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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盛可以文集-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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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树叶濯洗那样,让她看见一个清爽的县长,一个洁净的女人。一个洁净的女人,还带着很“妈妈”的温馨笑容,那样便没有遗憾了。

  球球记得,她曾做过一个梦。她梦见自己对县长说,你回家吧,别玩了。然后,她看到县长朝她笑,洁白的牙齿朝她笑。她碰到了县长的眼睛,县长的眼睛也朝她笑,像贴在理发店墙壁上的明星。但是眨眼间,县长就端坐在白粒丸店,并且妩媚地说,给我来一碗白粒丸吧。醒来后,球球记得县长温柔漂亮的样子,似曾相识。在哪里见过,她一时想不起来。直到某个下午,她突然记起了,梦里那个县长,就是贴在理发店墙壁上的周海媚,便独自乐了一阵。球球做过许多梦,通常不是忘记,便是模糊,只有关于县长的这个梦,一直清晰。县长还是县长,并未见周海媚的靓丽。球球看到的,仍然是个癫子。

  球球有点难过。

  癫子头发稀少,两条短促的辫子,猪尾巴那么细,麻花一样扭来扭去,就像被太阳烤白后,还粘连在一块的小猪拉的粪便。县长从来不梳头。球球不知道,县长从哪里来。仿佛自打有了这个镇子,县长便存在了。

  县长一般睡在白粒丸店前的梧桐树下。

  县长很瘦,冬天的时候,衣服里三件外三件地往身上套,也不会显得臃肿。堆在县长身上的衣服种类很多,有男人穿的,女人穿的,孩子穿的,甚至死人身上剥下来的,脏得可以撕揭下另一件衣服。棉絮从裂开的线缝里探出来,县长会扯出来,擦把鼻涕,然后再塞回去。球球不知道“县长”这名字的来历。不知道县长是本来叫县长,还是因为所有人都喊她为县长,所以她就有了县长这个名字。反正有人喊县长时,如果县长在走路,她就会停顿两秒,并不应答,表情更显麻木;假如县长在低头沉思,她会突然扑哧一笑,好像世界上的一切都很荒谬。

  县长总是独来独往。想喊时还是喊,声音照旧很大;想唱时仍是唱,唱起来仿佛面前有亿万观众。县长就像一件历史文物,大家已经熟悉她,了解了她,也清楚了她身上所能体现的娱乐价值,不过就是那几句政治口号,和一首“九九艳阳天”的歌曲,并且还从来没有唱完整过。于是,县长和镇里的人,井水不犯河水,互为陌路,互不相干。

  不过,乏味时,人们仍会朝县长喊,县长,吃饭了吗?唱首歌吧!给你一碗白粒丸!

  如果是冬天,县长披着一堆破烂的衣服,也不知哪一年,哪一个好心人给她的一件军大衣,斗蓬一样宽大,下摆快拖到地上,县长穿着像个身披盔甲的猛士;大衣上面的松了线的补丁,像勋章一样,到处悬挂,使县长看起来,像一个凯旋归来的将军;县长行走时,旁若无人,身上破布飘飘,似乎正被前呼后拥。

  现在是春天,县长仍然披着她的斗蓬,还是两截短促的猪屎辫,白头发更多了,远远看去,像包了一块麻灰的头巾。球球刚梳两条辫子时,立即遭到镇里朋友的嘲弄,她们说,球球,别梳辫子了,简直像县长一样。球球不经意间会哼“九九那个艳阳天哟”,有人更是笑得前仰后合。球球知道,她们所说的“县长”,就是精神病和白痴的另一种说法。“县长”这个词,与一切不正常的东西可以搭上关系。于是,凡是与县长有关的东西,无形中成了小镇人刻意躲避的对象,小镇人以此来表示正常人与疯子的区别,从而证明自己作为一个人的尊严。所以,球球梳县长那样的辫子,哼县长所唱的歌,就是犯忌。更有意思的是,镇子里不知不觉流行一种新的骂法,那就是骂别人是“县长”,恶毒些的,会进一步骂别人全家都是“县长”。

  县长不管这些。县长像一截木头,一会挪到某个墙角靠着,一会儿横摆在地上,喜欢在身上东抓西挠,衣里衣外翻来覆去寻找。县长捡地上的烂水果,在饭馆门前的垃圾堆里翻。县长被人轰赶,县长也会用她缺了口的饭碗接过别人倒给她的饭菜。镇里人有时一连几天看不见县长,以为她死了,她却会突然从某个角落里蹿出来,像条狗一样无声无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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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重复的夜



  过时的流行音乐,从理发店的小门面里稀里哗中啦挤出来,饥饿的牙齿,把铺着大块麻石的街面,噬咬得凹凸不平,那段不如麻石板坚实的水泥路面,被流行音乐的鼓锤,砸得坑坑洼洼。整个街面如一张人脸,因为长水豆,诊治不及时,留下了满脸大小不一的麻子。不过,一个人,很快会习惯脸上的麻子,就像镇里的人习惯破烂的街面,这些日渐繁多的大坑小洞,丝毫不会影响他们的生活,倒是脸上的麻子和街上的坑坑洼洼自惭形秽。

  地面上的空气犹如潮湿水沟里的空气,弥漫着臭味。小镇的人和动物的气味、食物、疾病、水、石头、灰、皮革、肥皂、新鲜面包、放在茶叶里煮过的鸡蛋、面条、擦得光亮的黄铜、酒槽、肥皂水、油条和白粒丸等的气味混杂在一起。

  小镇街道不宽。乡下人赶着马车并排行走的话,也就是容纳一二辆马车的样子。但在湖南省,在离益阳西部三十公里外的枫林小镇,马车罕见,只有人力板车,也就是乡下人用来接送病人、拖送生猪肉,以及运送其它东西的工具。一辆人力板车不过三四尺宽,在街头迎面会车的时候,倒是从容,不过因为要有时要避开行人,难免会碰撞到街边的摊位,引起那些卖鞋子、首饰、塑料盆桶、锅碗瓢勺的摊主们或玩笑,或惊恐的尖叫。那时候,摆槟榔或烟酒小柜的老板,灵巧地推动有四个轮子的小柜,脸上就会蒙上一层颇为得意地微笑。

  在小摊贩们身后五步开外的地方,是百货商场、供销社、粮油食品公司等,这些地方相对于理发店来说,门面很是宽大,这宽大的门面首先令新来镇里的乡下人惶恐,他们总是要过一段时间才敢跨进大门,只有等肩上的新鲜疏菜变成了人民币,才敢在柜台前谨慎地张望。

  街道两边的房子,一般是两层,间或有三层的,在屋顶的青瓦当中,就会有一个小窗,像一只眼睛。小窗总是支开的,只有小窗前飘扬的东西不断变换,有时是一条丝巾,有时是一个乳罩,或者裤衩。房子全由木头构筑而成,颜色深褐,陈旧,没有丝毫腐烂的迹象。

  从资江河分支而来的一条小河,名叫胭脂河。胭脂河横穿枫林小镇,把镇子切成东西两块,而拱形的青石板桥又把这两块连成一体。站远一点看,桥隆起的弧度,像女人不太丰满的一只乳房,如果恰好有一个行人走到了桥中间,那个人就是突起的乳头。

  没有人知道桥有多少年的历史,没有人关注与问询过,它的存在,与太阳和月亮一样,属于大自然。绿苔沿着水底的基石一直往长,覆盖了桥侧的青砖,使桥看上去无比没落,但是,夏天的时候,两壁却爬满了青藤,青藤上开出白色的喇叭花,忽然又秀美典雅起来。桥的两端,分立两头石狮子,有雌雄之说,镇里有不少人煞有其事地看过,不能辨别出来;乡下来的人也好奇地摸过狮子的屁股,除了感觉石头的冰凉以外,也一无所获。他们把疑问吞进干裂的嘴里,来来往往,最终对石狮子视而不见。

  桥东右侧,临河边上,有一片面积约两三百平方米的枫树林。似乎有些年月了,有的树杆像水桶那么粗,就连枝丫也有饭碗那么大。枫树长的不高,春夏期间,树叶茂盛,弯下腰,只能看见林中人膝盖以下的部位。所以,春夏间的枫林,是小镇的一个天然公园,是年轻人恋爱的天堂。靠近枫林的房子,在安静的夜间,能听到别人接吻,据说,那混合了激情与唾液,专注并投入的亲吻,像水牛从水坑里拔出前蹄的声音。

  桥,叫枫林桥,或许是因了那片枫林。但是,年轻人私下底称枫林桥为“断桥”。夏天桥上凉快,年轻人爱聚在桥头,便发生了不少离离合合的爱情故事。枫林桥,是桥东人家去益阳县城,以及更远更大的城市的交通要道,但是这些远没有“断桥”那么有意义。因为枫林镇的人,极少到更远的陌生地方去,而镇里及以及镇子边上的年轻男女,却不能没有这座“断桥”。

  除年轻人以外,在这桥上穿梭最多的,就是附近,甚至七八里地外的农民。他们挑着担子,拉着板车,或光脚,或草鞋,衣衫不整,桥的护栏挡住了的腿,远远看去,就如腾云驾雾般从桥上游过。桥底下的椭圆形状,与河面的倒影合成一个圆,一半在空中,一半在水中,像半个月亮从水里浮上来,或者半个月亮沈落水里。乌篷船经过桥底前,船夫猛撑一把,然后支起撑船的竹竿,立在船头,乌篷船便从月亮中心急速滑过。被碰碎的月亮摇摇晃晃,好半天才支稳了身子。

  白粒丸是小镇一绝,疯女人县长是小镇一景,两样东西,给小镇人带来不同的生活乐趣。白粒丸店因为女孩球球的点缀,锦上添花,生意更是红火。疯女人县长使温和的小镇更显温和。

  温和,是的,能使一个疯子,一个乞丐健康活着的小镇,是温和的。这种温和,像碗里的任何一颗白粒丸,可以将它吃掉,变成屎,也可以将它剩在碗里,显出自己胃部的富足。这种温和,像流行音乐,天天在大街上砸响,既不会让人很喜欢,也不会让人很厌恶。

  温和,也像白粒丸店门口满地的梧桐花,开时便开了,开在树上,落时便落了,落在地下,被扫进垃圾堆。

  小镇里还可以找到象征温和的东西,比如男人嘴上的胡子,女人脸上的皱纹,孩子嘴里的油条,还有窗口晾着的洗得发白的衣服。小镇温和,人也温和,生活格式化与平面化,不温和的事情,将受到嘲弄与唾弃。

  白粒丸店在百合街中间一段。

  在百合街上行走的人,经过梧桐树时,总有人喜欢将头偏向右侧,眼睛扫向白粒丸小店,扎扎实实地看一眼球球。当球球那张有些苍白的脸,和两条乌黑的辫子跳入眼帘,看球球的人往往忘记她穿的什么衣服,颜色怎么样,一路走过去,脑海里只剩球球的那双黑眼睛。虽然那双黑眼睛只是不经意地瞟过来,没带任何感情色彩,但看的人,总觉得有一张网撒了过来。

  关于头发编不编辫子,球球曾矛盾过,因为辫子与县长有关。你说县长就县长呗!后来的球球,心里这么回答了拿她辫子取笑的人。因为她确信,她编辫子好看。不过,要是有县长那么漂亮的牙齿就好了。球球对着小镜子张开嘴,上下牙齿咬合,遗憾它们长得参差不齐。有的像玉米,有的像黄豆,相互闹别扭,牙缝宽得可以塞牙签,颜色像泡了一个冬季的酸菜。不过,这倒好,球球的抿嘴微笑与两条辫子相结合,形成与小镇女孩截然不同的味道。

  球球的辫子乌黑,不算长,发梢正好搭在并未完全成熟的胸脯上。让人暗底里羡慕球球那两根无所顾忌的辫子,羡慕辫子贴在球球胸口的幸福。俗话说“一分白压三分丑”,牙齿不好看算不了什么,球球凭借一脸的苍白,被镇里人评为好看的妹子,更何况,她还有一双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眼睛。

  球球的衣服多以碎花布料为主,冬天是碎花面套的棉袄,夏天是碎花短袖,都不是在镇里买的。有的人认为球球穿得朴素大方,和别人不一样;有人不以为然,说道:切,乡里鳖,就这么土!

  白粒丸店的活,有点像一场舞台戏。一场戏的幕后工作,远比那一阵表演功夫繁琐,并且更累。做白粒丸,虽不至于“台上三分钟,台下十年功”这么夸张,但几乎所有重要的活儿,都是在店门打开前要完成的。每天,球球要将十五斤大米磨成粉沫。石磨很小,用一只手臂,能把空磨推得飞快。但是,要把米磨成粉沫,不得不在推磨速度与每次放送大米数量上控制与克制。这一点老板娘早把球球教会了,所以球球的左手,每次都能抓同样多的一小把米,如果说每把之间的数量有些不同,那么五粒米的差异,就已经是个最大的数字了。球球的左手和右手配合默契,仿佛天生就是用来磨米粉的。

  白粒丸味道好,一半功劳在于米粉磨得细。球球磨米粉时默记老板的叮嘱,不敢有细毫大意。她既不想砸白粒丸店的牌子,也不想得不到这个月的工钱,更不想失去这份相对较好的工作,她的母亲,在山那边的小村子里,眼巴巴地等她上交工资的百分之五十。每个月,球球就只剩下五十块钱可以自己支配使用。

  白粒丸的其它配料的配制,都是由老板娘自己完成。据说配方是老板娘祖传下来的,属商业秘密,老板娘自然不会轻易暴露。也曾有人不断地来吃,并暗暗地研究,然后回去效仿,但是味道却差得很远。球球常常看见老板娘脸上自信与满足的微笑。她的微笑里隐藏了所有的秘密。球球知道老板娘有一个儿子,考到益阳师范学校读书。这在小镇人的眼里,差不多是个知识分子了。老板娘已经感觉到她这个家的与众不同。但是老板娘也点发愁,当她老了,白粒丸的技艺,该传给谁呢?球球当然不知道老板娘的心思。球球只觉得白粒丸很好看。不但看不腻,而且吃不腻。

  盛白粒丸的碗,碗口比较粗,这使店家显得并不小气。丸子洁白滑嫩,比球球的小拇指还要细,一碗大约六七十颗,丸子隐约显露在汤水外。汤是酱色的,飘着葱花、辣椒沫、胡椒粉,还有球球不认识的酌料。总之,白粒丸味美,吃到嘴里享爱;大碗,吞到肚里实在;一碗两毛钱,掏腰包心不疼。

  球球比老板娘起得早,因为天亮前,她还得准备一些必要的东西。老板娘怕球球不懂起床,特意养了一只打鸣的公鸡,关在店后的小仓库里,离球球不过几步远的距离。球球见过那只公鸡,她觉得公鸡的眼睛和老板娘的挺像,还有它伸直脖子保持警惕的神态,和老板娘更是相似。

  早上六点钟,天色还浸泡在蓝墨水当中,赶路上学的学生来了,卖完蔬菜的乡下人也把担子松下了肩膀。这个时候,梧桐树也醒了,积了一夜的露水,顺着叶片开始往下滴,有时候砸在什么东西上,会发出清脆地声音。再稍稍迟一点,小镇里有份活干的人也来了,没事儿干的也起了床。人越来越多,店里的腾腾热气,渐渐变得稀薄,到八九点钟的时候,几乎就看不到了。

  县长就坐在白粒丸对面街檐的地面上。从六点钟开始,她一直那么坐着,面朝小店。她似乎一直在看球球。店面像一个镜框,把球球框在里面;也像一个舞台,四边昏暗,只有台上灯光柔和。球球在灯光中飘来飘去。球球转身时辫子一摔一搭。球球端着一大碗白粒丸时,走的像是金莲碎步。球球空手行走时,身体轻盈得像凌波仙子。那些埋头的吃客,面孔模糊,球球的影子从他们的脸上晃过去,晃过来。一拨人吃完,站起来走了,另一拨人走进来,坐下后伸长了脖子。出去的和进来的,都要对球球多看两眼。

  县长或者还想到了自己年轻的时候,县长或许还微笑了,用她塞满黑泥的手指头摸了摸短促的猪屎辫。但是,这都是昏沉色彩中的一种错觉。县长她什么也没看,什么也没做。她的眼睛是闭着的。她在睡觉。她的身上洒了米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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