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断关河-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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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官兵不中用,天朝这么多人,一百个打一个,一千个一万个打一个还怕打不败那小小 的英夷!〃
〃妇人之见,妇人之见啊!〃琦侯爷的声调已带着很浓的酒意了,〃聚众的事犯朝廷大忌呀! 打了英夷,再回头打官兵打朝廷怎么办?……如今,惟有'和'是了结此局的出路,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只是我琦善……唉,可怜生前身后名啊!……〃
〃你……〃小夫人极力抑制自己的伤感,安慰道,〃放宽心些,或许能等到转机也说不定。 〃
琦侯爷的声音里竟带着呜咽:〃茕茕孑立,形影相吊,一片孤忠,可以对天!……自古 以来,哪里有议和大臣能够青史留芳?可遗臭万年,又有何颜面上对祖宗下对子孙啊!…… 〃
小夫人仿佛也陪着落泪,唏嘘许久,后来却说起元宵节的《精忠记》,说起她听来的关于天 禄的〃割地赔款〃的台词。天禄天寿在蔷薇花篱这边面面相觑,虽然一直没听到琦侯爷的回答,但也知道必是凶多吉少。
三天后,琦侯爷又到蛇形湾与英夷会议去了,管家才来问天禄的伤情,得知已经痊愈,便拿 出二十两银子给天禄,说主人命辞退他,要他在主人回府前离开。天禄什么也没说,收拾东 西就走人。他又住回到梨园会馆,与天寿同租一套三间屋,直到今天。
《梦断关河》八(4)
他和天寿不时谈起那日他们在蔷薇花篱下听到的话,天寿觉得琦侯爷是活该,他心里却总是 有点过不去。开始朝廷革他大学士职夺双眼花翎的处分,天禄觉得还算公平,可后来的革职 锁拿押京审问并查抄家产,就太过分了。昔日的这位高高在上的主人一旦成为阶下囚,天禄 竟不知为什么,觉得非去送行便问不过自己的良心。
离得很远,天禄就已看到那艘飘着〃汉军副都统英隆〃长条旗的大船,琦侯爷将由这位副都 统押往京师受审。船上来来往往许多官兵在忙碌地安置行李和柴米油盐菜蔬等日用品,从码 头上的歇脚亭到大船的踏板,三步一哨,也站满了身穿号衣手持刀枪的兵丁。还不到起程时 刻,天禄看到,身着蓝衫、颈锁铁链的琦侯爷,在两名营官的监视中,正坐在歇脚亭的石凳上等候。
若是平日,押送犯官的场面怕不有成千上万的人来看热闹,可这些天广州人心浮动,大多惶 惶不可终日,没了看热闹的心肠,码头上只有数十闲汉聚集着,在那里指手画脚议论纷纷, 不时也有人朝琦侯爷这边吐几口唾沫,骂上几声。
从闲汉间穿过,走近带锁链的琦侯爷,也需要勇气。天禄咬咬牙,昂然而进,大声对持刀来 拦阻的兵丁说:〃我是琦侯爷的家人,来给他送行。〃
人群轰的一声,数十双眼睛一起盯向天禄,兵丁也奇怪地看看他,转身去向营官禀告。
他很快被带到亭中。只见琦侯爷直挺挺地坐着,双手放在膝头,双目紧闭,一向红润润的面 色变得灰白,眼窝也深深地陷了下去。天禄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上前单腿跪倒打个千儿 ,轻声说:〃给侯爷请安。〃
琦侯爷睁眼,看看天禄,没有做声。
天禄又说:〃小的来送送侯爷。〃
琦侯爷苦笑着,叹道:〃偌大广州,万千子民,竟只有一个被我逐出府门的仆从来送行,真 是难得了。〃
天禄拿出一个包袱:〃小的没有多少进项,只凑了四十两银子,给侯爷路上买酒;这是侯爷 一时也少不得的京师香片茶,恐怕这一路无处买去,给侯爷带了一斤路上喝。〃
琦侯爷只望着天禄,说不出话。营官却不肯接包袱,说这事须报英都统知道。正好船上人招 呼他们准备起程,琦侯爷一站,身体摇晃,差点又跌坐下去,天禄连忙扶住,营官也没干涉 ,便由着他扶犯官下船。
一边走,琦侯爷一边告诉天禄,鲍鹏也在押,一同进京,但他是囚犯,只能关在囚舱。府中 管家人等在他被锁拿后便一哄而散,小夫人已被收监,请天禄得空代他去探看探看……
天禄陪琦侯爷站在船头,等候营官上顶舱禀告英都统,忽见一艘划得很快的客船驶近后立刻 减速,竟朝这艘押解犯官的船靠过来。一看那船头站着的人,天禄吃了一惊,不由得叫出了 声:〃林大人!〃琦侯爷痛苦地闭了眼,脸上一阵红潮过后愈加苍白了。
舱顶的英都统却大声喊叫起来:〃哎呀,是林大人大驾光临吗?快!快!快搭踏板,标下去接 林大人!〃说着咚咚地蹬着木梯赶过去迎接,从舷梯口把林大人直搀到这边船上。得知林大人专程赶来为琦侯爷送行,英都统嗟叹不已,陪着一同走到了船头。林大人背后的随从中, 有天福在。天福也看见了天禄,两人远远地点点头。
〃静老,〃林大人对琦侯爷拱手致意,以琦侯爷的表字静庵相称,表明他们多年共事的特殊 关系,〃不料事情决裂如此,广州夷务之烦难可称是天下之最了。此去京师路途遥远,千万 保重。〃
琦侯爷已冷静下来,唇边竟带了几分笑意,说:〃我这人做事莽撞,仕途上屡经蹭蹬,因革 职而劳少穆兄送我,只怕这已是第三次了吧?〃
天禄突然心里一动,看着眼前这两位被革职的大臣,极力要想起一些遥远而又模糊的往事。
林大人也笑了笑,说:〃静老莫忘了,在下也是'待罪'之身。〃
琦侯爷突然激动起来:〃你我怎么能一样!……你我都是忠心耿耿为朝廷办事,落得这般模 样。你呢,纵然再革职乃至监禁、流放,也会青史留芳,百代颂扬;可我,就算能过了眼下这道坎儿,就算日后还能起复、升迁再入阁,哪怕位列三公,也逃不脱今生后世的骂名啦! 〃哗啦啦一阵铁链响,他双手捂住脸,又不愿被人看做哭泣,便上下摩挲着面颊,似在提神 。
林大人看着他,沉重地说:〃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你要在讲和这一棵树上吊死!〃
琦侯爷摇摇头:〃这些事说也无益。你我都得听皇上的调遣,对不对?……但香港之事,确 是少穆兄撺掇广抚怡良上奏【道光二十年腊月十五,琦善与义律议定《川鼻草约》, 未经中国朝廷批准,英方就发表声明,称其对香港岛拥有主权,并于次年正月初十前后占领 香港。林则徐说服当时的广东巡抚怡良,将此消息奏报朝廷,导致琦善的革职和朝廷对英开 战。】,所以朝廷对我才有锁拿押京查抄家产的谕旨,没错吧?今日来相送,是要瞧 我好看吧?〃
林大人朗朗地笑了,说:〃来送静老,乃是私谊;劝怡良上奏,乃是公心。议和及割地赔款 诸事,你原不该瞒着所有的人独自行事。〃
琦侯爷长叹一声,说:〃好,我领你的情,多谢你相送了。〃
林大人将带来的银两食品药物等一一交代给英都统,嘱他一路对年事已高的犯官多加照顾。 天福赶紧靠过来问天禄:〃有天寿的消息吗?〃天禄摇头,天福紧皱着眉头小声说:〃真急 人,这可怎么办?〃天禄说:〃会不会去了澳门?〃天福想想,说实在没法子不如去巡捕处 报案,还千万不能叫师傅知道。
《梦断关河》八(5)
远处开来一艘巨大的插满各色龙旗的大船,两排数十名穿号衣的水手整齐一致地划着桨,使 这华丽的艨艟巨舰走得飞快,桨声、水声和着一阵阵长号喇叭、细乐吹打;大船前方两艘开道小船,开道锣声,飞虎旗迎风飘扬。一看这旗号,众人都有些惊异,因为这是新任钦 差、眼下全管广州剿夷事务的参赞大臣杨芳老将军的座船。他难道也来为琦侯爷送行?
华丽的大船真的靠了过来,新任钦差大臣真的登上了押送犯官的船,与前两任已经革职的钦 差大臣拱手为礼。天福天禄和周围所有稍微了解内情的人,看着这三钦差相会的场面,都无 端地觉得心惊胆寒,喘不过气来。顶翎凉帽、补褂绣袍、朝珠朝靴、白须白发的老将军,面 对布衣青鞋的林大人,面对颈上锁着铁链的琦侯爷,思绪不乱吗?心里不发颤吗?……
广州是个什么地方啊!夷务怎么如此繁难可怕?在这里还要跌倒多少钦差大臣才算完?…… 天禄只觉得背上滚过一个个寒战,皮肤起栗,以至垂了眼不敢再看。
杨老将军倒是一派武人的豪爽,对倒霉的前任钦差说了好些安慰的话,要他多多保重,祝他 一路平安。这些套话都从天禄耳边滑过消失了,只有一句话八个字,一下子就进天禄的耳 鼓,使他不住地回味,甚至心慌意乱。他想这会不会就是所谓的谶语?……杨老将军说的是 :塞翁失马,安知祸福!刹那间,他脑海里仿佛划过一道闪电,刚才他极力回忆而又无论如 何想不起来的事,突然明白如镜。
这边,杨芳又对林大人说,接到靖逆将军奕山、另一位参赞大臣隆文和新任两广总督祁三 人共署的来信,他们这两日将抵达广州,诚请林大人逆流相迎于途中,他们将一同来林大人 船上共商军务。由此看来,杨老将军送行是辅,特邀林大人是主,琦侯爷苦笑着退后几步, 倚在了船舷栏杆边。
天禄上前,轻声地问:〃侯爷可还记得,大约十年前,您在前门外一所临街茶楼上请人测过 字?〃
琦侯爷目光迷茫,摇摇头。
〃那日正逢午门献俘大典,这位杨老将军正在凯旋大军中。〃
琦侯爷似是而非,还在想。
〃您同少穆先生先后测同一个字,因果之因。您将一把折扇拍在了因字正中,便成了困字之 形……〃
〃不错,有这事。那测字先生因而说我将屡屡受困,升沉无常。哈,不料果真应了他的铁口 !〃
〃不不!当时因你扇长于字,使困字上下出头,测字先生说你虽然屡屡受困,却每次受困皆 能出头,所以能得善终。还记得吧?……〃
琦侯爷惊疑不定:〃你?你怎么会知道?〃
〃那测字先生正是小人的师傅,小人当日不过十岁,就站在旁边……侯爷,你定有出头之日 ,就请放宽心吧!〃
押送琦侯爷的船终于起程了。杨芳邀林大人到自己船上吃茶,说还有一件要事请教。这边天 福也拉着天禄随同过船,商量找不着天寿怎么办。
中舱里主客坐定,献茶才罢,杨老将军便开门见山,先通报眼下十分危急的军情:虎门乌涌 之战后,英夷闯入红山河屡屡测量河道,似要继续进攻,而靖逆将军和隆参赞、祁总督尚在 途中,各路参战大军尚未到达,种种战守准备都得从头做起,一旦英夷攻城,岂不要束手就 擒?
立在舱外侍候的天福和天禄互相看了一眼,心弦顿时绷紧了。
杨芳放低了声音,说:〃如今有个机会,或能赢得备战时间,但恐朝廷怪罪。特地请教林大 人。〃
林大人说:〃莫非挂免战牌?〃
杨芳点头,说事有凑巧,行商胡昭华方才途中紧急叩辕,说花旗国【花旗国:其时对 美国的俗称。】领事建议双方休战,恢复贸易。英夷商船也急于做完今年的茶叶生意 ,因他们国中的茶叶已经告罄,不能再等。
林大人想了想,说:〃这也不失为缓兵之计。胡昭华在哪里?何不传来细问?〃
杨芳说:〃我原要他亲口说明的,就令他的船跟在后面,这就着人去叫。〃
果然,钦差的大船后面跟着一艘十分华丽且带着几分洋气的游船,天福天禄都认得这是胡家 主人的双层座船。天禄心里一动,拉着天福跟在去传胡昭华的听差身后,眼看着胡家游船的 缆绳拴在了大船后桩上,眼看身着六品官服的胡昭华低着头,恭恭敬敬、诚惶诚恐地跟着听 差去拜见钦差大人,之后,天禄一步就踏上了胡家游船。
天福正要阻止,天禄伸手一把将他也拉了过来。游船上的家丁见他们从钦差大人的座船上过 来,都不敢拦。天福一边跟着走一边不住地说:〃你是怎么啦,要干吗?别捅娄子……〃天禄一直冲上楼,这才猛地站定:四个发青眉黑、明眸皓齿的少年正围着一张雕漆圆桌玩升官 图。听得楼梯响,四个全都朝楼梯口望,便异口同声地喊道:〃天禄!……〃
天福跟着上来了,一看,叹口气说:〃师弟,你怎么在这里!好歹说一声啊!我跟你二师兄的 腿都快跑断了,真真急死人啦!……〃
那四个少年,正是冷香、浣香、雨香和天寿。
天禄直逼到天寿跟前,脸都气白了,下巴突出,黑眉竖起,眉间那道立纹忽隐忽现,瞪着眼 睛吼道:〃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动不动使性子,什么臭脾气!……〃
《梦断关河》八(6)
天寿脸一红,偏偏仰着头,睁大了眼睛跟天禄对视着,一句话不说。
天禄见他这样,越发生气:〃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外面乱得一塌糊涂,你就不要命啦? 叫我们怎么跟师傅交代?害我们找得多苦?……〃
天寿顽强地挺着,说:〃找我干吗?你们不要我……我自己走就是了。嫌我不好,还有人不 嫌我呢!……〃
天福走来,抚着小师弟的肩膀:〃别生气,别生气了……算我们不好,想得不周到还不行吗 ?〃他弯下腰,在天寿耳边小声说,〃我们说好了,这回定亲的事就作罢,什么时候你说亲 了,咱哥儿仨再一块儿定亲一块儿完娶,这总成了吧?〃
天寿一愣,看看大师兄又看看二师兄,虽然不出声,眼睛却在问:〃真的?〃
天福天禄互相看一眼,感到彼此都在心里苦笑,但都很坚决地点头,很痛快地回答:〃没错 ,说话算话!〃
天寿眼圈一红,嘴一撇,委委屈屈地哭了起来。
《梦断关河》九(1)
海风习习,吹得竹帘沙沙作响,听泉居真比广州城凉快舒适多了。
柳知秋半卧半坐在榻上,很动感情地拉住了天福的手,好一阵不放开,强打精神地笑着,声 音虚弱地说:〃你回来了,林大人衙内没事了吗?〃
天福连忙告诉师傅,林大人近日得了圣旨,授四品卿衔调浙江协办军务。林大人原要天福同 行,天福向大人告了假,等侍候师傅病愈之后,再去林大人处当差。
柳知秋松开天福的手,闭上了眼睛,摇摇头:〃病愈怕是不能了,若等到送终之后,岂不误 了你的前程?……〃
天福惊慌地朝榻旁端药送水的天禄看了一眼。为林大人送行时,他确实说是将为师傅送终。 难道师傅看透了他的心?……
天禄马上打圆场,笑道:〃师傅您命大福大造化大,多少沟沟坎坎儿都迈过去了,这点儿病 算什么?再说了,您老到底还是心病,是听泉居病。只要朝廷发大兵把英夷赶跑喽,香港割不走,听泉居牢牢在手,您老的寿数天长地久!〃他加重语气,把后面几句有韵脚的话说得 婉转动听,柳知秋闭着眼也不由得浅浅一笑。
天福也认真地说:〃天地君亲师,至高至尊,师傅病老,我们原本不该远游,前程又算得了 什么呢?〃
师傅唇边的笑意使他灰败的脸色有了几分生气,睁了眼说:〃难为你们了……天寿怎么 没回来?〃
天禄笑道:〃仨徒弟都守着您老,喝西北风不成?我们说好了,三人轮着回来侍候您老人家 ,另两个得去挣钱。师弟这棵摇钱树,不挣钱不就可惜了?〃
天福也说:〃这些日子,两湖、江西、广西、四川、云贵共有数万大兵云集广州,钦差靖逆 将军参赞大臣杨老将军、隆文及祁总督带领众多侍卫全都抵达,这么大气势,广州历来还没有过呢!逃出去的百姓也都回城,安枕无忧;各国夷船也都开舱贸易,一派升平景象,梨园