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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永别了,古利萨雷-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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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剩下他们两人时,乔罗瞅了一眼塔纳巴伊,『摸』了『摸』陷下去的粗糙的 面颊,笑眯眯地说:

    “塔纳巴伊,你可不见老,还是老样子。咱们多久没见面啦?——打春 天起吧?马『奶』酒加上山里的空气,这可是灵丹妙『药』!……我可是老了不少, 也是上了岁数了……”乔罗沉『吟』片刻,谈起正事来,“是这么回事,塔纳巴 伊。我知道,你准会说:这是得寸进尺。好比无赖,你给他一匙汤,他就会 一而再,再而三要个没完没了。又得找你来啦。

    明天咱们一起去开畜牧业会议。畜牧业现在很糟糕,特别是养羊,又 特别是咱们的农庄。

    一塌糊涂,简直没救。区委号召:把『共产』党员和共青团员派到落后的 地方去——派去放羊去。你帮帮忙!以前让你去放马,你帮了忙,谢谢你啦。 这回,你还得帮帮忙。要你接一群母羊,当羊倌去。”

    “你的主意,可变得快呀!乔罗。”塔纳巴伊说完不作声了,心想:“放 马,我已习惯了。放羊,可有点乏味!再说,谁知道这一摊子事会怎么样呢?”

    “塔纳巴伊,这事也由不得你啦,”乔罗又说,“没有办法,这是党派的 任务。别有气,往后,你再跟我算帐,不过,得象老朋友那样讲点交情。有 什么事,我来负责……”

    “那还用说,总有一天我要好好跟你算算帐的。你甭高兴!”塔纳巴伊笑 起来。他没有想到,过后不久,他真的记恨乔罗了……“至于放羊的事,还 得考虑考虑,跟老婆商量商量……”

    “好吧,你考虑考虑吧。不过,明天一早,你得拿个主意。明天的大会 得发个言。

    至于扎伊达尔,你可以过后再跟她商量,把情况给她讲清楚。我呢, 有机会亲自找她一趟,跟她聊聊。她是个聪明人,会明白事理的。你呀,要 离了她,脑袋早不知丢哪儿了呢!”乔罗开了个玩笑,“她在那里过得怎么样? 孩子们都好吗?”

    于是两人就聊起家常来,谈到了病痛以及这样那样的事情。塔纳巴伊 一心想同乔罗作一次长谈。可后来,从山里叫回来的几个放牲口的人进来了。 乔罗看了一下表,急着要走。

    “这样吧,把你的马牵到马棚去。已经决定了,明天一早大家坐卡车去。 你知道,我们分到了一辆汽车。再过些日子,还能弄一辆。日子好过了!我 马上就得走,让七点准时赶到区委。『主席』已经在那里了。我想骑上溜蹄马, 黄昏前一定能赶到。这马,一点也不比汽车跑得慢。”

    “怎么,难道古利萨雷归你骑了?”塔纳巴伊吃惊地问,“这么说,『主席』 真给你面子啦……”

    “怎么说呢!面子不面子说不上,不过他倒是把马给了我了。你知道, 倒霉透了,”乔罗两手一摊,乐呵呵地说,“不知为什么,古利萨雷恨透了这 个『主席』。简直叫人莫名其妙。发着野『性』,就是不让挨近身边。这么试,那么 试,都没用!打死也不行。等我去骑,——马就走得好好的。你把它调练得 真行!你知道;有时候心脏病犯了,心疼得厉害,可一骑上溜蹄马,等它跑 起来,疼痛一下子就过去了。单为这件事,我这一辈子也得当支部书记:它 会给我治病哩!”乔罗笑了。

    塔纳巴伊可笑不起来。

    “我也是不喜欢他,”他嘟哝了一句。

    “谁?”乔罗一边擦着笑出来的眼泪,一边问道。

    “『主席』呗。”

    乔罗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

    “到底什么地方叫你不喜欢呢?”

    “不清楚。我总觉得,他这个人没有能耐,不仅如此,还心狠手辣。”

    “你知道,你这个人难得叫你称心如意。这一辈子你老是责备我,说我 心肠太软。

    而这位,看来你也不喜欢……不过,我也不太了解。我这是刚出来工 作,日子不长,暂时还看不准。”

    两人都不作声了。塔纳巴伊本想原原本本跟乔罗说说给古利萨雷钉脚 镣的事,说说骟马的事,可又觉得,谈这些事此刻既不得体,再说也没有多 少说服力。为了打破这种沉默,塔纳巴伊便谈起刚才提及的、叫他高兴的好 消息来;

    “给了一辆卡车,这太好了。这么说,眼下各个农庄都通汽车了。应该, 应该。早就应该如此了。你一定记得战前咱们分到第一辆吨半卡车的情景。 还开了一次群众大会哩。怎么着,农庄有了自己的卡车啦!你站在车上还讲 话了:‘瞧,同志们,这是社会主义的成果!’可后来,卡车开上了前线……”

    是的,有过这样的岁月……美妙的岁月,恰似那初升的太阳。何止卡 车呢!有一回,从丘伊斯克运河工地回来时,有人还买回了几台留声机—— 也是破天荒头一回。这下,整个村子听新歌听人了『迷』!那时候正值夏末季节。 一到晚上,人们都拥到有留声机的人家。有时,索『性』把留声机搬到大街上, 大家听呀听的。老是放着那张《系着红头巾的女突击手》的唱片。“哎,系 着红头巾的女突击手,你最好给我沏壶香茶!……”对大家来说,这也是社 会主义的成果……

    “你记得吗,乔罗,开完大会,大伙儿拥上了卡车,——把车挤得满满 当当!”塔纳巴伊眉飞『色』舞地回想起来,“我举着一面红旗,站在驾驶室旁, 简直象过节一样高兴。

    车子兜着风,一直开到火车站,从那里沿着铁路又开到了下一站—— 都开到哈萨克斯坦了。在公园里还喝了啤酒。来去的路上歌声不断。——那 时的骑手活下来的很少了,差不多都在战争中牺牲了。是啊……到了夜里, 你听啊:我都没有放下手里的红旗。其实,夜里谁又能看得见红旗呢!可我 一直没有放下……那是——我的旗子!我一个劲地唱呀唱呀,嗓子都唱哑了, 我记得……乔罗,你说为什么我们现在不唱歌了呢?”

    “老啦,塔纳巴伊,现在有点不合时宜了……”

    “我不是指这个,——过去我们已经唱够了。可年轻人呢!有一回,我 到儿子的寄宿学校去了。他在那里学得怎么样啦?那么小就知道讨好领导 了!他说,爹爹,你最好常常给校长招点马一『奶』酒来。这是干什么?学习倒 还凑合……我想听听他们咱什么歌。

    小时候,我曾在亚历山大罗夫卡的叶夫列莫夫家当过雇工,有一回过 复活节,他把我带到教堂去了。依瞧,现在的孩子们站在台上,个个笔挺, 把手贴在裤缝上,面孔铁板,唱起歌来,跟旧时俄罗斯教堂里唱的一样。老 是那个调调……我可不喜欢。一般说来,如今有许多事情都把我槁糊涂了, 咱们得好好谈谈……,我落在生活后头了,不是什么事都清楚的。”

    “好吧,塔纳巴伊,下回再找个时间好好聊聊。”乔罗收起公文,放进军 用挎包里,“只是你也别过分忧虑了。就说我吧,我就相信,而且坚决相信: 不论眼下有多大困难,总有一天我们会兴旺起来的。会过上我们理想的好日 子的……”他边走边说,走到门槛眼前,又转过身,记起一件事来,“你听 着,塔纳巴伊,有一回我路过你的家,院子都荒了。你也不好好照着照看。 你一年到头在山里,家里没人管。战争年代你不在家,扎伊达尔一个人倒还 收拾得利利落落,比现在强。你最好看看去。需要些什么,说一声,开春我 们来帮你整治整治。我们家的萨曼苏尔暑假回来,看了都耐不住了。拿起镰 刀说,我夫塔纳克家把院里的杂草到一割。回来说,墙上的灰派全掉了,玻 璃都破了,屋里的麻雀飞来飞去,跟谷仓里一样多。”

    “提起房子,你倒是说对了,代我谢谢萨曼苏尔。他在那里学得怎么样?”

    “已经上二年级了。照我看,学得不错。你刚才谈起年轻人来,我瞧我 那儿子,觉得现在的青年好象不赖。听他讲的那些事情,他们学院的小伙子 们都挺能干的。当然啦,还得看将来。眼下年轻人有了文化,会考虑自己的 前程的……”

    乔罗到马棚去了,而塔纳巴伊跨上马,看自家的房子去了。他在院子 里转了一圈。

    虽说夏天乔罗的儿子割过草,可杂草又长高了。草枯了,落满了尘土, 踩上去咯吱咯吱响。房子无人照看,真有点问心有愧。别的放牲口的人,家 里都留有亲戚,要不,就请人照看。塔纳巴伊有两个亲姐姐,但都不在本村, 跟哥哥库鲁巴伊又不和。至于扎伊达尔,连一个近亲也没有。这么一来,院 子自然就荒芜了。看来,往后还是在外头放牲口,只是不放马,放羊罢了。 这事虽说塔纳巴伊还拿不定主意,不过他心里明白:乔罗迟早会说服他,他 也无法拒绝,象往常一样,最后还得同意。

    一清早,大家坐上汽车,出了村子。车子直奔区中心。崭新的三吨“嘎 斯”车,大家都挺中意。“瞧,有多威风,咱们都成了沙皇了!”牧民们开着 玩笑说。塔纳巴伊也高兴起来了,因为打战争结束以来,他已经好久好久没 乘过汽车了。战时他倒有机会坐着美国制的“斯蒂贝克”卡车,沿着斯洛伐 克和奥地利的公路,走过许许多多地方。那种卡车的功率很大,都是六个轮 子的。“要是我们也有这样的车就好了,”那时塔纳巴伊想,“特别是从山里 运粮食出来,有了这样的卡车,保险哪里也陷不住了。”他相信,等战争结 束,我们也会有这种卡车的。只要胜利了,什么东西都会有的!……

    在敞篷车上,迎着风说话可挺费劲。大部分时间,大家默不作声,直 到塔纳巴伊对年轻人发话道:

    “唱起歌来,小伙子们!瞧着我们几个老头,有什么意思门目吧,我们 听着。”

    年轻人便唱起来。开头唱的不齐,后来就协调了。大家高高兴兴的。“这 就好了,”塔纳巴伊想,“这样要好得多。最主要的是,总算把我们召到一起 了。可能会作点什么指示,谈谈整顿农庄的事。领导嘛,总比我们看得清楚 些。我们就看到自己鼻子下的那些事,不会再多了。上头出点好主意,再一 瞧,呀,我们这儿都用新的办法干起来啦!……”

    区中心熙熙攘攘,人声鼎沸。卡车和大丰,加上许许多多的马匹,把 俱乐部旁边的广场挤得水泄不通。烤羊肉的,卖茶水的,哪儿哪儿都是。热 气腾腾的,烟熏火燎的,招徐顾客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乔罗已经在等着了。

    “快下车,咱们走吧。找个座位,马上就开会了。哎,塔纳巴伊,你这 是上哪儿去?”

    “我马上就来,”塔纳巴伊急急地说,一边挤进一堆马匹中间。他早在车 上就看到他的古利萨雷了,现在无论如何得去看看它。打开春起,他就没见 过它了。

    溜蹄马备着马鞍,夹杂在好些马的中间。它那一身油光滑亮的金灿灿 的皮『毛』,那圆溜溜的结实的『臀』部,那对黑眼睛,凸鼻子和瘦削的头,都与众 不同,十分显眼。

    “你好哇,古利萨雷,你好哇!”塔纳巴伊一边挤过去,一边嘟哝着,“喂, 你怎么样啊?”

    溜蹄马斜着眼睛瞧了一下,认出了原先的主人,它倒换着筛子,打了 个响鼻。

    “你呀,古利萨雷,看上去还不错。瞧,胸口还怦怦跳。是不是常跑长 路?那阵子,你遭罪了吧?我知道……算了吧,总算遇上了个好主人。你要 听话,什么事就好办了。”塔纳巴伊一边唠叨着,一边『摸』着搭在鞍子上的口 袋。马褡子里还剩有不少燕麦,看来,乔罗是不会让它在这里挨饿的。“得 了,你呆在这里吧,我该走了。”

    在俱乐部门口的墙上,挂着一长条鲜红的横幅,上面写着:“『共产』党员 们,前进!”“共青团是苏联青年的先锋队!”

    人们蜂拥而入,然后进了休息室和观众大厅。在大门口,乔罗和农庄 『主席』阿尔丹诺夫迎上了塔纳巴伊。

    “塔纳巴伊,咱们到一边谈谈。”阿尔丹诺夫发活了,“我们已经给你签 到了,这是你的笔记本。你得发个言。你是党员,又是我们农庄最出『色』的马 倌。”

    “那我该讲些什么呢?”

    “你就说,你,作为一个『共产』党员,决定到落后的地方去工作,当个羊 倌,放一群母羊。”

    “就这些?”

    “哪能就这些 2 你再谈谈你的指标。你可以说,我向党向人民保证,每 一百只母羊接下一百一十只羊羔,并且保证只只成活。另外,保证每只母羊 剪下三公斤羊『毛』。”

    “要是我连羊群的影儿都没见着,这些话,我怎能说出口呢?”

    “行了,你考虑一下,羊群会给你的,”乔罗打着圆场说,“你看中的羊, 你部挑了。别着急。另外,你还可以说,准备收两个共青团员当徒弟。”

    “谁?”

    人们推来搡去的。乔罗看了看名单。

    “鲍洛特被可夫·艾希姆和扎雷科夫·别克塔伊。”

    “我可没跟他们谈过,谁知道他们乐意不乐意?”

    “你又来你这一套!”『主席』火了,“你是个怪人!难道非得你跟他们谈不 成?谁谈不一样?我们把这两个人指派给你,他们还能上哪儿去!这事早就 定了。”

    “噢,既然早定了,那还找我谈干什么?”塔纳巴伊拔腿要走。

    “等等,”乔罗止住了他,“你都记住啦?”

    “记住了,记住了。”塔纳巴伊一边走,一边气冲冲地嘟哝着。

    

第一卷 第十三章

    大会到傍晚才结束。区中心冷清下来了。人们各奔东西:有的赶回山 里,有的回收场,有的回农场,有的回村子。

    塔纳巴伊跟一些人上了卡车。车子上了亚历山大罗夫卡的慢坡,然后 在高原上疾驰。

    天已经黑了。晚风习习,颇有凉意。已经是秋天了。塔纳巴伊挤在卡 车的一个角落,翻起领子,缩成一团。他思量开了。会,这就算开过了。他 本人没有说出半点名堂来,只是听了别人的许多发言。看来,要让一切走上 轨道,还得付出艰巨的劳动。还是那位戴眼镜的州委书记说得对:“谁也没 有为我们铺好康庄大道;路,得靠咱们自己来开。”你想想,打三十年代一 开始,一直就是这样:忽上忽下,忽高忽低……显然,农庄的经营,颇不简 单。瞧,自己都满头花白了,青春年华都耗尽了,什么世面没有见过,什么 事情没有干过,蠢话也说了不少,总盼着事情将会好转,可实际上,农庄困 难重重,负担累累,数不胜数……

    那有什么,工作就是工作。书记说得好:生活,任何时候也不会自个 儿朝前跑的,——就象战后许多人想的那样。生活,永远得由人用肩膀顶着 它朝前推,只要你一息尚存……只是每当生活的车轮旋转,它的棱棱角角就 会把你的双肩磨出老茧。老茧又算得了什么!当你意识到。你在劳动,别人 在劳动,而由于这些劳动,生活会变得幸福美满——此时此刻,你就会感到 心满意足!……他该如何对待放羊这件事呢?扎伊达尔会怎么说?连商店都 没来得及去一趟,哪怕给孩子们买几块糖也好,答应过多少回了。说得倒轻 巧:每一百只母羊接下一百一十只羊羔,每只母羊剪下三公斤羊『毛』。每只羊 羔生下来还不算,还得只只成活。可是雨呀,风呀,冰冻呀,小羊羔子能顶 得住吗?羊『毛』又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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