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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亡命客-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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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近临江一带山崖的河滨。
  可是这两年来,这儿竟出现人迹,不是别人,正是年仅八岁的小文昌。
  他在江滨架石生火,取木棍架起三叉,开始烤他的猎物。烤野兔不是一个时辰内可以办
到的事,他让火自行燃烧,自己脱下衣裤光光条条地走向河滨。
  早上气候冷,但午间的太阳却又暖洋洋,水虽奇冷彻入骨,他也不在乎。秋天的黑龙
潭,是他今年新发现的玩乐处所,水势不急,他胆大地逐渐向潭中游,两月来,他一天比一
天深入,已经摸清左右一方的水路和潭畔的崖石了。他会发奇想,认为在两年之内,他定可
将黑龙潭摸清底细,他希望看到潭底传说中的黑龙是啥玩意。
  “扑通”一声,他跳下冰凉的丹江江水中,在水中一阵翻腾,这时,他忘了一切,苦难
的日子和所受的虐待,与这些年来近乎非人生活的种种不快往事和创伤。都远离了他充满怨
恨的心灵。他感到,山也好,水也好,都比人可爱多了,至少山和水不会伤害他。
  一个时辰过去了,体温逐渐下降,他感到有点寒冷,估计烤兔儿也该熟了,便爬上江岸
穿衣,奔向烤兔的地方。蓦地他怔住了。
  火堆余烬之旁,他的架上烤免落在一个衣衫槛楼的老化子手中,十来斤的香喷喷的烤
兔,已被吃掉一半了。
  那是一个白头发乱糟糟,白虬须如同刺猬的老怪物,脸蛋象一团乱毛球里挤出来的猩猩
形象,红褐色的皱脸皮粗糙已极,白眉毛象扫帚,狮子鼻,鲶鱼嘴,一双滚圆的大眼光芒闪
闪,令人望之心悸。不但头脸象猩猩,身材也象猩猩,坐在石上象一座小山,肩阔腰圆,一
双大手又圆又大,上身的土灰布直织补绽不少,下身的同质灯笼裤也补多处,但脚下的爬山
虎快靴却是上好的鹿皮所造,这是唯一值钱的东西。
  老怪人双手分抓住烤兔的一支前腿和一文后腿,仍在大口大口的猛啃,对走近的小文
昌,似乎毫无所觉。
  小文昌只感到怒火中烧,目中喷火,象一头被另一条恶狗抢去口中骨头的猛犬,气得浑
身发抖,咬牙切齿一步步迫近,怒极大叫道:“老家伙,你好不要脸。我流了半天汗,饿得
头昏眼花,好不容易捉了一头野兔,你就坐享其成,活了一大把年纪,却做出这种不要脸的
事,还给我。”
  怪老人浑如未觉,口中兔骨头被咬得格格吱吱响。
  小文昌愈看愈心痛,愈看愈火起,迫近至怪老人面前大叫道:“老杀才,还给我。”
  怪老人似乎不闻不见,锐利而带黑黄色的牙齿,又撕下一条兔腿肉。
  小文昌心中大急,看怪老人的馋,和他那头大的巨肚,吞下达头烤兔可能不会有问题,
再让他咬几口,好的肉岂轮到他小文昌腹里,不顾厉害,便急冲而上。
  不等他伸手去夺,怪老人的巨大脏手已经突然伸到,按住他的肩膀轻轻一推,“砰”一
声响,他仰面朝天跌了个天昏地黑。怪老人仍似末见,仍然嚼他的烤兔。
  他心有不甘,忍痛爬起再向前冲,口中发出一声兽性的咆哮,凶猛地扑上。
  怪老人仍爱理不理他,沾有肉浆的手再次伸出。
  岂知小文昌这次并非宜扑而上,距怪老人还有三四步,人突然扑倒,右脚凶猛地扫向仍
有余烬的残火堆。
  小文昌聪明绝顶,知道自己个儿小,无法和巨大的怪老人硬抉,人向前扑,突然扫出右
脚“仆”一声响,残余的木材枝头被踢得倒向火堆,火堆的炭火飞溅,飞向坐在石上的怪老
人。
  怪!怪老人不知怎么一闪不见,等烟灰火星飞过时,怪老人仍坐在那儿纹丝不动,仍坐
在那里嚼他的烤兔。
  小文昌爬起一看,怎么?怪老人身上连一点灰都没沾上,邪门!
  他毫不考虑的抓起一段尚留有炭灰的木柴,怒着冲上,向怪老人的脑袋全力劈去。
  这次怪老人转过头来了,手一抄便抓住了木柴,脚一伸,使用小腿搁上了小文昌的左
肩,向下一压。
  小文昌只感到肩上象压了一座山,双腿支持不住,仰面坐倒,怪老人夺过木柴扔了,脚
踏在小文昌的小腹上,怪眼一翻,叫:“咦!你这小娃娃凶着哩。怎么?你想打死我老人
家?”
  小文昌下身无法动弹,双手拼全力撑抬压在腹上的鹿皮靴,如同蜻蜓撼铁树,枉费心
力,一面尖叫:“不要脸!你这老狗!我整天找不到食物,饿得受不了,好不容易捉到一只
野兔,你却坐享其成,偌大年纪,你白活了。”
  “你再胡说……”
  “小太爷偏要说,你不要脸!你是老狗,你是……”
  怪老人收脚,脚尖一挑,将小文昌挑得连滚一次转身,然后说:“小恶棍,你为何不回
家找东西充饥?”
  小文昌爬起揉了揉小腹,怨毒而凶狠地说:“小太爷如果有地方找食物,用得着累得要
死捉野兔充饥?老不死,总有一天,小太爷要誓报此仇。”说完,扭头大踏步转身走了。
  怪老人哈哈狂笑,然后嚼他的烤兔。
  小文昌饿了一天,最后在二更天回到家中,他没有地方可去,不得不回家,年纪太小,
他不知蔡家庄以外的天地是怎么回事,对祖宗的家法却十分清楚,任何人想离开村庄到外地
闯荡,必须通过祠堂里管事叔伯们的金口。词堂里的主事,事实上是庄主兼任,庄主也就等
于全庄的行政长官。蔡家庄早年共有百余户,设有一个里长,里长也就代表了地方行政的首
脑向知州衙门负责,人丁赋税等等全得过问,不用说,里长也就是村主,二而为一。庄中的
十名甲首,自然都是庄中的老前辈。庄中人丁的移动,里长和甲首怎能不知?不但要向祠堂
的祖宗牌位负责,也向知州衙门负责。那时,人口管制困难朗政败坏而管制得比从前松驰多
了,但国法比不上家法严峻,一切大权渐渐落在祠堂的父老们身上,对族中的不孝子孙,可
以暗地里处决,不久之后由里长详文上报,说是走失了三个人丁,官府也只派三两名兵吏前
来查问,吃两顿酒菜便不了了之,最了不起也只出两份海捕文书或者存案了事。所以事实上
的生杀大权,操在祠堂父老手中,平时,族中子弟兢兢业业,不敢胡来。小文昌对这些祖先
遗留下来的家法深怀戒心,也不了解庄外的世界,无处可走,只好乖乖地回到大伯的家中准
备挨棍子。
  他料得十分准确,一顿皮鞭子,令他在床上躺了半个月,能起床时,已是九月下旬了,
冬天来了。
  这期间,麦种早已选好,专等下月初播种,所以也算得是农暇时节。
  午后不久,影石村的私塾放了学,年已十岁年龄的蔡文华,正和一群庄中的堂兄弟从山
坡上降下,奔向蔡家庄的庄门。山坡下,是一片已经整理好的田地,山坡上,生长着无数高
仅丈余的酸枣树,叶已经落尽,枣枝上的尖刺在已有寒意的冷风中呼呼作啸。
  小径通过枣林,二十余名娃娃呼啸着向下急奔,蔡文华在一群小娃娃中,年纪不算大,
而且生得文静,但他是庄主的独生子,自然而然地成了一群小娃娃的精神领袖。但他的话在
一群小娃娃中,并没有多大的影响力,也就是说,他并未在人群中建立他的权威,个儿比他
野的娃娃们,他是无法管束也管束不了的。
  一群孩子将出枣林,远远地便看见小文昌带着大黄狗,赶着两匹雄壮的健马往山坡的另
一面溜缰。显然,蔡庄主定然是和大管家往龙驹寨刚回庄,马儿的鞍绺还未卸下呢!天!叫
一个八岁幼童溜马,既爬不上鞍,也牵不住马,怎算得溜?也许马儿并非赶长途,根本用不
着溜马,只是让他牵着而已。
  小文昌自从堂兄弟们上学之后,逐渐和他们疏远了。他本来牵着马,看到堂兄弟们呼啸
着而来,心想他们也许是要表示自己了不起,就突然将另一匹马的缰绳放开,猛地牵走另一
匹,侧移十来步兜转马头,缰绳向后扔,抓住了踏蹬,人向上爬,居然让他爬上了雕鞍。
  他坐稳了,神气地挺挺胸膛,扭头向奔来的孩子们傲然一笑,装腔作势地抖了抖缰绳。
  最先奔来的一个大孩于站住了,怪声怪气地叫:“喝!小虎子叔,好神气。”
  小文昌年纪小,辈份大,居然做了叔叔,而这位大侄子却叫他的乳名,不仅口吻不敬,
也大逆不道。
  小文昌却不管称呼对不对,淡谈一笑再抖了抖缰。这一抖抖坏了,马儿突然向前跃出丈
外。
  他的脚短,马背却太宽,坐在上面滑溜溜的根本就坐不稳也夹不稳,马儿向前冲跃,把
他掀下马背。
  “哈哈哈哈!小虎子叔,再来一次精彩的。”一群孩子们又笑又叫,开心地笑。
  只有一个人吃惊的奔到,那是另一房兄文魁,比文昌大四岁,奔到抛下书包,伸手扶起
他关心地叫:“昌弟,伤了么?伤……”’
  “谢谢你,魁哥。”他摇摇头苦笑着答。
  一群孩子围在四周哗笑,站在一旁的文华哼了一声,皱起眉心说:“小虎子,你活该。
哼,你敢骑爹的马,好大的胆子,我回去告诉爹,拍你一顿皮鞭,看你下次还敢不敢?”
  小文昌正感到手脚疼痛,被这一番话激得火起,猛地站起来双手叉腰,阴森森地迫近冷
笑道:“你可恶!除了告状,你还能做甚么?你……”
  文华向后退,脸色泛青。论身材,他比小文昌矮,但结实得多,白净的脸蛋却表明是个
娇生根养的哥儿。小文昌小他两岁,却高出一个头,看去瘦弱,其实结实而强刃。兄弟俩平
时不对劲便拳脚相向;每次都是小文昌稳站上风,然后是文华哭啼啼回家告状,让小文昌挨
鞭子。小文昌在近来极少和文华冲突,原因是文华是他的哥哥,另一是大伯的鞭子抽起来委
实不好受。
  可是今天他忍不下达口气,骑骑马儿有什么了不起?跌下马来令他心里冒火,这一来使
他怒不可遏,逼上前便待动手。
  文华知道小文昌拳头厉害,脸色泛青往后退。不等小文昌说完,他顶上一句:“我不和
你动手脚;君子动口不动手,用不着和你这野蛮人……”
  “扑”一声,小文昌的拳头答复他了,一拳头捣在他的右胸上,把他击倒在地。
  “哇……爹爹……”他放声大哭,叫爹了。
  文魁吃了一惊,想不到小文昌的拳头飞得这么快,想阻止已来不及了,赶忙枪进拦在中
间叫:“昌弟,不可胡来,你怎能一言不合反动拳头?”
  另一个和文华要好的堂兄突然冲出,叫:“野蛮!打倒他。”
  这小子比小文昌高一个头,十分壮实,气势汹汹猛扑而上,双手一张,抱住小文昌的腰
身,将他抱起往侧摔。
  小文昌不和他摔跤,左右双手来一记“双风贯耳”不是掌,而是拳,居然十分迅疾。
  “哎……”叫声出,两人同时滚倒。
  小文昌挣脱腰上的手,滚出一旁爬起站直,哼了一声,冲出人丛去牵他的马,一面儿叽
咕:“一比一,你们算啥玩意?”
  祠堂在全庄的中间,村庄占地甚广,百户人家的村落,在山区里已算得上大村了。四周
有土筑的围墙,防止野兽和盗贼入侵。祠堂的西面不远处,是庄主的宅院,三进院,不华丽
却甚扎实,后面有仓房和牲口栏。
  小文昌牵着两着两匹马踏入院门,大黄汪汪两声吠叫,奔入院门越过晒麦场,奔上大厅
门台阶,在一个身穿长夹袄,身材修长的中年人脚下跳跃。
  中年人圆圆脸,看去一团和气,大眼睛,长眉,留了两须八字黑胡,背着手,不言不笑
盯着牵马走近的小文昌,一面说:“挂上,我马上就得走。”
  小文昌在左廊下面的挂马桩上挂好缰,心中忐忑,有点发慌,因为蔡庄主的这种脸色最
讨厌,叫做笑里藏刀,是要揍人的先兆。
  他挂好缰,扭头强抑着心头恐怖问:“伯父还有事吩咐么?”
  “你过去。”
  小文昌知道躲不掉,垂着头走近台阶下,抬头一看,阶上蔡庄主的左右,不知何时已多
了五六名长工,死对头文华泪末干,躲在庄主的腿旁怒目往下瞧。
  “昌儿,你把你哥哥无缘无故揍了一顿?”蔡庄主问。
  小文昌知道分辩也是枉然,点头道:“昌儿揍了他一拳。”
  “啪”一声,一根皮鞭丢在他脚下,蔡庄主的话阴沉沉地:“送上家法。”
  皮鞭子是家法的代名词,小文昌咬紧牙关,拾起皮鞭跪下,双手举鞭高奉过顶,膝行上
了台阶,直挺挺地跪在蔡庄主面前。
  “你可知错?”蔡庄主沉声问,一面伸手去抓鞭柄。
  “昌儿知错。”他木然地答。
  “你,生得贱,一天不揍你,你便会造反……”
  “叭”一声脆响,小文昌只感到背脊挨了一重击,象一条火鞭烙在背上,痛得他“哎”
一声尖叫,上身一挺。跪不稳向侧一翻,滚下了台阶。
  “上来!”族庄主的叱喝声震耳欲聋。
  他咬紧牙关,不再叫痛,爬上台阶跪下,“叭叭叭”一声声暴响在他耳际回响,他不知
道世间除了鞭子之外,还有些什么东西。
  挨了十下,他蜷缩爬伏在地,怪!以下的九鞭,他竟未发出叫痛声,只有压抑性的呻吟。
  蔡庄主的声音,他听来似乎来自天外:“鞭头出孝子,求忠臣于孝子之门。你禀性凶
暴,目无尊长,小小年纪竟用拳头对付你哥哥,日后还了得?我如果不教训你,将来定然成
为为非作歹无法无天之徒。你爹妈死了,我有教养你的责任,如不将你教好,日后别人会骂
我这个做大伯的未尽教养之责。好好记住,再欺负你哥哥,你将永远后悔。今晚不许你进
食,让你牢记。”
  蔡庄主说完,将鞭交与一名长工,和大管家步下台阶,上马走了。
  所有的长工木无表情,十皮鞭小意思,但在一个八岁的孩子来说,确实太重了。
  小文昌挣扎着爬起,抬头一看,文华正在不远处向他撇嘴皱鼻,状极轻蔑而得意。
  小文昌背上如被火烙,麻木不灵,看了文华的恶象,激起了他的豪气,猛地抹掉泪水,
举起拳头向文华亮了亮,冲出两步,咬牙切齿。
  “妈……”文华扭头便奔入厅门,向里面大叫。
  小文昌扭头下了台阶,向外走,耳中听到一个长工吃吃笑,笑完说:“比起小虎子来,
这娃娃真没出息,如果这十鞭抽的是他,日后他可能成大器,嘻嘻!”
  小文昌心中一阵快意,英雄地挺了挺脊梁,走出了院门,只感到背上的鞭创痛楚愈来愈
凶猛,疼痛难当,英雄无法再装,“扑”一声倒在院门左侧的槐树下,不住呻吟。
  一只手扶起了他,文魁的声音在耳畔轻响:“昌弟,到我家去歇会儿,鞭伤是否破皮?
你……”
  小文昌挣扎着站稳了,强忍心头酸楚,说:“不要紧,魁哥,我受得了,谢谢你。”
  在庄中,小兄弟们里,文魁和他的感情最好。文魁的家境并不十分富裕,人却善良,最
看不惯荣庄主对付文昌的嘴脸。但他的父母却不愿他招惹被称为白虎星的小文昌,他所能付
出的只有友爱和同情,却无法帮助小文昌。
  小文昌知道文魁的父母对他不欢迎,甚至其他的叔伯们也对他厌恶,在村子里也呆不
住,宁可到虎岭下无人敢去的僻野独自消磨时光。
  他别了文魁,向虎岭走去。
  这次,他没有力量找晚餐了。深秋的太阳在这一带山区里,温暖而略带凉意,再过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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