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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平凡的世界-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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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平一时难以给父亲说清楚自己的心思。
  “我呆在家里不痛快,想出去跑一跑……”
  父亲低倾下头,手指头抠着脚指头,说:“我能想来哩。你从学校回来劳了动,心里难过。没办法啊!世事就是这样。爸爸看见你一天灰土满面的,心里也难过……不过,而今政策宽了,劳动虽说熬苦一些,但吃饭不要再受熬煎。你刚开始出山,爸爸晓得你不习惯。过上一两年,也就习惯了。外面的世界不是咱们的,你出去,还不是要受苦?再说,有个什么事,也没有人帮扶你……”
  “爸爸,这你不要操心。我二十几的人了。自个儿能管得了自个儿,你就让我出上几天门!你年轻时不是也吆牲灵跑过山西吗。我不到外面闯荡一回,一辈子心里平不下来,你就让我走吧!咱们家现在有你和我哥,这点土地你们能耕务过来。我出去,也不是去瞎逛!我也长两只手,兴许还能给家里赚几个活钱,爸爸,你放心……”
  孙少平几乎要哭了。
  父亲看出儿子为他的行动经过了长时间的准备,显然很难再说服他放弃这种冒险念头,他只好犹豫地说:“那这事你要和你哥商量哩!唉,我老了,世事要看你们闹。不过,爸爸生怕你们有个闪失……”
  少平严肃而感动地对父亲点了点头。
  玉米地半后晌就种完了——种完就回家,不必象生产队,只要不磨到天黑,就收不了工。
  父子俩回家后,离吃晚饭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于是他们又收拾了一下,赶到后村头烧砖窑那里给少安两口子帮忙。孙少安夫妇正忙得不可开交。第三窑砖正烧到紧要关头,少安既要加炭漏灰,还要刁空抢着打下一窑的土坯,还不到热天,他就光穿了件小布褂,脸熏得如同戏里的包公,秀莲头上拢着的毛巾也象烟囱里拉出来的——她正拿着铁锨和泥。
  少平和父亲一到,四个人上手,活路很快就松宽了。父亲接替少安烧火,让他集中打土坯;少平和泥,让嫂子去溜土。这是一个多么和谐而富有生气的劳动集体!瞧,已出的两窑青砖,约摸一万多块,齐齐整整码在土场边上,象两堵蓝色的长墙。双水村的人面对孙家的这派兴旺景象,谁不眼红?啊呀,不得了!孙少安这小子竟然办起了“工厂”!
  天黑以后,少安让家里人回去吃饭。他自己的饭照例由秀莲吃完饭后送到土场上来——他要照看炉火,不能离开。等父亲嫂子先后走了以后,少平却磨蹭着没有急忙回家。他一边在和哥哥添炭,一边吞吞吐吐对哥哥说出了他的心事。
  少安惊讶得都有点反应不过来了。他生气地对弟弟说:“你胡想啥哩!家里现在这么忙,人手缺得要命,你怎么能跑到外面逛去呢?”
  这个“逛”字刺伤了少平的心。他也有点生硬地对哥哥说:“我不是去逛!我是要出去干点事!”
  “干什么事?无非是去揽工!你又不是匠人,当个小工,一天挣一两块钱,连自己的嘴都糊不住!你何必要之受这罪呢?你在家里,咱们父子三人,加上你嫂,一边种地,一边经营咱们的烧砖窑,这不好好的嘛!”
  “我已经二十几的人了,我自己也可以干点什么事!”
  少安一时不能理解弟弟是什么意思,难道你现在没事可干吗?
  但少安猛然感到,弟弟已经长大成人了!他已经不能再象过去一样在他面前以老大自居了!是啊,弟弟大了……本来他应该为此而高兴,可是此刻心里却有一丝说不出的伤感。
  他早已看出来,弟弟是一个和他想法不太一样的人……现在,少安已经明白,尽管他不情愿弟弟出走,但看来已经很难劝阻他了。
  兄弟俩圪蹴在土场边上沉默了一会,一人嘴里噙着根旱烟棒,使劲地抽着。天已经黑严,远处村子里亮起了模糊的灯光。在金家湾那边,不知谁家婆姨正拖长声音呼叫孩子回家睡觉。东拉河水声朗朗,吟唱着那支永不疲倦的歌……孙少安已不再和弟弟争辨。他伤感地对少平说:“那你看着办吧,你已经长大成人了,我……”他感到语塞,竟不知说什么了。
  这时候,孙少平的心情也沉重起来了。他对哥哥说:“我走了,你和爸爸的负担就更重了……”
  少安轻轻叹了一口气,说:“既然你一心要出去,也就不要牵挂家里,你自己一个人在外面,无依无靠,倒要好好操心哩!家里的事你放心,有我哩……”
  黑暗中,两团泪水涌满了少平的双眼……几天以后,少平就决定走黄原了。
  母亲流着泪为他把那点破被褥拆洗了一遍,少安从手头挤出五十元钱,硬往弟弟手里塞——少平只接了十五元;他知道家里现在需要钱,他不愿拿这么多;再说,既然他要出门,就得靠自己的双手去谋生了!
  临走的前一天晚上,他打捆好了自己的行李。一条开洞的黑羊毛毡;被褥是早年间姐姐出嫁后留下的,已经缀了许多补钉——三根断麻绳续在一起,便扎住了这出门的全部行囊。
  晚上,他和衣躺在土炕上,一直半睡半醒。明天他就要走了,走向一个前途未卜的世界,他现在才感到了一片令人心悸的渺茫,由不得手心里捏出两把汗水……睡梦中,他感觉有人轻轻地摩挲他的头发,他知道这是父亲的手。他一直等汹涌的泪水通过鼻孔管流进肚子里,才睁开眼睛。
  父亲立在炕边,手里拿着当年他上学时用过的那个烂黄提包。说:“我出去叫田海民把坏的拉链修好了。海民说,以后用的时候,拿肥皂擦一擦……”
  他克制着哽咽,对父亲说:“嗯……”
  第二天早晨,从米家镇开往黄原的第一辆长途汽车过来后,挤在公路边上为少平送行的全家人,都举起胳膊拦挡车。
  车一停住,少平就立刻提起那卷破烂行李挤了上去。他尽量笑着挥手向亲人们告别。而并不知道两颗泪珠早已从他的脸颊上滑落下来……
  第十章
  黄原城是一座古老的城市。据清嘉庆七年版《黄原府记》称,其历史可追溯至周(古为白狄族所居住)。周以后,历代曾分别在这里设郡、州、府,既是屯兵御敌之重镇,又是黄土高原一个重要的物资集散地。现在作为地区首府,管辖着黄原市和周围十五个县,其版图如地委书记苗凯所说:等于一个阿尔巴尼亚。
  该城座落在一个大川道里,四周被连绵的群山包围。黄原河由北向南穿城而过,于几百里外注入黄河。市区在黄原河上建有二桥,连结东西两岸。市中心的桥建于五十年代。称为老桥;桥面相当狭窄,勉强可以对行两辆汽车。上游还有一座新桥,是前两年才修起的;桥面虽然宽阔,但已在城市外围,车辆和行人不象老桥这样拥挤。
  城南另有一条小河向北流来,在老桥附近和黄原河交汇。小河叫小南河。在小南河与黄原河汇流处外侧,有一座小山包,长满了密密的树木草丛;而在半山腰一方平土台上,瞩目地立有一座九级古塔!据记载,塔始建于唐朝,明代时进行过一次大修整。此山便得名古塔山。古塔山是黄原城的天然公园,也是这个城市的标志——无论你从哪个方向到黄原城,首先进入视野的就是这座塔。如果站在古塔山上,偌大一个黄原城也便一览无余了。
  黄原城以老桥为中心,形成了几个主要的区域。大桥以东统称东关,因为汽车站在这里——这是通往外界的主要“口岸”——各种杂七杂八的市场摊点和针对外地人的服务性行业也就特别多。而进入这个城市的大部分外地人实际上都是来揽工谋生的农村手艺人或纯粹的庄稼汉,因此那些旅馆、饭馆都是档次很低的。东关大桥头也是传统的出卖劳动力的市场,平时经常象集市一般涌满了北方各地漫流下来的匠人和小工、等待包工头们来“招工”。
  城市的主要部分在黄原河西岸。东关的街道通过老桥延伸过来,一直到西面的麻雀山下,和那条南北主街道交叉成丁字形。西岸的这条南北大街才是黄原城的主动脉血管。大街全长约五华里。
  南北街道的中段和东关伸过来的东西大街组成了本城的商业中心,也是全城最繁华的地带。南大街沿小南河伸展开来,大都是党政部门,北段为宾馆、军分区和学校的集中地。
  除过市中心的商业区,人们分别把这个城市的其它地方称为东关、南关、北关。南关主要是干部们的天地,因此比较清静;北关是整洁的,满眼都是穿军装和学生装的青少年;东关却是一个杂乱的世界,聚集着形形色色的人们……当孙少平背着自己的那点破烂行李,从拥挤的汽车站走到街道上的时候,他便置身于这座群山包围的城市了。他恍惚地立在汽车站外面,愕然地看着这个令人眼花缭乱的世界。他虽然上高中时曾因参加故事调讲会到这里来过一次,但此刻呈现在眼前的一切对他来说,仍然是陌生的。
  一刹那间,他被庞大的城市震慑住了,甚至忘记了自己的存在。
  这就是我要开始生活的地方吗?他在心里对自己发出了疑问。你,身上带着十几块钱,背着一点烂被褥,赤手空拳来到这里,你怎样才能生活下去呢?
  这一切他自己全然不知道。
  他此刻唯一意识到的是,他已经来到了一个“新大陆”。至于到这里怎么办,他一时的确还难以想象。
  孙少平发了一会愣怔,便迈着沉重的脚步,往前走去。
  到东关大桥的时候,他看见街道两边的人行道上,挤满了许多衣衫不整或穿戴破烂的人。他们身边都放着一卷象他一样可怜的行李;有的行李上还别着锤、钎、刨、錾、方尺、曲尺、墨斗和破蓝球改成的工具包。这些人有的心慌意乱地走来走去;有的麻木不仁地坐着;有的听天由命地干脆枕着行李睡在人行道上,少平马上知道,这就是他的世界。他将象这些人一样,要在这里等待人来买他的力气。
  他便自然地加入了这个杂乱的阵营。找了一块空地方把行李搁下。周围没有人注意他参加到他们的队伍中来。和这些同行比起来,他除过皮肤还不算粗糙外,穿戴和行李没有什么异样的。
  不过,他发现,他和他周围的所有人,也并不被街上行走的其他人所注意。由汽车、自行车和行人组成的那条长河,虽然就在他们身边流动,但实际上却是另外一个天地。街上走动的干部和市民们,没什么人认真地看一眼这些流落街头的外乡人。少平原来还担心碰见晓霞和金波,现在他才知道这种担心是多余的——这不象原西县和石圪节,熟人低头不见抬头见。再说,他们也不会想到他来黄原。
  他不熟练地卷起一根旱烟棒,靠着自己的铺盖卷抽起来。此时已经是下午,黄原河被西斜的太阳照耀得一片金光灿烂。河西大片的楼房已经沉浸在麻雀山的阴影中。刚从寂静的山庄来到这里,城市千奇百怪的噪音听起来象洪水一般喧嚣。尽管满眼都是人群,但他感觉自己象置身于一片荒无人烟的旷野里。一种孤单和恐慌使他忍不住把眼睛闭起来。
  现实的景象消失了。他通过心灵的视觉,却看见了炊烟袅袅的双水村;看见夕阳染红的东拉河边,饮饱水的黄牛抬起头来,静静地凝视着远方的山峦……“唔……”他象呻吟般地发出一声叹息。
  严酷的现实立刻便横在这个漂泊青年的面前。他既没有闯世的经验,又没有谋生的技能,仅仅凭着一股勇气就来到了这个城市。
  他靠在砖墙边自己的烂铺盖卷上,久久地闭着眼睛。他内心痛苦而烦乱,感觉自己在这里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
  那么,再返回双水村吗?这很容易,明天早晨买一张汽车票,大半天就回去了——回到他那另一种苦恼之中……可是,他怎么能回去呢?
  “不!”他喊叫说,并且睁开了眼睛。他看见周围有几个人在看他,脸上都显出诧异的神色——大概以为他神经不正常吧!
  孙少平尽量使自己的精神振作起来。他想:他本来就不是准备到这里享福的。他必须在这个城市里活下去。一切过去的生活都已经成为历史,而新的生活现在就从这大桥头开始了。他思量,过去战争年代,象他这样的青年,多少人每天都面临着死亡呢!而现在是和平年月,他充其量吃些苦罢了,总不会有死的威胁。想想看,比起死亡来说,此刻你安然立在这桥头,并且还准备劳动和生活,难道这不是一种幸福吗?你知道,幸福不仅仅是吃饱穿暖,而是勇敢地去战胜困难……是的,他现在只能和一种更艰难的生活比较,而把眼前大街上幸福和幸运的人们忘掉。忘掉!忘掉温暖,忘掉温柔,忘掉一切享乐,而把饥饿、寒冷、受辱、受苦当作自己的正常生活……
  这种自我安慰的想法,使孙少平的心平静了一些,他开始谋算自己眼下该怎么办。
  他没想到聚在东关“找工作”的人这么多。他看见,每当一个穿油污的卡衫的包工头,嘴里噙着黑棒烟来到大桥头的时候,很快就被一群揽工汉包围了。包工头就象买牲畜一样打量着周围的一圈人,并且还在人身上捏捏揣揣,看身体歪好然后才挑选几个人带走。带走的人就象参加了工作一样高兴;而没被挑上的人,只好灰心地又回到自己的铺盖卷旁边,等待着下一个“救世主”来。
  当又一位嘴噙黑棒烟的家伙来到大桥头的时候,少平也毫不犹豫地跟随众人,挤到了他的跟前,怀着激动的心情等待选拔。
  这人迅速扫视了一下周围,说:“要三个匠人!”“要不要小工?”有人问。
  “不要!”
  那些匠人们便带着高人一等的优越感,把赤手空拳的小工攉在一边,纷纷问包工头:“一个工多少钱?”“老行情!四块!”
  所有的匠人都争着要去,但包工头只挑了其中三个身体最好的带上走了。
  孙少平只好沮丧地退回到砖墙边上。
  麻雀山后面最后一缕太阳的光芒消失了。天色渐渐暗下来。街上和桥上的路灯都亮了——黑夜即将来临。大桥头的人群稀疏起来。
  孙少平仍然焦急地立在砖墙边上,看来这工不好上!至少今天是没有任何希望了!那么,他晚上到什么地方住呢?
  本来他可以去找金波。但他不愿找他。他不愿意这么一副样子去找他的朋友。当然,他可以去住旅社——他身上带着哥哥给的十五块钱。旅社很容易找。东关街巷的白灰墙上,到处划着去各种旅社的路线箭头,纷乱地指向东面梧桐山下层层叠叠的房屋深处。
  但他舍不得花钱。
  他想到了车站的候车室。是呀,那里有长木栏椅子,睡觉蛮好的!
  他于是就提起那点行李,重新返回到长途汽车站。
  他在候车室门口被一位戴红袖标的值勤老头拦挡住了。这里不让住宿!
  唉,不让住也是有道理的。如果这里可以过夜,那么揽工汉把这地方挤不破才怪哩!
  他碰了一鼻子灰,只好离开了。
  现在,他又重新踯躅在东关的街道上。夜幕下的城市看起来比昼间更为壮丽;辉煌的灯火勾勒出五光十色的景象,令人眩目。大街上,年轻的男女们拉着手,愉快地说笑着,纷纷向电影院走去。旁边一座灯火通明的家属楼上,不知哪个窗口飘出了录音机播放的音乐,一位女歌唱家正柔声曼气地唱着——你是一朵向日葵,遍体金黄比花美。
  吐露芬芳为了谁,你又为谁百折不回?
  笑得是那样美,从来不流辛酸泪!
  但愿我和你长相随,一生一世紧相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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