回去,然后才强笑着说:“你已经很帮我了,谢谢!”小苏没说话,点了点头。

一个月后,叶莎莎身上的疼痛基本减轻,她的脾气也日渐平稳。可是,她的左腿已经完全丧失知觉,瘫痪了,并且,瘫痪面积还在向大腿以上蔓延。这个时候,医生还在建议,截去左腿,进行保守性治疗,还能有些希望,否则……医生没有往下说,但叶莎莎家人都明白,这否则后面隐含的将会是什么。
经过一个多月的煎熬,大家都深切地感受到了家有病人的痛苦,况且病人还在向不利的方向发展着,连一贯自作主张一意孤行的叶莎莎她妈都开始动摇了,再这样下去,恐怕真的会对女儿不利的。直到这个时候,大家才觉得该相信医生,依靠科学了。尤其是沈小武,他强烈要求保守治疗,不能再和医生作对,再这样拖下去,不光拖延了老婆的病,而且,也会把这个家拖垮的。他已经偷偷地到门诊部去算过账,这一个月,叶莎莎连治疗带住院,已经花了一万四千多块钱,就这,还没有动手术呢。照这样下去,不出半年,他沈小武就得负债累累,这一辈子都会被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小苏给他打电话来说,帮他把新房子清理完后,木质地板全泡坏变了形,不是翘,就是裂,肯定得拆掉重新铺。接下来,小苏找人来把冲坏的墙皮铲掉,重新粉刷一遍,可这地板怎么办呢?沈小武也说不出来怎么办,现在的情形,医院这边都顾不上呢,哪还顾得上地板!
全家人终于达成共识,要配合医生,剩下的就是做病人的工作了。这是一件异常艰难的工作,叶莎莎对自己那条失去知觉的腿看得很重,在她的意识里,不管腿的好坏,只要存在着,她这个人就是完整的。分析了叶莎莎目前的想法,大家协商了一下,决定分头进行,从各个方面对叶莎莎进行引导、说服。可是,叶莎莎并不是一个易于说服的人,不管谁跟她说,采用什么方式说,她只咬准一个字:不!她坚决不同意截掉左腿,就是她的身体慢慢地坏死,她也不愿少一条腿。就是死,她也要死出一个完整的身体!
叶莎莎的话说得斩钉截铁,脸上的表情是决绝的,全家人听得不寒而栗。泪水在这一月内已经流干了,悲痛早已在这段时间里磨损得凝固了,一家人谁也没有在叶莎莎的这句决然的话里满含泪水,他们现在只想保住这条生命,一家人就在家里重新商量办法。沈小武留在医院里,没有人征求他的意见,也没有人和他商量一下。岳父一家人商量后统一了口径,决定要强制截肢,至于截肢以后叶莎莎的状况,到时依情况再定。轮到要在手术报告上签字时,老太太才想起沈小武是女儿的丈夫,还是丈夫签字更确切些。这是程序。
沈小武被叫到病房外面的走廊,他接过手术报告单,手发抖却没有签字。他看了大家一眼,犹豫着用征求意见的口气说:“这样,恐怕——不行吧?莎莎的性格,你们不是不知道……”
“有什么不行?”岳母打断他说,“我们是莎莎的亲生父母,我们说行就行!难道你认为我们会希望她不好?我们大家都同意了,你只管签字就行。”
“可是……”沈小武还是觉得不妥,叶莎莎那句就是死也要死出一个完整身体的话还在他的耳边回响。但他的可是,又被老岳父打断了,岳父说:“小武啊,虽说这样做没有和你商量,但这都是为了莎莎好,你也希望莎莎把病情控制住,是不是?她是病人,又是当事人,想问题的方向和我们是不一样的。但我们不能太迁就她,她太任性了。小武,你就签字吧,莎莎那里要有什么事,我们都会跟她说清楚的。”
沈小武还在犹豫,他不是不愿意签,是怕签了妻子的反应会强烈得无法想象,那对她的病情一样没什么好处。
岳母开口道:“小武,你就签吧,你磨蹭着是不是怕承担责任啊?还是有什么别的想法?我们这样做,是为了救她,如果真有什么责任要负,我们叶家人也会替你承担的,莎莎毕竟是我的女儿。”
岳母这样一说,沈小武心里倒不慌了,他心想,自己更不能轻易就签上字,他把手术报告单折起来装到口袋里,说:“这么大的事,我看还是和莎莎先沟通一下再说。不然,她要闹将起来,你们是知道的,咱们谁也吃不住她的劲。她的情绪要是不稳定,就算做了手术,也不一定就好。”
沈小武说完,故意不看任何人,转过身,向病房走去。沈小武在转过身的那一刻,心想,你们都商量好了,也不跟我说一声,光知道叫我签字,到了要执行手术时,你们的女儿大闹起来,被骂得狗血淋头的还不是我?到了那时,你们一个也不会出来帮我说话的。他太清楚叶莎莎和她家里人了。
他决定还是先和老婆沟通一下,不管怎么说,腿是叶莎莎的,再不好也得让腿的主人说话呀,他觉得这也是对老婆的一种尊重。
这天晚上,沈小武给老婆擦完身子后,趁着老婆的感激劲还没有过去,就搬个凳子坐到老婆身边,给她讲他们以前怎么相识、怎么爱慕,再到怎么结的婚,把能讲的事情都满含着深情讲了。叶莎莎听着听着,沉浸在往事的追忆之中,脸上荡漾起幸福的表情,并且主动伸出手抓住沈小武的手。沈小武心里一热,妻子很长时间没握过他的手了,这感觉真是熟悉又陌生。他轻轻地抚摸着妻子的手,慢慢地把话题转到了现在,他先提到新买的房子,里面的装修,他还说了他瞒着她去打扫卫生的事。叶莎莎用歉疚的目光望着他,问了一句累吗?他摇摇头,说:“那是我们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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