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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亡命客-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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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物腐而后虫生,无半点假。
  朝内,皇帝老爷祟信道教,老道邵元谷封致一真人,无所不为,替皇帝老爷下令搜寻天
下间的灵芝奇药,闹得天下鸡飞狗跳。为了皇帝老爷长生不老,用人参喂羊,再杀羊喂狗,
杀狗炼药给皇帝吃以补元精,真是荒唐至极!
  朝中的官,当政者是严嵩,此乃是明朗的大奸臣,不言都知。
  而边疆呢?不得了。边疆东南,倭寇如火如茶,闹得民不聊生,流离失所。
  满人又向关内进攻、进攻、又进攻;烽火万里,血流成河。
  而皇帝老爷却天天修长生,屠杀那些劝他不要迷信的大臣。
  大明皇朝摇摇欲坠,病入膏肓。
  国内税重刑重,官吏们懒了,大家开只眼闭只眼,向老百姓伸手。
  蔡家庄,十五年九月庚午日,有一个未来的亡命徒,哇哇落地。
  那是蔡家庄庄主的二房兄弟蔡崇安的儿子,取名文昌。蔡家庄近四代的辈份,排行四字
是“崇文尚武”,
  “祟”字一代是“文”,小娃娃便叫“文昌”,叫起来省掉辈字,叫昌儿。另一个乳名
取得好,叫小虎。
  小虎子真糟,三岁之前不会说话,也不会哇哇叫,蔡崇安只有这么一个命根,忧心如
焚,怕小娃娃会变成哑巴,更怕是白虎星投胎。据传说,白虎星如果开了口,叫谁谁倒霉,
被叫的人必死,平民百姓信鬼神,迷信太普遍了。
  真巧,小娃娃满三岁后的第十三天,他叫了,不仅是叫妈妈,连爹也会叫了。
  不到半月,龙驹瘟疫流行,东起河南南阳,西迄商州,死了好几百人,蔡家庄四五百人
口中,象一阵阴风飘过,飘走了百余老小,崇安夫妇俩,也是百余名应劫中的人,双双撒手
同赴九泉。
  小虎自幼长得很象头乳虎,他安然度过了瘟疫期,日渐茁壮。
  蔡家庄有些人,在瘟疫期中向外逃难,三年之后,返回的人不到逃出的三分之一。从
此,蔡家庄中落了,北面离村稍稍远的田地,开始无人耕种,开始荒芜了。
  蔡庄主身为一庄之主,他不能离开,苍天有眼,庄主夫妇和他的独子文华,居然平安地
渡过了瘟疫期。
  在小文昌来说,不但不值得庆贺,却是他受苦受难的开始。蔡庄主夫妇俩不怨天,却怨
小虎子为村人带来了灾祸,白虎星开口,不但叫死了爹娘,更克死了庄中百数十条生命,替
全庄带来了空前的灾难,好家伙,这还了得?
  小虎子家中的田没人耕,屋子没人住,他只好跟着大伯度日,哪还会有好日子过?
  不止此也,庄中其他的老小,在庄主夫妇说出小虎子是白虎星时,头脑简单的他们,竟
然视小虎子如眼中钉。幸亏小虎子还小,不然早被祠堂的主事父老下令活埋了。
  小虎子就在这种环境中活下来,在仇恨中生长。
  六岁时,他开始替大伯放牛,牛比他高了两倍。
  八岁,他下田割麦子,令他痛苦难当。
  残羹冷饭,令他骨瘦如柴,但骨骼却是超人的结实精刃,无病无痛。大棍子挨,大耳光
捆,他不在乎。
  在庄中年轻的一代来说,在庄内,父老们禁止小孩和他玩耍,但到了山野中,尤其是虎
岭,娃儿们却没有任何仇视的因素存在,和小虎子玩得很来劲;因为小虎子鬼怪多,胆子
大,水里火里他敢去,逮鸟摸狗他有极高的天才,了不起,自然而然地成了他们的领袖。
  他就在这种畸形的生存空间里生存,长大。
  村西,有一座不太高的山坡,坡的那一边,是影石村,村中有百十户人家,共有三姓,
张、王、贸,村主姓张,名良佐,影石村的三姓,据说也是从河南边来的,但比蔡家庄早了
二三十年,所以西面直至龙驹寨一带的肥田,全是影石村的。
  张良佐在龙驹寨,开了一家铁铺,一家油行和一家磨坊,算起来他是半农半商,不许穿
绸着缎,但张村主不管这一套,照穿不误,山高皇帝远,官府也懒得管闲事,何必自找麻
烦?这年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影石村设了一家夫子店,教野猴子们读书,学生是十三岁以下的娃娃,大孩则到商州考
学堂,考不取再回采请家庭教师补,或者干脆下田弄庄稼。
  小学塾中,老夫子是外地人,据说是来自开封府的落魄穷儒,肚子里的墨水倒装了不
少。姓商,名岚,人生得修长而文弱,还有点老花眼,花甲年纪,有老花眼不算稀奇。这位
夫子修养好,见人笑眯眯,大得村人好感,谁也不再去查夫子的三代履历。
  影石村上次也死了不少人,但张村长不怨天也不尤人,他努力使村子康复,出钱出力重
整家园,学塾不仅未关闭,更增设了一间武馆,用重金到少林聘请了两位有道的高僧,安置
在村中的宏济寺中,宏济寺便成了武馆的馆址,与学堂的学塾近在毗邻。
  影石村与蔡家庄,数十年乡邻感情相处得不错,影石村欣欣向荣,蔡家庄却在没落中,
请不起教书夫子,也不想请,便与张村长情商,让村中小猴子们沾沾光,学上两箩筐大字。
  张村长也慷慨,没话说,义不容辞,相距一道山坡,不到两里地,人不亲土亲,就答应
了。
  从此,蔡家庄的小猴子们,一早便越坡到影石村,午问返回,下午不必前往,也用不着
补习。
  小虎子是唯一被摒弃在学塾外的人,他开始感到孤单。八岁,正是黄金的童年,但他已
经丧失了童真,比任何小孩都早熟。在苦难中长大,早熟似乎是理所当然。
  他身材高,但嫌瘦了些,看去不够健康,但骨骼却比任何十来岁的小孩结实。村中的
人,据说从未看过他的脸上的笑容,那么阴冰怨毒而倔强无比眼神,却引起了村中父老的反
感。
  人是奇怪的动物,看不顺眼的东西,愈看愈不顺眼,他就是村中看不顺眼的东西。反
之,他同样看这些不友好的父老不顺眼,在他的小心灵中,无法了解他为何得不到村中人的
爱护和同情?久而久之,即使有人给他爱护和向情,他也不再需要了,也不屑要了,他将心
灵紧藏在自己的禁园中,不再接受任何人的爱护和同情。
  秋天到了,草木开始凋零,早上的浓霜,对有衣裳穿的人来说,小意思,但他只有一条
破单衣,这滋味不好受。一早,长工老赵便到了西院破败的厢房外,披着老棉袄,口呵着白
雾,将房门拍得山响,一面叫:“小懒虫,还不起来?找打么?快!到南仓上麦子。”
  长工老赵,是龙驹寨驿的流浪汉,每年冬初麦子下种前受雇主摆布,夏末秋初麦子收回
成后回龙驹寨小住十天半月然后回村,在蔡家村已干了四年,这家伙不是好东西,反正主人
不把文昌当人,他一个长工使用不着客气,对小文昌也够火辣。
  小文昌不得不离开他的破格窝,披上他一年到头唯一的褐衫。他穿了两年,按理不会太
破烂,但小孩子是布店的财神爷,衣衫破得特别快,他这件褐衫,破绽已占了整件衣衫的三
分之一。
  拉开房门,一阵寒风迎面扑到,他打了个寒战。房屋够大,住的人却少,东西两院没人
住,西院的外厢两屋只住了他一个人,怎能不冷?
  “赵叔,请先走一步,我就来。”他踏出房门说。
  “天快亮了,快些儿。咦!!你小于怎不加衣?”
  加衣?他身上一阵冷,没好气地说:“我高兴,你管什么闲事?”
  老赵“哟”了一声,怪叫道:“你小于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你的好心留着,等会儿留来喂大黄。”大黄,是家中最好的猎狗,是小文昌最好的伴
侣。
  老赵受不了顶撞,迫近说:“小王八蛋,你……”
  “闭上你的臭嘴!”小文昌也火了,怒声叫。
  老赵受不了,突然冲上一耳光抽出,一面叫:“你找死!”
  “啪”一声,掴中小文昌的脑勺,不是掴不准,而是小文昌已同时展开反击,莽牛头全
力前撞。
  八岁的小娃娃和成年庄稼汉打架,后果闭着眼也可以想象得出结果。这一下把小文昌打
得脑中轰轰作响,眼前发黑,跌倒在天井中,滚了两滚,老赵大笑道:“哈哈!你大概早上
有点冷,要出一身汗……哎……哟!”
  小文昌昏头转向,恰好手边有一块鹅卵石,他一把扣在手中,爬起来全力扔出。真妙,
“拍”一声击中老赵的肚子,打得老赵鬼叫连天,弯下身子双手捧腹站不直腰了。
  小文昌一不做二不休,也确实感到冷,需要活动活动筋骨,猛地冲到老赵身后,狠狠地
照着老赵的屁股蛋,一脚踢出,扭头便跑。
  老赵跌了个大马爬,爬起便追,穷叫嚷;“小兔蛋,抓住你剥你的皮。”
  小文昌奔出左侧门,绕后院奔向南仓,后院与南仓之间,是马厩和柴房,他头脑昏沉,
一面跑一面扭头向后瞧,没留意马厩旁转出他的大伯蔡祟明,两人都没带服睛,“砰”一声
撞个正着。
  “哎……”祟明惊叫,向后倒,手中一桶井水打翻了,成了落汤鸡。
  小文昌也向后倒,一看撞的是大伯,糟!这乱子闯大了,爬起来放腿狂奔。
  不错,大冷的早晨,他跑得浑身发烧,额上见汗,果然身上温暖如春。
  他不敢回家,一口气跑到虎岭之下。虎岭草木凋零,地面铺了一层浓霜,他找到一个土
洞,钻入洞中开始思索,他知道,如果回家,一顿毒打是决难避免的。他解开衣襟,身上出
现了许多鞭痕,有红、有紫、有暗绿,新的旧的都有。他长吁了一口气,自语地道:“能拖
就拖罢,晚上回去,反正棒是挨定了,何不在外面多玩一天?”
  玩,天色破晓,寒气逼人,如何玩法,他缩在洞中,干脆放倒睡大头觉。
  一觉醒来,已是牌正,肚中叽哩咕噜叫唱空城计,怎办?在北方,秋天山上吃的东西
少,唯一的办法是到村里偷。
  他向村中偷偷摸摸闪去,距村不远,就看到村中父老们满村转,去不得。但饥火中烧,
委实难受,平时他偷鸡极有心得,一石子便解决问题,更有从鸡笼里偷鸡鸡不叫的天才,可
是今天接近村子不易,天才无法发挥。
  “饿一天怎受得了?不行!”他自语。
  右方草地中,传来一声声羊叫,扭头一看,是另一房堂叔绵羊群,七八十的大家伙有百
十头,还有象个大绒球舱的羊羔子。
  这位堂叔是他的死对头,平时专找他的麻烦,家里丢了两只鸡,必定赖在他的头上。其
实他只偷了一只芦花子鸡,另一只可能是被黄鼠狼偷走了,但两只的帐,必定记在他的头
上,可恼!
  “羊我没偷过,试试看。”他想。
  他借草掩身向羊群爬去,爬到羊群中,绵羊不怕人,何况他是小孩子,他揪住一条老绵
羊重重的羊盖尾,老绵羊没理他,羊重有七十斤以上,比他还重,他苦笑道:“我多希望有
一条老羊皮外袄啊!可惜我没有,尽管大伯养了两百多条羊,他自己的羔羊皮袍也穿不完。”
  他顺手摸了摸走近他身畔的一头十来斤的羔羊,这头小羊羔多可爱啊!和善得令人亲
切,一身又白又软的厚厚毛层很温暖。
  他一把将羊盖按倒,低吼道:“我要吃了你,你为何不反抗?为何不反抗?”
  “咩咩!”小羊羔轻轻地叫,叫声似乎极亲密,四蹄轻踢,毫无力道。
  他抓住羊腿将羊扔出丈外,懊丧地说:“见鬼!真他妈的是条绵羊,又软弱又可怜。”
  本来就是绵羊,还用说?也许他天性中具有天生的反抗因素存在,却没有欺凌弱小的特
质,无法对毫无反抗力的小羊羔下手,只好懊丧离开羊群。
  “看来今天饿定了。”他自语,转向山下走。
  走了不远,“唰”一声响,草丛钻出一只十来斤重的灰野兔,一蹦便跳出八尺外。
  “好啊!你往哪儿跑?”他喜悦地叫,撒腿便追。
  小孩子捉兔子,简直是在做梦,有些猎狗也不行。怪,他身材单瘦,看去不健康,但跑
起来不但比大人快得多,普通的狗也会被他追及。也许他从小被打得多,对逃有丰富的经
验。也许自小和猎犬大黄在一起追兔子,练得两条腿成了飞毛腿,总之,他对捉兔子极有信
心。
  追,一人一兔展开了生死存亡的竞争,追到了山脚上他草深了些,兔予行动愈来愈缓,
追急了,便往一个死洞里钻。
  小文昌一脸懊丧,兔子进了洞,狡兔三窟,绝了望。不死心,仔细在四周察看,再仔细
看土洞的光景,脸上换了喜容,叫:“妙!是死洞,而且不深。”
  他先用土块堵住洞口,找来两根木棍,解裤带绑住一端,成了一个木夹子,挡在洞口,
再将干草往洞里塞,只留一个小洞口,口袋中掏出火石火刀和用木管子盛着火煤,一面打火
一面说:“小太爷没有耐心等,且放火熏你。”
  死洞中放火,白费劲,幸而上坡方向本有一个小孔透气,干草一燃,便往里面烧。躲在
里面的野兔本来蜷伏着,被火烟一熏,想向透气孔窜,洞口却太小,熏急了,便挤命向外窜。
  洞口只留下一个只可钻出脑袋的穴口,兔脑袋刚出穴,等在外面的小文昌眼明手快,双
手分握两枝棍柄,全力一夹,恰好夹住兔脖子。
  “哈哈!你没准备三窟,该死!”他叫。
  十来斤的大野兔如果发威,猎狗也有点怕,嘴咬脚蹬十分厉害,挨上了准糟。但被棍子
夹住却毫无办法,小文吕便将野兔拉出洞外,手上用了全劲,不片刻,兔子不再挣扎。他拖
了野兔往河边走,在黑龙潭上游开始洗剥、生火。
  他在家中吃不饱,人瘦食量大,也没有多少残羹冷饭可让他饱餐,偷鸡捉野物便是他的
食物来源。他身上有小刀,一套生活用具。这套用具包括火刀、火石和盛火的煤木管。天!
他小小年纪,已经具备了自食其力的条件了,说起来便叫人心惊。
  有救没救还是以后的事,反正必须活下去,一个肚皮经常闹饥荒的人,任何事都可以做
出来的,能不饿肚子活下去就成,管他日后成王成寇。
  这儿是丹江的上游,左侧是怪石丛生的虎岭虎头峰,峰下是暗流汹涌、水色碧蓝而带黑
的黑龙潭。冬天快到了,江水流量不大,凶险的黑龙潭中表面看不见凶险,水位低落,隐隐
可以看到崖下的怪石,在水下象潜隐水中的无数的奇形怪物,长长的水草在水下顺势摇摆。
如果用船放至崖下,便可发现水下暗流激扬,深不见底,处处有不测,凶险而阴深的气氛令
人不寒而栗。
  秋冬水枯,黑龙潭表面看去平静,象一个温柔的小姑娘,水光山色集灵秀于一身。春末
向夏天,乖乖!各处出势应集丹江,黑龙潭便成了一个泼妇,江水已万马奔腾之声冲向崖
下,浊浪翻滚,水面出现了无数巨大的旋涡,船只或木排如不从潭外侧航行,稍一大意便被
冲入潭中,撞上了崖壁就粉身碎骨,骨屑便被涡流吸下潭底,从下游三里地方冒出水面。这
时的黑龙潭不可爱了,成了吞噬一切的凶猛孽龙。
  虎头峰两侧水滨,古林蔽天,怪石摆布其中,荆棘藤萝密密麻麻,春天之际林木不见天
日,阴森可怖,据说经常可以看见妖魅白日幻现,狐鼠横行,更有巨狼出没其中。所以不论
白天黑夜春夏秋冬,达一带永远不会有人迹。蔡家村的牛羊牲口,在峰西北一面放牧,不敢
靠近临江一带山崖的河滨。
  可是这两年来,这儿竟出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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