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折莲 作者:雨泠檐(晋江12-08-09完结)-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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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疏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也不知他是真的镇定还是装的。淡淡点了点头：“原来你认得我。”
“我当然认得你！早就听说你对这丫头情有独钟，自从那天你出现，我就知道你是谁了。”说到这里，他阴恻恻地笑了笑：“君上真是长情又深情，连命都不要就敢来。”
这境况和墨疏之前所说的预想也差不多，倒是没太出乎镜眠意料。只是听到“长情又深情”几个字的时候，皱着眉转过脸去看了墨疏一眼。
却见他没什么反应，只道：“你想怎样？”
“我想怎样？自从你把我关到这个蛮荒之地的那一天起，我就没有一刻不在想着怎么把你碎尸万段！你说我想怎样？！！如果不是想着怎么杀了你，我早死了！”
南靖说着，踏前一步，挥起手中弯刀直取墨疏肩头！墨疏迅速地后退了一步，没有内力，他几乎是虚弱地躲开南靖的攻击，头发被削下一小段来。
南靖将刀悬在墨疏胸前，冷笑道：“你最好不要躲，也不要想着跑。想必就是你跑得了，她也是跑不了的。”
墨疏脸色微微变了变，定在那里不动了。
南靖狂笑着将刀刃狠狠从他肋下捅过去！
墨疏面色骤然一白，但是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南靖抽出刀的时候，血流猛地涌出来。墨疏用单手按住伤口，喘息了片刻，才重新站直。
镜眠双手掩着唇——她现在不论是做什么都没用的，就算她哭泣、大喊，或是扑上去和南靖拼命、同归于尽，示弱或孤注一掷……什么都是没用的。那一刀就像是戳在了她心上，那么难过。
南靖收了刀之后，仅仅是用享受的神情打量了墨疏一会儿，并没有继续对他进行实质性的伤害。他是要墨疏死，只是不是这样简单地死。这是他记恨了那么多年的仇人，他要他死得痛苦万分！
变态！镜眠在心中骂道，走过去扶着墨疏。墨疏半倚在她肩上，用和方才别无二致的语气对南靖平淡道：“够了么？够了就走。”
南靖果然被他这种语气激怒，但是又知道再挨一刀墨疏大概就撑住了。只得恨恨剜了他二人一眼：“跟上！想跑先问问我的刀！”说完转身向前走去。
南靖走得很快，以墨疏现在的身体状况跟上是很困难的。看他现在白得像死人一样的脸色，镜眠已经欲哭无泪，再想到没有办法处理伤口，在这样炎热的环境下过几日就会发炎溃烂，她实有一种穷途末路之感。
墨疏侧过脸来看着她，温柔地笑了笑，轻声道：“没事的，我是天下第一么。”
镜眠擦了擦眼角，恶狠狠道：“对！你是天下第一，所以你敢死试试！你死了，天下人都会笑你。”
墨疏做出很惋惜的表情，叹气道：“原来是为了我是天下第一你才喜欢我的。”
“闭嘴！我不喜欢你！”镜眠说到这里停了一停，咬了咬下唇：“你、要是你不死，我就喜欢你！你敢死我恨你一辈子！”
墨疏笑了笑，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没有再说话。
三个人就这样在沙漠中一直向前走。眼见着月上中天，又渐渐沉下去，东方泛起了熹微的晨光。
竟然走了一夜。
到了天快亮的时候，墨疏已经说不出话，身体的重量几乎全压在镜眠身上。血一直没有止住，随着身体的挪动，不时有细细的血丝渗出来。
南靖回头看了一眼，觉得再走下去墨疏就可以直接一命归西了，于是告诉两人停下休息。
镜眠如释重负，这样走下去她都要虚脱了，何况是墨疏。但见墨疏此时面上已经全无表情，就是停下休息，也没有半分轻松之色，竟像是已经虚脱到麻木了。
三人各自吃了些东西，喝了带着的水，坐在沙地上休息。
白天的沙地是烫到可以煎鸡蛋的，现在是清晨，所以尚可席地而坐。镜眠想到如此分析他们接下来的一天都将是站着的，心中的绝望就越发深重。
转过头，看见不远处坐着的南靖——他坐下时弯刀无处可置，就解下来放在了身边。距离镜眠的手边，不过咫尺距离。
镜眠心中一动。
如果她拿了这把刀……南靖的厉害不过是仗着这把刀，如果他失去这个屏障，如果这刀到了她的手里……
她正想着，南靖却十分警觉地转过头来，冷冷看了她一眼：“有事吗？”
“没、没有……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南靖将刀抓过来握在手里，才道：“去骷髅宫殿。”
“不是说到那里的人都会死吗？”
“愚蠢。”南靖轻嗤一声：“除了我，其他人当然都会死。反正你们早晚要死，何必问这么多。”很多年以前，当南靖发现在这一层幻境中走不出去之后，就集结了一群同样困在这里的人，占领了当时沙漠上最好的一片水土。之后又设计将同谋的人全部毒死，从此独占了一片绿洲。
所有从他的地盘路过的人，都被他无情剿杀。渐渐地所有在沙漠上行走的人都知道了有这样一片死亡之域，有去无回，白骨成堆。后来才有了“骷髅宫殿”这个名字。
镜眠自然是不知道骷髅宫殿的这些事情的，她所能知道的，就是前景黯淡而已。
抱着头想了一会儿，似乎也没办法再从南靖那里获得什么有用的信息。就在这时，忽听墨疏道：“那是什么？”
镜眠抬起头，向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东方冉冉的晨曦中，却有一片灰黄的半点。渐渐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扩大，连成一片，甚至覆盖了朝阳。
那片说不清是什么的东西越移越近，渐渐地还能听到它所带来的声音。犹如嚎哭一般，尖锐刺耳。
镜眠疑惑地摇摇头：“我也不知，那是……”她还没说完，却听南靖惊惧地失声叫道：“是沙暴！沙暴来了！”
☆、91 天下第一
镜眠和墨疏都并不很清楚“沙暴”的厉害，但是看到此时南靖惶然的面色，心中皆是一凛。
那样惊慌失措的表情并不像是装出来的，南靖混迹沙漠数十年，能让他感到恐惧的东西，究竟是怎样的……
沙暴的速度极快，从他们发现，到听到声音，再到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暴风，不过是眨眼间的功夫。狂风卷着沙砾袭来，割在人身上生疼，来势汹涌。
他们身下的沙子被吹散，如水般流逝。但是很快又有一蹭又一层的新沙劈头盖脸地落下来。如果他们继续坐在这里不动，即使不被风吹走，也会被越来越多的沙子掩埋！
三个人顶着风艰难地站起来。墨疏望了一眼正像他们这里移动的黑漆漆的暴风中心，咬咬牙按住还在流血的伤口，扯了镜眠一把：“快走！”
狂沙遮天蔽日，镜眠也知道该走，可是环顾了一下四周：“朝……咳咳、朝哪里走？”
墨疏隽秀的眉深深锁起来，此时才方发现南靖居然已经消失了踪影。再极目向远处看了看，只见一座小沙丘上正有一个人影在顶着风移动。灰色的僧袍被吹得乱舞，正是南靖。
南靖在沙漠里的生活经验远比他们丰富许多。
墨疏一指那座沙丘的方向：“那边！跟着他走！”
风越来越大。
周围甚至陷入了漆黑，完全被狂沙遮蔽。只能隐约在沙尘中看见南靖婆娑前行的身影，只见他越过了那座小丘，又向着更高的一座沙丘攀爬而去。
镜眠和墨疏捂住口鼻，紧随其后。南靖这个时候也没有心思暗害他俩，只是拼命地向高处跑。镜眠早已气喘吁吁，呛了一嘴的沙子，但是求生的瞬间所爆发出的力量十分强大。她不停地向前挪动，右手紧紧握着墨疏的手。
她突然想到在圣魔山上，他们也曾经遇到过狂沙蔽日。那次他们走散了，多亏双毒先知先觉才幸免于难。
她转过眼去看他的侧脸。风中已经模糊了他的面容，可是眼睛却明亮依旧。
这一次，再也不会走散了。就算一起死，也此生无憾。
“别看我，看路。”墨疏没有转头，突然这样道。
镜眠轻轻一笑，转过头去看着前面。南靖已经爬到了接近沙丘的顶端，那里风小了许多。南靖直起身子，拍了拍僧袍上的土，打算一步占据地势最好的最高点。
可就在下一刻，突变横生——
沙丘并没有想象中密实，当南靖一脚踏上最高点时，那里的沙子突然陷了下去！南靖瞬间失去了平衡，翻倒在丘上！
他这一倒，却也倒得不是地方。沙丘表面松滑，随着他身体的重量立刻塌陷！直到埋进了南靖身体的一半才停下，流沙又带着他向下滑了一大段，而且迟迟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南靖大呼了一声，挣扎着要出来。但是流沙如沼泽，他越是挣扎，身子就越是向下沉。惊慌之际，他左顾右盼，突然在经过镜眠身边的时候，伸手死死地抓住了她脚踝！
镜眠看了他方才的前车之鉴，本来就是一动不敢动。这下被他突然抓住，脚面立时没入了沙地。她倒吸了一口冷气，不敢轻易动脚，俯身去掰南靖的手：“你先放开！我想办法拉你上来！”
谁知南靖已经六神无主，完全听不进她说的任何一个字，只知道死命地拉住一切可及之物。镜眠被他拽得又下降几分，抬手“啪”地一巴掌打在南靖脸上：“你清醒点！这样下去谁都活不成！你给我放手！！”
墨疏从背后抬了一下镜眠的腰，如果她身上有一半重量埋进沙子里，那她就会被整个吸进去。等到风暴过后才能施救，那么她一定会窒息而死。他本来就不甚好的脸色此时更是苍白，额角渗着汗，薄唇血色褪尽。
“镜眠，不要让自己沉下去！尤其是这里，千万不要进去知道么！”
镜眠一边用手和发疯的南靖做危险的搏斗，一边咬着牙偏过头：“我也不想下去！他拽我我有什么办法！！”
墨疏从另一侧伸手过来擒住南靖的手腕，他已经没什么力气，但是用得极巧，南靖被逼得“啊”地一声松了一下手，但是迅速又双手握回来！
镜眠急道：“你快想个办法！他已经疯了！”
“你等一等！这里千万不要沉下去！”墨疏用手托着她的腰，镜眠的双腿已经完全没入了沙地。他只能用自己的体重挂着不让她沉下去，但这样一来他也被拉下了水。墨疏一手搂着镜眠，一手扣住南靖的手腕，用全身的力气放到对方手腕最脆弱的地方。
只听“咯嚓”一声，南靖的左手腕骨居然完全碎裂！
南靖吃痛地哀鸣了一声，镜眠借这个机会一口咬在他的右手腕上。南靖的右手也立刻松开。镜眠慌忙把手脚都收回来，墨疏将她向后拽了拽：“你慢一点，我帮你出来。”
镜眠方要说一声“好”，却忽听南靖仰天狂吼了一声，狠狠地将那只受伤的手腕甩到地上，却像是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一般！隐隐地已是发狂的征兆。
墨疏和镜眠面色皆是一变，只见南靖飞快地抽出那柄腥红的弯刀，猛然举了起来！
被卷起的沙砾纷纷打到刀背上，随着风声发出断断续续的声响，像是哀泣。
南靖张着血红的眼睛，持刀向着镜眠和墨疏斜劈下来！
此时他心神已经在失控边缘，早已忘了杀了这两人就无人能救她，或是墨疏是他的仇人他还要慢慢将其千刀万剐。他只是举刀一味地乱砍，暴风中连人影都模糊不清，刀落下的角度毫无章法。
但是这已经是墨疏和镜眠所能遇到的最坏的状况了。镜眠还陷在沙地里，墨疏若弃她独自逃跑，那么她，必死无疑。
墨疏没有。
一刀两刀尚可躲避，三刀四刀也应付得来。横一刀，斜一刀，刀刀凶猛，一直不停，镜眠的发髻已经散落，情况越来越凶险。但是墨疏，始终没有放开她。
镜眠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到暴风停歇，至于墨疏……她正在这样想着，就感有什么东西一滴一滴落在肩上。她不用回头……她知道那是什么。
温热的，新鲜的血，墨疏的血。
她想流泪，但是她连头都不可以回。
南靖挥舞起弯刀，一刀，指向镜眠心口。
她想躲开，但是身体再也不能提供更多的能量。眼前一花，只见那血色刀锋已经到了面前！她短促地呼吸了一下，握紧了墨疏的手。
再也不要走散，再也不要放开。
她闭上了眼睛，突然发觉自己也没有想象中那样惧怕死亡。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在熙溶院的莲池畔第一次见到墨疏的那个夜晚，她从未见过那样美丽的脸，那样美丽的脸，却带着有些惊诧有些愤怒，却还故作镇定的表情。
其实从来没有和他说过，不管是他怎样的表情，她都很喜欢。
等了片刻，却迟迟没有撕心裂肺的疼痛传来。
镜眠睁开眼，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墨疏已经移到了她面前，南靖的刀从墨疏背后穿过，一直贯穿了身体，从前胸透出来！
“墨疏！！！”
镜眠无法想象他怎么可以在一瞬间有那么快的速度挡在她面前，更无法想象他是用怎样的心情做出这样的事！墨疏垂下眼帘，缓缓抬起一只手搭在她肩上：“镜眠，是不是很感动？”
他还在笑，抿着唇轻笑着。她喜欢他这张脸上所有的表情，除了现在！除了现在！！
他怎么可以这样！他怎么可以这样！！
南靖像是也呆住了，没有抽刀，也没有动。
镜眠望着墨疏的脸，她几乎已经失去了语言的能力。只能望着他——他形状漂亮的唇上色泽正在流失，眼中的光彩渐渐黯淡。她想起她曾问过他在幻境里死了会不会出去，他说不会，会死。
他会死。
泪水猛地溢出眼眶，她狠狠地抓住他的手：“你有病！你怎么可以死，你是天下第一！你怎么可以死！！”
墨疏轻轻地笑了笑，神色温柔：“我是天下第一，你要记得我。为你死的不是普通人，是天下第一……”他说着停下来，摸了摸镜眠的面颊，喘息了片刻，才继续道：“你不要怕，这个幻境难不住你。你会走出去的，没了我也是一样。”
是的，她终是会走出去的，没了他也一样。
可是，这又怎么能一样？
墨疏在微笑，神色慢慢变淡，终究是放开了她的手。他的身体在风中渐渐地淡化，消失。直到彻底看不见，半月弯刀无声地落在地上。
白云苍狗，逝者如斯。
从此以后，谁还会记得天下第一。
她想流泪，可是已经再无泪可流。
镜眠的脑子里似乎一片空白，但是又似乎被所有记忆填满。墨疏好、或不好，她喜欢他、或恨他，可是终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不会再走散，原来并不只是她这样想。她可以为他死，而他，又何尝不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