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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5章

古龙合集-第169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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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身上穿着件深色的纺绸长衫,手里的钥匙叮当作响。

  他进来的时候,正是九点十三分。

  梅子夫人看见他走进来的,她两条经过仔细修饰的柳眉,立刻微微皱了起来。

  多年来的经验,使得她往往一眼就能辨别出人的身份。

  她看得出进来的这个人绝不是个上流人。

  世上若是还有什么能令她觉得比黄种人更讨厌的,那就是一个黄种的下流人。

  她看不起这个人,甚至连看都不愿意看,但她却也不能不承认,这个黄种的下流人远比很多西方上流人更有男人的吸引力。

  她只希望她的女儿不要注意这个人,只希望这个人不是来闯祸的。

  只可惜她两点希望都落空了。

  露丝正在用眼角偷偷的瞟着这个人,这个人的确是来闯祸的。

  要想在赌场里惹事生非,法子有很多种。

  黑豹选择了最直接的一种。

  他总认为最直接的法子,通常也最有效。

  九点十六分。

  梅子夫人拉起她女儿的手,正准备将她女儿带到一个看不见这年轻人的角落去。

  可是她忽然发现这个人竟笔直的向她走了过来,一双漆黑的眼睛,也正在直视着她。

  这人好大的胆子。

  梅子夫人当然不能在这种人面前示弱,她已摆出了她最高贵,最傲慢的姿态。

  无论这个人是为什么来的,她都准备狠狠的给他个教训。

  赌场中的二十个保镖,现在正有八个在她附近,其中还有一个身上带着枪。

  在那时候的黑社会中,手枪还不是种普通的武器。

  就算你有天大的本事,也挨不了两枪的。

  梅子夫人已开始在想怎么样来侮辱这个年轻人的法子。

  就在这时候,黑豹已来到她面前,一双漆黑发亮的眼睛,还是盯在她脸上。

  梅子夫人昂起了头,故意装作没有看见,就好像世上根本没有这么样一个人存在。

  黑豹忽然笑了。

  他笑的时候,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就像是野兽一样。

  “你就是梅子夫人?”黑豹忽然问。

  梅子夫人用眼角瞟了他一下,尽量表现她的冷淡和轻视。

  “你找我?”

  黑豹点点头。

  梅子夫人冷笑:“你若有事,为什么不去找那边的印度阿三?”

  “我这件事只能找你。”

  黑豹又露出了那野兽般的牙齿,微笑着:“因为我要你跟你女儿一起陪我上床睡觉。”

  梅子夫人的脸一下子变得苍白了,就像是突然挨了一鞭子。

  她女儿的脸却火烧般红了起来。

  黑豹还在微笑着:“你虽然已太老了些,但看来在床上也许还不错……”

  他的话没有说完。

  梅子夫人已用尽全身力气,一个耳光掴在他脸上。

  黑豹连动都没有动,仍然在微笑:“我只希望你在床上时和打人一样够劲。”

  他说的声音并不大,但已足够让很多人听见。

  梅子夫人全身都已开始发抖,她的保镖们已开始围过来。

  但黑豹的手更快。

  他突然出手,拉住了梅子夫人的衣襟,并且用力扯下……

  一件薄纱的晚礼服,立刻被扯得粉碎。

  大厅里发出一阵骚动,梅子夫人那常引以为傲的胴体,已像是个剥了壳的鸡蛋般,呈现在每个人的眼前。

  她反而怔住了。

  她的女儿已尖叫着,掩起了脸。

  黑豹微笑道:“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这句话也没有说完。

  三个穿着对襟短褂的大汉,已猛虎般扑了过来。

  他们的行动敏捷而矫健,奔跑时下盘仍极稳。

  黑豹知道张三爷门下有一批练过南派“六合八法”的打手,这三人显然都是的。

  他突然挥拳,去打第一个冲过来的人。

  但突然间,这只拳头已到了第二个人的鼻梁上。

  也就在这同一瞬间,他的脚已踢上第一个人的咽喉。

  鼻梁碎裂,鲜血飞溅。

  被踢中咽喉的人连声音都未发出,就像是只空麻袋般飞起,跌下。

  第三个人的脸突然扭曲,失声而呼!

  “黑豹!”

  这两个字刚出口,他满嘴的牙齿已全都被打碎,裤裆间也挨了一膝盖。

  他倒在地上,像虾米般蜷曲着,眼泪、鼻涕、血汗、大小便一起流了出来。

  安静高尚的大厅,已乱成一团。

  惊呼、尖叫、奔走、晕厥……原来上流人在惊慌时,远比下流人还要可笑。

  已有十来条大汉四面八方的奔过来,围住了黑豹,手上已露出了武器。

  黑豹并没有注意他们。他只注意着圆柱旁的另一个人。

  这人并没有奔过来,但眼睛却一直盯着黑豹的胸膛,一只手已伸入了衣襟。

  这只手伸出来的时候,手里已多了一把枪。

  就算有天大本事的人,也挨不了两枪。

  黑豹也是人,也不例外。

  但他却有法子不让枪里的子弹射出来。

  突然间,光芒一闪。

  那只刚掏出枪的手,骨头已完全碎裂。枪落下。

  黑豹突然冲过去,两个人刚想迎面痛击,但黑豹的拳头和手肘已撞断了他们七根肋骨。

  他凌空一个翻身,就像是豹子一样,一脚踢翻了那个正捧着手流泪的人。

  接着,他已拾起了地上的枪。突然间,所有扑过来的人动作全都停顿,每个人脸上都露出恐惧之色。他们不是怕黑豹,他们怕枪。

  黑豹将手里的枪掂了掂,又露出了那排野兽般的牙齿,微笑着:“这就是手枪?”

  他好像从来也没有见过手枪:“听说这东西可以杀人的,对不对?”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没有人还能说得出话来。

  他们只看见黑豹的手突然握紧,那柄德国造的手枪,就渐渐扭曲变形。

  变成了一团废铁。

  黑豹又笑了。现在他手里已没有枪,可是他面前的人还是没有一个敢冲上来。他的手比枪更可怕。

  他微笑着,向他们慢慢的走过来,手里的钥匙又开始“叮叮当当”的响。

  然后他突然听见一个人冰冷的声音:

  “这东西的确可以杀人的,你毁了它不但可惜,而且愚蠢。”

  黑豹的脚步停顿。他回过头,就看见一只漆黑的枪管正对准了他的双眉之间。

  枪在一只稳定的手里。非常稳定。撞针已扳开,食指正扣着扳机。

  这人的声音也同样稳定,冷酷而稳定。

  “只要你再动一动,我保证你脸上立刻就要多出一只眼睛。”



  第四回 手枪、枪手

  枪也许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这只握枪的手,这个握枪的人。

  他就坐在那张铺着绿绒的赌桌后,穿着纯黑的夜礼服,雪白的丝衬衫,配上黑色的蝴蝶结,钻石领针在灯下闪闪的发着光。

  他的装束和别的豪客完全没什么两样,正是个典型的花花公子。

  他的脸色苍白,眼睛深陷下去,显然也是因为太多的酒,太多的女人,太多的夜生活。

  可是他的一双眼睛却冷得像冰。

  他看着你时,无论看多久,都绝不会眨一眨眼睛。

  还有他的手。

  苍白的手,指甲修剪得很短,很整齐,手指长而瘦削。

  黑豹从未看见过一双如此稳定的手。

  就因为这双手,这双眼睛,黑豹对他说出来的每个字都绝不怀疑。

  “只要你动一动,我保证你脸上立刻就要多出一只眼睛。”

  这种人说出来的话,绝不是吓人的。

  黑豹没有动。

  他甚至已可感觉到,自己双眉之间已开始在冒冷汗。

  这人盯着他的脸:“你就是黑豹?”

  “是。”

  “我在柏林的时候已听见过你的名字,你的出手确实很快。”

  “……”

  “但我也可以向你保证,世上最快的,还是从手枪里射出的子弹。”

  “我相信。”

  “你最大的好处,就是能相信别人的话。”这人嘴角露出一丝冷酷的笑容:“否则你现在已带着你的第三只眼睛下了地狱。” 

  “我也听说过你。”黑豹忽然道:“你叫高登,是个在德国长大的中国人。”

  “你的消息也很灵通。”

  “只有消息灵通的人,才能活得长些。”

  高登嘴角又露出那种冷酷的笑意:“你猜你还能活多久?”

  黑豹看着他的手。

  他的手还是同样干燥,同样稳定。

  黑豹忽然笑了:“无论活多久都没关系,像你我这种人,本就活不长的。”

  “我们这种人?”

  “你跟我岂非本就是同一类的人?”黑豹的声音也很平静:“我们为别人拼命,为别人杀人,迟早也有一天,要为别人死。”

  高登的脸上还是完全没有表情,但深沉的眼睛里却似已露出痛苦之色。

  梅子夫人已经披上了别人为她送来的大衣,忽然大声呼喊:“你为什么还不杀了他?你还在等什么?”

  “我高兴等多久就等多久。”高登的脸色已沉了下去:“我无论做什么事的时候,都不喜欢别人多嘴。”

  “你知道我是什么人?”梅子夫人的气焰又高了起来。

  “我当然知道,”高登冷笑:“你是个婊子,杂种的婊子。”

  梅子夫人的脸一下子又变成苍白,全身又开始在发抖。

  那种高贵傲慢的态度,现在在她身上已连一点都看不见了。

  “我总有一天要你后悔的。”梅子夫人咬着牙:“总有一天。”

  高登冷冷道:“我现在就可以要你后悔。”

  他突然放下了他的枪,放在桌上。

  就在这一瞬间,黑豹的人已像豹子般跃起。

  他并没有向高登扑过去,高登的手,距离他的枪只不过才三寸。

  他向露丝扑了过去,一出手,就抓住了这少女的手臂。

  露丝尖叫,梅子夫人也在尖叫。

  黑豹冷冷道:“你们若想这婊子的女儿活着,就让开一条路,让我走。”

  打手们还在迟疑,梅子夫人已大叫:“照他说的话做,快让路。”

  黑豹用一只手挟起露丝,挡在自己面前,倒退着走出去。

  “我们放你走,你为什么还不放开我女儿?”

  梅子夫人又在叫。“六个小时之内,我一定放她回来。”黑豹冷冷道:

  “所以在这六个小时里,你们最好乖乖的什么事也不要做。”

  “请等一等,”高登忽然道:“我还有句话要你听着。”

  “我在听。”

  “我先杀了她,还是可以杀你。”高登冷笑着:“我并不在乎多杀一个婊子的女儿。”

  “我明白。”

  黑豹已退出门,突然翻身,一眨眼就看不见他的人了。

  大厅里突然变得坟墓般静寂。梅子夫人怔在那里,这贵妇现在看起来就像是条母狗。打手们一个个垂头丧气,已退到角落里的赌客们,都在后悔今天不该来的。

  然后他们又听见高登冰冷的声音:“这里的人既然还没有死光,为什么不赌下去?我还没有赢够哩。”

  田八爷家里也在赌,赌牌九。

  推庄的人是金二爷,他已输了十万,嘴里衔着的雪茄烟灰虽已有一寸多长,却还是连一点都没有掉下来。

  无论谁都知道,金二爷是个最沉得住气的人,尤其是在赌的时候,无论输赢有多大,他都绝不会动声色。

  田八爷是大赢家,当然也很冷静。

  张大帅就不同了。

  他也陪着输了五万,已开始暴跳如雷,多种骂人的话已一齐出笼。

  “我入他娘的皮活儿。”张大帅把手里的牌往桌上一拍:“又是他奶奶的炮十。”

  除了“老八股”硕果仅存的这三位大亨外,还能在旁边陪着押一押的,就只有三个人。

  一位心宽体胖,手上戴着一枚十克拉大钻戒的,是大通银行的董事长兼总经理,“活财神”朱百万。

  一位面黄肌瘦但却长着个大鹰钩鼻子的老人,是前清的一位遗老,曾经做过江苏道台的范鄂公。他是湖北的才子,是晚清的名士,现在却是金二爷的清客和智囊。

  这两人坐在一起,正是个最鲜明的对照。

  还有位穿着极考究,风度极好的外国绅士,正是法国名律师梅礼斯。

  他在中国近四十年,中国话说得甚至比有些中国人还好。

  除了他们外,其余的人,只不过在旁边凑趣而已。

  “他奶奶的熊,这一注老子总算押对了吧。”张大帅又把手里的两张牌往桌上一拍。

  一张天牌,一张人牌。

  天帛。

  张大帅脸上发出了光,无论怎么说,天帛都不能算小牌了。

  金二爷不慌不忙的也亮出了他的牌。

  一张丁三,一张二六。

  至尊宝猴王,统吃。

  张大帅跳起来,“吧”的一拍桌子,几乎连桌子都翻了。

  他什么话也不说,拉起旁边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就往内房走。

  金二爷弹了弹烟灰,微笑着道:“老三还是老毛病不改,一输多了,就要弄个清倌人开采,冲冲喜。”

  “二哥以前难道又是什么好人?”田八爷笑着道:“但自从有了春姑娘后,二哥倒改了不少,简直变成了个道学君子了。”

  金二爷大笑。

  站在他身后,那波斯猫一样的美丽女人,也红着脸笑了。

  她笑起来的时候,玫瑰般的面颊上,一边露出一个深深的酒涡。

  这时候大厅外走进一个穿着白制服的仆役来,在梅礼斯耳朵旁悄悄说了两句话。

  这位名律师告过罪后,就跟着他走了出来。

  等到再进来的时候,这位在法庭上一向以冷静著称的律师,竟像是变了另一个人。

  他没有在赌桌旁停留,就立刻冲入了后面专门为客人准备的内房。

  金二爷看在眼里,脸上不禁露出得意的微笑。

  他知道黑豹的任务一定已成功了。

  英国名牌的劳斯洛埃斯汽车,在驶得最快的时候,车上的人惟一能听到的声音,也只有时钟的“嘀嗒”声——这是汽车飞驰的豪语,也是事实。

  露丝蜷曲在车厢的一角,身子虽然还在发抖,脸上的泪却已干了。

  汽车是她父亲的,车上的司机却已换了个陌生人。

  就算在这最繁华的大都市里,这种名牌汽车也只有两部。

  事实上,这种汽车全世界都没有几辆。

  这本是她常常觉得自傲的,但现在她却希望这是辆老爷车,希望别人能追上来。

  黑豹斜倚在车厢另一边,冷冷的看着她。

  只看,不说话。

  他本就是个不喜欢多说话的人。

  露丝正咬着嘴唇,所以她苹果般的面颊上,也露出了两个深深的酒涡。

  黑豹正在看着她的酒涡。

  “你……你究竟准备要把我怎么样?”露丝终于忍不住问。

  她说的中国话也和她父母同样标准,但黑豹却好像听不懂。

  过了很久,他才慢慢的回答:“我要带你到一个安全而秘密的地方去。”

  “然后呢?”露丝可以听见自己的心在跳。

  黑豹还是在看着她的酒涡,一个字一个字慢慢的回答:“然后我就要强奸你!”

  一位像露丝这样的千金小姐,听到“强奸”这样两个字,就算不吓得立刻晕倒过去,也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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