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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平凡的世界-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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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吐露芬芳为了谁,你又为谁百折不回?
  笑得是那样美,从来不流辛酸泪!
  但愿我和你长相随,一生一世紧相依偎。
  孙少平扛着自己的被褥,手里拎着那个破黄提包,回避着刺目的路灯光,顺着黑暗的墙根,又返回到了大桥头。这大桥无形中已经成了他的“家”。现在,揽活的人大部分都离开了这里,街头的人行道被小摊贩们占据了。
  他走到桥中央,伏在水泥桥栏杆上,望着满河流泻的灯火,心绪象一团乱麻。他现在集中精力考虑他到什么地方去度过这个夜晚。
  他突然想起,离家时父亲曾告诉过他,黄原城有他舅一个叔叔的儿子,住在北关的阳沟大队,有什么事可以去找他。尽管这亲戚关系很远,但总算还能扯上一点,比找纯粹的生人要强。要不要去找这位远亲舅舅呢?
  但少平想,他人生路不熟,得边走边打听,赶天明都不一定能找见这家亲戚。
  他简直走投无路了。现在才是古历四月初,天气仍然不暖和;尤其是夜间,还相当冷。
  要不,他可以到周围的山野里去度过这一夜,街头上更不能过夜。万一让警察带走,会急忙说不下个明白的。而这城里的熟人他又不愿意去找啊……
  他猛然想起了一个半生不熟的人:贾冰。
  是的,或许可以去找他?贾老师是个诗人,说不定他会更理解人,而不至于笑话他的处境。他那年来黄原讲故事。和晓霞一块跟着当时的县文化馆杜馆长,应邀去贾老师家吃过一顿饭。记得他们家有好几孔窑洞。说不定能在那里凑合几个晚上呢!只要晚上有个住处,白天他就可以到大桥头来找活;只要找下活干,起码吃住就有了着落。
  这么想的时候,孙少平已经起身往贾冰家走了。
  贾冰家在南关一个小土坡上,他不一会就到了。
  他刚一进贾冰家的院子,一条大黑狗“汪”一声窜了出来,他吓得往旁边一跳,把手里的黄提包象手榴弹一样向狗扔去。
  “男爵!”有人从窑里喊了一声,紧接着便走出窑洞来。少平一眼认出这就是贾老师。
  “男爵,回去!”贾冰对狗说。那位张牙舞爪的“男爵”便向旁边的窝里悻悻而去。
  贾冰走过来,看定他,问:“你找谁?”
  贾老师显然已经不认识他了。
  “贾老师,我是孙少平……”他谦恭地说。
  “孙少平?”
  贾老师仍然想不起来他是谁。
  是的,他太平凡了。那年仅仅一面之交,还是杜馆长带着,人家怎么可能记住他呢?
  “那年地区故事调讲会,我跟杜馆长来过你们家。我是原西县石圪节公社双水村的……”少平竭力提示贾老师,以便让他能想起他来。
  “噢……”贾冰看来有点印象。
  孙少平立刻用简短的话说明他的卑微的来意。
  “那先回窑里再说。”贾冰从地上拾起他的黄提包,引着他进了窑。
  窑里一位中年妇女正在一个大盆里翻洗猪肠子。贾冰对她说:“这是咱们县的一位老乡,到黄原来揽工,晚上没处住,找到这里来了。”
  那位妇女大概是贾冰的爱人。她既没看一眼少平,也没说话,看来相当不欢迎他这个不速之客,少平并不因此就对贾冰的爱人产生坏看法。他估计这家人已经不知接待了多少象他这样来黄原谋生的亲戚和老乡,天长日久,自然会生出点厌烦情绪来。
  “你吃了饭没?”贾冰问。
  “吃了。”他散谎说。
  “来揽工?”
  “嗯。”
  “为什么?你不是上过高中吗?”
  “嗯。”
  “那为什么跑出来揽工?”
  “我一时也说不清楚……”
  “你喜欢诗歌吗?”
  “我……”
  “噢……黄原的钱也不好赚!”
  少平敏感地意识到,如果他同贾老师说,他喜欢诗歌,并且念出什么人的几句来,说不定他今晚会得到较好的接待。但他谈不到对诗歌有什么特别的爱好。他不愿在这方面撒谎。
  现在他猜想,诗人大概把他看成了一个纯粹为赚钱而借宿的凡夫俗子,因此不可能对他有什么兴趣。
  不过,看来贾老师念过去的一面交情,还不准备把他拒之门外。他把他引在隔壁一个放杂物的小土窑里,说:“这窑常不生火,可能有点冷,你就凑合着住吧!”
  “这就蛮好了!”他感激地说。
  晚上,少平躺在自己单薄的被褥里,很久合不住眼。他想,这里看来只能借宿一个晚上。
  明天一早,他就应该去北关的阳沟大队找那位远门亲戚,争取在那里住下来。然后他得千方百计找个营生干;只要有活做,有个吃住的地方,哪怕先不赚钱都可以……
  第十一章
  第二天窗户纸刚发亮,少平就悄悄地爬起来。
  他到院子里的时候,贾冰一家人还在熟睡之中。他很快离开这里,转到了街道上。
  从南关通往北关的大街上,除过赶长途汽车的旅客外,此刻还没有什么人。
  他迎着清冷的晨风,在静悄悄的街道上匆忙地走着。城市的一切在他眼里都是模糊的,他现在一心想的只是要找到那位没见过面的亲戚。
  赶到北关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他从一个扫街道老头那里打问清楚了去阳沟的路。于是在黄原宾馆旁边折转身,拐进了一条小沟。沟道相当狭窄,两面坡上象蜂窝似的挤满了房屋和窑洞。从这些房屋和窑洞好坏差异来看,少平估计这里是干部、工人和农民的混杂居住区。
  他在沟道中没有铺沥青的土路上一边走,一边发愁地想:在这么密集庞杂的居住区寻找一家农民,看来太困难了。迎面不时有骑自行车和步行的人走过来,但他没有开口。这些都是上班的干部或工人,他们不可能知道有个叫马顺的庄稼人。
  他看见路边水井旁边有个正用辘轳绞水的老头,尽管穿戴也还可以,但可能是个农民——城边上的农民穿戴当然不象山区农民一样破烂。
  他便试着走过去向这老头查问他的亲戚马顺。
  一下问对了!老头向他指了指阳面土坡上的一个院子,说:“就住在那里,我们原来是一个生产队的。”
  少平的心咚咚地跳着,兴奋地爬上了那个小土坡。
  马顺两口子看来刚起床,尿盆都还没倒,两个孩子仍然在炕上睡觉。
  当少平向他的亲戚说明他是谁的时候,没见过面的远门舅舅和妗子算是勉强承认了他这个外甥。
  马顺看来有四十岁左右,一张粗糙的大脸上,转动着一双灵活的小眼睛。他不冷不热打量了他一眼,问:“你就这么赤手空拳跑出来了?”
  “我的行李在另外一个地方寄放着,我想……”
  少平还没把话说完,他妗子就对他舅恶狠狠地喊叫说:“还不快去担水!”
  少平听声音知道她是向他发难,他于是立刻说:“舅舅,让我去担!”说话中间,他眼睛已经在这窑里搜寻水桶在什么地方。
  水桶在后窑掌里!他没对这两个不欢迎他的亲戚说任何话,就过去提了桶担往门外走。
  马顺两口子大概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到了院子里。
  他舅撵出来说:“井子你怕不知道……”
  “知道!”他头也不回地说。
  孙少平一口气给他的亲戚担了四回水——那口大水瓮都快溢了。
  这种强行为别人服务的“气势”使亲戚不好意思再发作。马顺两口子的脸色缓和下来,似乎说:这小子看来还精着哩!他舅对他说:“你力气倒不小,是这,我一下子想起了,我们大队书记家正箍窑,我引你去一下,看他们要不要人。你会做什么匠工活?”
  “什么也不会,只能当小工。”少平如实说。
  “噢……我记得前两年老家谁来说过,你不是在你们村里教书吗?小工活都是背石头块子,你能撑架住?”“你不要给人家说我教过书……”
  “那好吧,咱现在就走。”
  马顺接着就把少平引到他们大队书记的家里。
  书记正和一个干部模样的人坐在小炕桌旁边喝啤酒。桌子上摆了几碟肉菜。
  少平跟他舅进去的时候,书记没顾上招呼他们,只管继续对那个干部巴结地笑着说:“……这地盘子全凭你刘书记了!要不,我这院地方八辈子也弄不起来……喝!”书记提起啤酒瓶子和那人的瓶子“咣”地碰了一下,两个人就嘴对着瓶口子,每人灌下去大半截。
  把啤酒瓶放下后,书记才扭头问:“马顺,你有什么事?”
  他舅说:“我引来个小工,不知你这里要不要人了?”“小工早满了!”书记一边说,一边又掂起啤酒瓶子对在嘴巴上。不过,他在喝啤酒的一刹那间用眼睛的余光打量了一眼少平。
  估计书记看这个“小工”身体还不错,就对那位干部说:“你先喝着,我和他们到外面去说说!”
  三个人来到院子里,书记问马顺:“工钱怎么说?”“老行情都是两块钱……”他舅对书记说。
  书记嘴一歪,倒吸了一口气。
  “一块五!”少平立刻插嘴。
  书记“扑”一声把吸进嘴里的气吐出来,然后便痛快地对少平说:“那你今天就上工!”
  他舅在旁边愣住了,不知外甥为什么把自己卖了这么低的价钱。对于少平来说,就是一天挣一块钱也干。他先问最迫切的问题:“能不能住宿?”
  “能!就是敞口子窑,没窗户。”主家说。
  “这不要紧!”
  上工的事谈妥后,少平性急地连他舅家也没再去,就起身直到南关贾冰家寻他的铺盖卷。
  来到大街上,他觉得脚步异常地轻松起来。这时他才注意到街道两旁的景致,商店的门都开了,到处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大橱窗里花花绿绿,五光十色。姑娘们率先脱去了冬装,换上鲜艳的毛衣线衣,手里拎着时髦的小皮革包,挺着高高的胸脯在街市上穿行。人行道上的汉槐洋槐缀满了一嘟噜一嘟噜雪白的花朵,芬芳的香味飘满全城。
  少平于是在书架上挑了一本《牛虻》——他很早就听晓霞介绍过这本书。
  就这样,他背着自己的铺盖卷,手里提着那只烂黄提包,怀里揣着《牛虻》,来到了北关阳沟大队书记家。书记的老婆是个精明麻利人,看来最少能主半个家事。她引着少平,把他送到匠工们住的敞子窑里,并且又把站场监工的亲戚叫来,把他交待给了这位工头。
  这敞口子窑铺了一地麦秸;麦秸上一摆溜丢着十七八个铺盖卷,地方几乎占满了。少平只好把自己的那点行李放在窑口最边上的地方。
  吃过中午饭,少平就上了工。
  他当然干最重的活——从沟道里的打石场往半山坡箍窑的地方背石头。
  背着一百多斤的大石块,从那道陡坡爬上去,人简直连腰也直不起来,劳动强度如同使苦役的牛马一般。
  少平尽管没有受过这样的苦,但他咬着牙不使自己比别人落后。他知道,对于一个揽工汉来说,上工的头三天是最重要的。如果开头几天不行,主家就会把你立即辞退——东关大桥头有的是小工!
  每当背着石块爬坡的时候,他的意识就处于半麻痹状态。沉重的石头几乎要把他挤压到土地里去。汗水象小溪一样在脸上纵横漫流,而他却腾不出手去揩一把;眼睛被汗水腌得火辣辣地疼,一路上只能半睁半闭。两条打颤的腿如同筛糠,随时都有倒下的危险。这时候,世界上什么东西都不存在了,思维只集中在一点上:向前走,把石头背到箍窑的地方——那里对他来说,每一次都几乎是一个不可企及的伟大目标!
  三天下来,他的脊背就被压烂了。他无法目睹自己脊背上的惨状,只感到象带刺的葛针条刷过一般。两只手随即也肿胀起来,肉皮被石头磨得象一层透明的纸,连毛细血管都能看得见。这样的手放在新石茬上,就象放在刀刃上!第三天晚上他睡下的时候,整个身体象火烧着一般灼疼。他在睡梦中渴望一种冰凉的东西扑灭他身上的火焰。他梦见下雨了,雨点滴嗒在烫热的脸庞上……一阵惊喜使他从睡梦中醒了过来。真奇怪!他感觉自己脸上真有几滴湿淋淋的东西。下雨了?可他睡在窑里,雨怎么可能滴在脸上呢?
  他睁大眼,发现他旁边的一个石匠工光着屁股往被窝里钻。他感到一阵发呕,赶忙用被子揩了揩脸——他知道,这是那个撒完尿的石匠从身上跨过时,把剩下的几滴尿淋在了他的脸上。没有必要发作,揽工汉谁把这种事当一回事!他蒙住头,很快又睡得什么也不知道了……三天以后,孙少平尽管身体疼痛难忍,但他庆幸的是,他没有被主家打发——他闯过了第一关!
  以后紧接着的日子,一切都没有什么变化。他继续咬着牙,经受着牛马般的考验。这样的时候,他甚至没有考虑他为什么要忍受如此的苦痛。是为那一块五毛钱吗?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他认为这就是他的生活……晚上,他脊背疼得不能再搁到褥子上了,只好叭着睡。在别人睡着的时候,他就用手把后面的衣服撩起来,让凉风抚慰他溃烂的皮肉。
  这天晚上,当他就这样趴着睡觉的时候,突然感觉有人在轻轻摇晃他的头。
  他一惊,睁开眼,看见他旁边蹲着一位妇女。
  他在睡眼朦胧中认出这是书记的老婆,他赶紧把背后的衫子撩下去。遮住了自己的脊背。
  “你原来是干什么的?”书记的老婆轻声问他。
  “我……一直在家里劳动。”少平吞吞吐吐说。
  书记的老婆摇摇头,说:“不是!你就照实说。”
  少平知道他瞒哄不住这位夜访的女主人,只好把头扭向一边,说:“我原来在村里教书……”
  书记的老婆半天没言传。后来听见她叹了一口气,就离开了。
  少平再也不能入睡,他透过洞开的敞口窑,望着天上的那轮明月,忍不住眼里涌上了两团泪水,一片深沉的寂静中,很远的地方传来拖拉机的“突突”声……他心想:也许明天他就会被主家打发走——那他到什么地方再能找下活干呢?
  第二天,出乎少平意料的是,他不仅没有被打发走,而且还换了个“好工种”——由原来背石头调去钻炮眼。
  新的活当然要比背石头轻松得多。通常这种美差都是由站场工头的亲戚或朋友干的。不用说,和他一块背石头的小工都大为震惊;为什么突然把你小子“提拔”了?
  少平心里明白,这是女主人对他动了恻隐之心。唉,为了这位好心的妇女,他真想到什么地方去哭一鼻子。对他来说,换个轻活干当然很好,但更重要的是,他在这样更换的环境中,竟然也感觉到了人心的温暖。无庸置疑,处在他眼下的地位,这种被别人关怀所引起的美好情感。简直无法用言语来表述……
  半月以后,孙少平已经开始渐渐适应了他的新生活。脊背上溃烂的皮肉结成了干痂,变成了一种深度的疼痈;而不象开始时那般尖锐。手上的肉皮磨薄后又开始厚起来,和石头接触也没有了那种刀割般的疼痛感。身架被强度的劳累弄得松松垮垮——这样就可以较为舒展地承受一般的压力……黄土高原第一场连绵的春雨来临了。雨天不能出工,做活的工匠们就抓紧时候,开始白天黑夜倒在没门窗的敞口子窑里睡觉;沉重的鼾声如雷一般此起彼伏。雨天不出工,当然没有工钱,但主家按行规给工匠继续管饭。
  下雨的第二天,少平睡足觉后,很想去街上走一走。他计算过,他已经赚下二十多块钱,他想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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