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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夜行歌-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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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哥找了她那么久难道还抵不过一些莫须有的理由。”青岚想起来犹自恨恨。“她还跟君随玉不清不白,哪对得起三哥一片真心。”
  “这事有点奇怪。”银鹄在这一点上倒有同感。
  “确实,能近主上三尺以内的男人,过去只有老大。”
  “君随玉是怎么办到的,我实在想不通。”
  “莫非……”
  “难道……”
  正在叽叽咕咕揣测,前面的人忽然停下了脚步。
  “银鹄!”
  “在。”低议迅速消声,无人敢在此时惹怒那个脸色难看到极点的人。
  谢云书沉默了许久,捺住烦燥下令。
  “你去查君家上一代家主君若侠,着重调查他可曾与其他女子有来往,再查一下傅天医,弄清目前的行踪,必定就在西京的某一处。”
  “碧隼,九微前些日子传来消息说已入了中原,你去接他过来。”
  “青岚去写封信,请二哥务必来一趟西京,我有要事。”
  两人肃手领命,青岚一脸难色。
  “三哥,不是我不帮你,大哥叫我跟到西京就是为了监视,叮嘱我千万看好你,我已经违背了大哥的话,还叫二哥来,回去肯定被爹揭一层皮。”
  谢云书瞥了一眼,拍了拍五弟的肩。
  “罢了,我自己写,也算难为你了。”沉沉叹了口气,郁结的眉心化不开的烦乱。“这件事,对我很重要。”
  灯节刚过,就下起了大雪。
  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飘落,覆盖了一天一地,整个西京一片莹白。枯涩的枝条化作了玉树琼枝,长长的冰凌悬在檐下,宛如清亮的水晶。
  难得有几个时辰的清醒,她静静坐在檐下赏雪。
  膝上覆着厚厚的裘皮,双手笼在袖中,阻隔了寒意,只余雪色。
  “冷不冷。”君随玉轻问。“或者进去歇着?”
  她摇了摇头。“整日在屋子里有点闷,想看看雪。”
  “谢云书那天说了什么?”
  她不出声的笑了笑。
  “他很喜欢你。”他明白答案,明知无用仍是轻劝。“或者你该答应他。”
  “感情……改变不了任何事。”她的神色微倦,淡泊得像一片死水。“我和他一开始就不应该。”
  “他并不这么想。”
  “他什么也不知道。”抬起纤手对着天空照了照,日光下全无血色的冰白。“这样最好。”
  “我希望你能快乐一点。”
  “现在就很好。”她淡淡一笑。“像这样安详的看雪落,真不容易……总有一天他会找到自己的幸福。”
  “蹁跹……”他默默的叹息。
  “做回蹁跹……好像梦一样。”细指轻按着一滩积雪,留下一枚枚小小的掌印,有如一个无形的小人从雪地上走过。
  “只要你愿意,你尽可有足够的身份堂堂正正的嫁入谢家。”
  “小时候我很希望当新娘,娘说最漂亮……等长大了我才知那微不足道,许多事更重要得多,嫁人也并非想像中的好。”她答非所问。“我已经不是孩子了。”
  “他一定很为你的固执头疼。”他隐然同情那个谢三公子。
  她微微笑了,坦白承认。“是,可我固执的时候才会觉得自己还活着。”
  见面固然是意外之喜,却也带来了麻烦,他未必肯就此罢休,或许……
  “你想离开君王府。”男子的声音清沉,是询问也是肯定,不容一丝回避。
  良久,她轻吐了一口气,“我确有这个打算。”
  气息一刹那静默下来。
  她抬眼笑笑,“你们各有势力,身份非同一般,再留下去怕会出什么乱子。虽然这几年养尊处优浑浑噩噩,但我还有能力照顾自己,无需牵挂。”
  “你何时在乎过旁人怎么想……”低微的话语渐渐消失。
  “对不起。”她略带愧意的望着他,“我并不想让你难过,你已经为我做得够多。”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柔软的目光痛而决绝,他忽然道歉。“答应过让你自己决定,但我做不到。”
  来不及开口,一只手已无声无息按住了背心。奔涌的内力冲入经脉,瞬时而来的激痛有如利刃穿胸,她禁不住弯下腰,呛出了一口血。
  雪落无情,血落无声。
  刺目的鲜红缓缓坠入白雪。
  逐渐融化了冰冷。

  共饮

  时间过去了一个月,冰雪渐融,绵延日久的寒冷消退,枯黄的草地上又有了绿意,令人畏惧的严冬仅剩了余韵。
  这一个月异常难熬。
  不管谢云书何时去君王府,回答他的永远是恭敬有礼的谢绝。
  小姐已经入睡,小姐尚未醒来……她似乎永远在沉睡。
  暗地潜入同样不复可能。比起过去,守卫更紧了数倍,纵然用上了一切手段,仍在前一处院落被拦下,出来应对的君随玉婉言劝阻,很客气,也很坚决。
  他不知道这究竟是出自迦夜的授意,还是君随玉的私心。
  明明知道那个人近在咫尺,咫尺……已如天涯。
  他甚至开始怀疑人是否还在府内,闹出了那般喧嚷的动静,她不会不知。
  她怎么可能这样狠心。
  她怎么可以这样狠心。
  不是没想过撕破脸,在君王府的势力内,发难的后果可想而知。
  着了魔一般的牵挂焦虑,放不下。
  “老三。”谢景泽风尘仆仆的立在门口,身边是一脸郁忿的青岚。
  摸了摸五弟的头,景泽一个人踏入房内。
  “回去吧。”听着青岚说过了经历,望着三弟憔悴下来的脸,只能道出这句话。“爹娘很担心,要我带你早些回扬州。”
  他轻轻摇了摇头。
  “你要执拗到什么时候,她已另选了别人。”谢景泽叹气。“论起声名,君随玉与你可称瑜亮,又在北方……你争不过他。”
  “我不是在和他争。”谢云书凝视着案上的水仙,摘下了一朵因枯萎而行将坠落的白花。“我只想确定她的心。”
  “她若心里有你,也不会跟了君随玉。”
  谢云书沉默了,谢景泽再度开口。
  “就算……爹当年的反对令你们分开,如今是不可更改的事实,别再总想着挽回,有些事错过了就是错过。”谢景泽语重心长的相劝。“你放了手,两人都能过得很好,何必自我折磨。”
  “二哥,求你帮我一事。”
  “关于她就罢了。”
  “如果……这件事有结果,我会做出决定,不再这样耗下去。”他勉强笑了一笑。“二哥,自小你就帮着我,这算最后一次。”
  “你……”好脾气的谢景泽不知该叹气还是该痛骂一顿执迷不悟的人,见三弟那般失意,终是不忍。
  “好吧,你说。”
  踏进院子的时候,臂上还在渗血。
  看见她的一刹,突然感觉不到疼痛,只有隐然松弛的释怀。
  她还在,安然无恙。
  正跪在庭中的大树下挖着什么东西,有一下没一下的戳土,衣襟粘满了泥。霜镜随侍在一旁,见鬼一般瞪着他。
  “你在做什么?”
  他设想过无数次再见她的情形,时而愤怒得想掐死她,时而又想吻昏她,最终却是一声柔软的轻问。
  迦夜呆了一呆,不敢置信的抬头。
  那个人立在树下,撑着手俯视她。肩上一道深长的剑伤,看来有些狼狈,分明的轮廓又深了,血顺着臂流下来,染红一大片衣袖,却像没事人一样柔和的对她笑。
  “你怎么进来的。”霜镜问出了最大的疑惑。
  “硬闯。”他依然在看她,嘴角一扬,几份骄傲的自负。“我知道今天君随玉不在。”
  单人匹马闯进戒备森严的府邸……霜镜张口结舌,不知这算愚蠢还是勇敢。
  “总见不着你,怕你趁我不察又去了我找不到的地方。”无视逼近的众多侍卫,他像解释似的笑,任凭血一滴一滴落。“见一见,心里安一点。”
  黑黑的眸子渐渐有了雾气,呆呆的望着他。
  “你在挖什么?我帮你。”他蹲下来拭去粉脸上的一点泥,神色温柔。
  她眨了下眼,慢慢凝起散乱的心神,咬唇笑了笑,看起来却像哭。
  “已经挖好了。”
  泥坑里有一个脏兮兮的坛子,看起来埋了许久,他替她拿起来,坛子里有什么液体在微微晃动。
  “酒?”
  点点头,她又怔了好一会。
  “你来得正好,今天我请你喝酒。”
  摒退了如临大敌的侍卫,他被引入隔室耐心的等候,直到霜镜过来唤人。
  迦夜的卧房依然是温暖如春,红泥小火炉升腾着热气,几碟精致的小菜,清洗干净的酒坛。在软榻上舒适的偎下来,重帘半卷,银杯净亮,一切都是那么舒适,何况还有容色无双的佳人温言以待。
  换了件随意的衣裙,长发松松的半挽,迦夜坐在身边替他上药裹伤。
  动作很小心,眼睫如扇子般轻垂,一直咬着唇,好像疼的人是她。他深深的看她,贪婪似要把她放入心底,目光一刻也不曾离开。
  裹好伤,又令霜镜端来银盆,为他洗净双手。细致而体贴,像一个照顾丈夫的小妻子。他很想轻吻,又怕破坏了难得的气氛。这样的相处,梦里期待过无数次。
  收好药盘,摒退了侍女,她启开了坛上的封泥,醇厚的酒香剑一般冲出来,迅速弥散了一室,闻之熏然欲醉。
  “女儿红?”
  她盈盈一笑,拿起银勺轻轻搅着澄亮的酒液,不知封了多久,缩得只剩半坛,香气越发浓烈。试着兑入新酒,一点点品尝,微蹙的眉尖渐渐舒开,最后移入银壶,捧入炉上温着。
  “你说的没错,喝的时候果然得兑酒。”
  “这是多少年的。”
  她笑而不答,忙着剥一枚鲜红的橙,银刀一点点旋过,褪下来的橙皮置在熏炉上,空气中立时有了清雅的橙香。纤白的指尖又撕去膜衣,将橙红的果肉喂进他嘴里。
  冰冷而甘甜。
  情不自禁的把娇躯圈入臂弯,她没有推拒,软软的倚在怀里,皓腕如霜,纤指似玉,黑亮的丝发披了一身,说不出的娇美可人。
  酒温好了,他执起壶倒了两杯。馥郁的浓香入口绵长,滚落喉间醇厚芬芳,诱得人想一饮再饮。
  她替他挑着菜,谈着些散淡的话题,谁也没有涉及可能不愉快的字句。
  娓娓谈来兴致极欢,甚至说起了天山上的初会。
  “……本来挺期待,想着教王或许赏点奇珍异宝,我也好拿来打点别人。结果居然赐了一个人,真是……”
  “你很失望?”他没生气,梦寐以求的佳人倚在身边,被损几句又何妨。
  她斜他一眼,悠然一笑,陷入了回忆。
  “那时我回头……觉得,世上怎么会有那么好看的人……明明是跪着,眼睛却锋利得要命,直直的瞪着我……”
  那个卓然夺目的风华少年,鲜明一如昨天。
  “当时我就感觉,你肯定是个麻烦。”
  “原来你有这种印象,难怪一整年都不理我。”他忍不住咬了咬小巧的耳垂,颇为不满的抱怨。
  她缩着脖子轻笑,眼神因追忆而恍惚。
  “也不是……最初我还没想好,不知该不该让你出任务。走上这条路未必能再回头,可后来……”
  “发现我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是我没办法护住你,你太显眼,而我不过是个小小七杀……必须让你自己变强。”
  “你一直在帮我。”
  她白了一眼。“别说这么好听,是我一直在利用你帮我。”轻轻拔弄着牙箸,听取碰击的脆声。“我知道你想回去……肯定能熬下去。”
  “就像你想杀教王。”
  迦夜微微一笑,洁白的细齿有如编贝。“说的对,有目标才能撑下去。”
  “现在有什么目标?”
  她静了一瞬,眼波水一般轻漾。
  “我想灌醉你,好让你任我摆布。”
  他低笑出声,立刻配合的躺倒,摊开修长的四肢。“你可以下手了,我保证不会动。”
  她也笑起来,呵了呵细指,佯装出来的狰狞在美丽的脸庞上不怎么成功。软绵绵的挠了半天毫无反应,她聪明的通过眉梢的细颤发现了变化,立时调整了方位,很快痒得他绷不住,笑不可抑,不得不拘住了她的手。
  “……你答应过。”被制住的人不依不饶,娇颜微嗔。
  “你试试。”他承认自己耍赖,并理直气壮。“我宁愿你拿刀砍我。”
  窄肩被他揽在胸前,听着有力的心跳,唇角始终噙着一抹笑。指尖挠着他的掌心,忍了又忍,他终于翻过身以深吻惩罚淘气。
  这一日她没有睡。
  笑吟吟的和他饮了一杯又一杯,黑亮的眸子盈着温暖的情意,嫣然娇媚,柔情似水。酒气氤氲菜色可口,心情前所未有的好,喝干了一坛仍觉得意犹未尽,他晃了晃空荡荡的酒坛,试图再倒出一些。
  酒坛很轻,尚余少量残酒。忽听得叮然脆响,翻过来倒了倒,一件事物掉出来落入杯中,映得满杯皆绿。
  拎起来一看,却是一块色泽清润的碧玉。
  玉色流动极似水光,犹如春日满铺的翠色,通体无一杂点,雕工极细,刻着百种芳花蔓然招摇,活泼绚亮,妙到毫巅,一只寻芳而至的彩蝶在花中轻舞,翩然如生。
  迦夜凑近来,接在掌中翻看了一遍,黑眸渐渐朦胧。
  “怎么会在酒里……”他审视了半天,确是普普通通的一只酒坛,封泥多年未开。这一方玉不知浸了多少时日,光泽丝毫未减。
  笑如水一般在娇颜上漫开,眸光极软。
  “或许是好酒多年可以生玉?”她戏谑的玩笑,随手把玉抛到一边,又被他拾过去。
  “不是你的?”他锁住迷离难解的清眸。
  “谁知道是哪里来的东西。”她抿了抿唇,神色全无异样。“我不过是听说那里有埋藏多年的陈酒,一时好奇挖来看看。”
  “你不要?”
  “不要。”她真个不放在心上,看也没再看一眼。
  “那我要了。”他握住掌心的一方冰凉,盯着她的脸。
  执筷的手微微顿了一瞬,“喜欢就拿去吧,送给你。”

  西来

  那一日梦一般甜。
  不是握在掌心的玉,他会怀疑是真是假。
  不知迦夜什么时候下了迷药,又被算计了一次,醒来的时候已由君王府的人送回了宿处,青岚罗嗦了一顿,好半天才耳根清净。
  又见蝴蝶。
  还是在深埋多年的酒坛里。
  单凭玉色已然无价,何况雕得如此精致,她却毫不好奇,弃若敝屐。
  银鹄探得的情报扑朔迷离。
  君随玉的父亲君若侠娶妻清乐郡主,据称夫妻二人感情甚笃,相敬如宾。君若侠潇洒倜傥,持身自好,鲜少有红粉韵事沾惹,更在妻子过世不久后因病成疾,英年早逝,看不出什么疑问。
  但……扬州有他的别业,十几年前曾住过一段时日,极是爱重那一苑风景,以致后来甚至将房屋树木悉数移至西京,起了一模一样的华苑。那般庞大细致的迁邸,花费更是天文数字,多年后仍有人感叹传述,成为君家豪阔的又一例证。
  迦夜住的一苑……依稀有扬州建式的影子。
  偏好扬州菜……满是珍品的家,打碎的和阗汉玉耳杯,极尽宠爱却让她隐隐怨怼的父亲……消失未见的盛骨玉坛……
  君若侠花了那般大的力气复制出一模一样的院落,重要的究竟是那间华宅,还是宅内曾栖过的人?
  无数种揣测如走马灯闪过,隐约的答案呼之欲出,却无从查证。
  迦夜……君蹁跹……
  他定定的凝视着一方碧玉,脑中萦绕的是一双清冷黑眸,宛转顾盼,嗔视也有情。极似一只翩翩飞舞的彩蝶,让人既想留住美丽,又怕伤了彩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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